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關到春城昆明的路越來越近。高快客車從早上9點出發,穿過幾個隧道,飛過幾座高架橋,燕子掠影般,下午2點就到了,真正天塹變通途。
廣昆高速一馬平川,四車道一瀉千里,晃眼而過的是兩旁的青山秀水,房舍,土地,還有那條十八年前的老公路。十八年前,一位從山區走出來的少年,就坐著開往省城的硬座夜班車,在崇山峻嶺間行走。走出大山,到省城開眼界,看飛機,看火車,看高樓大廈,是多少代人想都沒有想過的事。他歡喜,他興奮,他激動。心隨著班車發動機的轟響起起落落。深夜,也不曾睡去,睜大眼睛,看黑魆魆的山,黑魆魆的林,和遠處稀疏的燈光。聽風吹樹林的唰唰聲,山泉水的流淌聲和間斷的狗叫聲。一聲汽鳴,一道光亮閃過,車廂里的那些腦袋搖過來幌過去,抬起來又垂下去……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印在了少年的心坎上。這條老路,也成為他心里永恒的記憶。
昆明云安會都景色逸人,風景秀麗。這里綠樹成蔭,花香鳥語,天空遼闊,云白天藍。雨后涼風習習,輕松自在。我不由得無比羨慕在這里生活、工作的人;無比羨慕五湖四海匯集到這里的精英們;無比羨慕在會堂演講的專家、學者、教授和成功人士。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夠在會堂作一次講演,必定榮耀無限,風光無限,功德無限了。
行走在會都細鏤的青石塊上,讓我想起了家鄉古鎮的青石板。家鄉古鎮的青石板,要比這些規整的青石塊光滑得多,大塊得多,也長得多。家鄉古鎮的青石板深深地嵌進了泥土,那些沒有行人走過的青石板,經過歲月的琢磨和風雨的洗刷,越加顯得斑駁陸離。石板和泥土相牽相連,共同見證了歷史的輝煌和悠久,也向世人述說著他們豐富的情絲情感。青石板路穿村而過,一座高大的院墻高聳,像偉人一樣凝視著無邊的蒼穹。就在這條青石板路上,就在這座高聳的山墻旁邊,就是曾經的茶馬古道和古客棧。現如今,青石板路只剩下一小截了,隱映在鄉村山野,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老昆明的大街小巷,也布滿了青石板。彭老《那長而光滑的青石板路——昆明往事》文中說:“在我的記憶中,上世紀50年代初的昆明街巷,路面多數是用厚重的大石板鋪設,就連翠湖周圍和市中心的近日樓兩側,也都是已經踩得光滑的大石板路。——如今又過去了許多年。福照街已改名為五一路,街兩邊的老舊房屋也都拆建成大小高樓,路面也平直了,居住或工作在這里的年輕人可能都不知道從前這里有著長長的石板路,那石板路是那樣厚重那樣光滑,還有許多歡樂與哀傷的故事……”。我想,青石板路是一段歷史、一個時代的回憶和念想,是幾輩人不舍的靈魂精魄。多少英雄豪杰在青石板路揮戈逐馬,淚灑長襟,氣貫長虹。而最多的,當屬平民百姓的鍋碗瓢盆、茶米油鹽和家長里短。也只有他們的平常生活,才能留下最真的哭笑聲,吵鬧聲,踢踏聲和吆喝聲。
入夜,我散步于