野雞鋪村一夜
 
                     文/安琪
 
    遠人和唐朝暉把我送上從長沙開往張家界的列車時，已經幫我聯系好了《張家界日報》的副刊編輯劉小平，但我卻是在內心暗暗打定主意，能夠跟團就跟團。通常情況我到外地，都是萬不得已才打擾當地詩友。此番我因為要到四川開會，提前幾天出行，為的就是順路多走一些地方，其中，張家界是我行程中的必須。
    從長沙到張家界只需五個多小時，列車在上午九點出發，下午兩點多就該到了。果然，臨近一點時，就有旅行團業務員開始挨個拉客了。我們這個車廂拉客的是一個眉眼周正相貌清楚的小伙子，他穿著一套沒有肩章的藍色鐵路制服，左胸別著一枚徽章，上書：鐵賓旅社。我想，這樣的人應該還是可以信賴的。當他走到我面前問我是否旅游時，我立馬點頭說是，然后他就一五一十說起了優惠條件。
    我一向是個對錢沒概念的人，所以，當他說三日游需要770元時我也就簽了，當然，在車上只交50元押金，并未把款項全部交齊。到得張家界，劉小平如約來接，當他聽說我已簽了旅游團后，極力反對，表示要親自帶我去玩。我說不用了，已經交定金了。劉小平就跟著我們幾個火車上被說動的游客七轉八拐來到一個僻靜處的一座小樓前，那小樓某處果然掛著“鐵賓旅社”幾個字，大家也都放了一些心。劉小平找到經理，希望他們把錢退我，我趕緊搶著把剩下的錢都付了，劉小平沒辦法，只得囑咐我多加小心，然后定好第三天從山上回來后再與他聯系。
    那天晚上，火車上拉客的小伙子過來跟我說，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是三日游，沒辦法按合約上簽訂的專人負責制，問我能否跟那些一日游二日游的人一起，我說好啊沒關系。第二天，一行十人就上了旅行社專車往張家界出發了。車一開動，一個穿著土氣的中年婦女開口說話了，原來她就是我們的導游。只聽這導游用濃厚的湘西口音做了自我介紹，說她姓張，師傅姓吳，這幾天由他們負責我們在張家界的一切。大家費力地聽了半天才知道她說的話，我順口打趣到，你們剛好可以叫張牙舞爪，滿車哄笑，旅游就是為了快樂，說說趣話也無妨。
    很明顯這導游的資格值得懷疑，看起來她更像帶路的。好在同車的10人都是有素質的，大家互相聊聊感覺也不錯。這一車只我一個單人行，他們都很驚訝，自然也表示了敬佩，使我不禁有些英雄主義豪情。第一天結束后，就有三個一日游的先下山了。剩下我們幾個住宿在山上，那天晚上，天特別冷，我蜷縮在被窩里半天不能動彈。
    第二天一早，導游就把我們叫醒，說要去看十里畫廊。十里畫廊之人間奇景我就不說了，且說看完十里畫廊我們都上了車，我覺得不對啊，怎么車是往山下開的呢，大概是十點左右，車突然停在半山腰，那導游下了車便往山邊一群人走去，只見她和一個中年男人談了談并往他手中塞進什么東西，然后回到車上跟我說，這位小姐，很抱歉，現在我要把他們帶下山，剩下的行程你就跟那位導游吧。我怔了一下問，安全嗎？她說，沒問題。她又說，他們都是二日游必須回去趕飛機，你一個人我們也不好安排車，你跟他走沒事的。我當時暈乎乎的就跟同車人打個招呼就下去了。我聽到他們中有人說，小心啊。
    當汽車絕塵而去時我突然有點驚慌，我跟上那位中年導游，那個人很明顯是當地村民。我問他貴姓，他說姓李，我于是叫他李大爺。李大爺更不會說風景了，只管帶我埋頭苦走，我一邊提著心一邊跟他低頭猛走，盡管如此，張家界的壯麗還是讓我一再驚嘆。隨著一路陸續走來，我這才知道原來李大爺芳齡40，我趕緊改口叫大叔。談話中知道大叔家中有一兒一女，他自己閑時就到山上當當導游賺一些錢不過他說，小姐，我這次帶你可沒賺錢，還虧呢。我一驚，聽他細道，原來，此番張牙導游才給他140元，李大叔說，小姐你算算，你是上午10點跟我的，中飯我們得吃，晚飯得吃，晚上還得住山上，明天早飯中飯得吃，然后得叫車把你送下山，你說，我不虧嗎？我說，他們太狠了，我給他們770元呢，他們怎么也得跟你對半分啊，你剛才為什么不跟她多要呢？李大叔說，我還沒數錢你就過來了，誰知道這么少。我一下子很過意不去，就開始替他想辦法，我說，我們吃省一點，晚上住簡單一點就好了。李大叔說，再怎么省也不行，你看我們中午吃了三十幾塊呢。我一時也不知應該怎么辦。
    為了安撫李大叔，也為了不讓李大叔恨烏及屋，我跑去買了一盒白沙煙把它送給李大叔。接下來的行程我也沒了心思，總在想如何替李大叔省錢。下午4點的時候我們到了天子山，李大叔指著不遠的一座山對我說，小姐，那就是黃獅寨，我們明天要去的就是金鞭溪和黃獅寨。我遠遠地看了過去，心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口中就說了出來：李大叔，我想到一個不讓你花錢的辦法了，明天那兩個景點我不去了，晚上就住到你家，這樣不就可以省下三頓和一個晚上的住宿了嗎？
    李大叔一聽可樂壞了，連連說，那可好啊那可好啊。5點我們開始下山，開始往他家走去，沒想到他家那么遠，大概走了40分鐘才進入他們村莊。其時正是12月隆冬天氣，天暗得快，我在進入他們村莊時突然覺得非常恐懼，因為我聽到路旁的人在跟李大叔打招呼，問他哪里帶來一個年輕姑娘。這可怎么辦，現在再說回山肯定不現實了，而且我也怕本來李大叔沒什么惡意，我要是一恐懼倒刺激了他。只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在路過某處房舍時，我看到房子外面掛著一塊招牌，上書：中湖鄉野雞鋪村。我當時恰好帶著一疊郵政新年賀卡，為了預防萬一，我悄悄寫上，我在張家界中湖鄉野雞鋪村。正當我準備把賀卡投進看到的一個郵筒時，李大叔說，那郵筒早不用了，要到鎮上寄。我一聽，心里涼了半截。
    進到他家，他們一家人都在，大家吃了晚飯后，李大叔的兄弟都來了，閑聊幾句就要打牌，他們問我打不打，我自然說不打，我說，我想早點睡覺。李大叔把我安排進二樓某間房，說是他女兒住的。我進去后發現這門只用一個鎖鏈搭著，關不牢，心里更慌。等他下去后，我拿起手機想往家里掛個電話，不料山里信號全無。完了完了，我躺在床上，內心做了最壞的打算，要殺要剮隨他去，只求不要把我弄殘就好了。此時，種種以前讀過的殺人越貨、逼良為娼的事件都在腦海里輪演。我原以為會睡不著，居然因為太累了而終于睡了過去。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被敲門聲驚醒，李大叔在門外說，小姐，該出發了，我們鎮只有一班車到張家界。
    李大叔因為也要到張家界辦事，就順便把我送到城里，到得城里，我們揮手告別，臨別時李大叔對我說，小姐，你是個好人。我也笑著說，大叔你也不是壞人。送別大叔后我越想越氣，立刻按合同上的電話給鐵賓旅社打了過去，說了整個情況，并且說，如果你們不賠償我的損失，我就要跟報社朋友說，讓輿論監督你們。對方倒誠懇，連連道歉，并要我在原地別動，他們一會兒開車過來送我到機場。這邊我的報社朋友劉小平也來了，也批評旅社不負責任。一會兒功夫，鐵賓旅社的人開車過來，提了兩袋水果并退還我100元錢。在車上，我把事情演說了一遍，他們笑得前仰后合的，然后說，小姐，現在張家界民風淳樸還沒事，以后遇到類似情況千萬別冒這個險了。
    我也樂了，心想，但愿沒有如此這般的以后了。此事發生于1998年12月。后來我用詩歌《紙空氣》和《張家界》做了描述。
 
                                                           2006-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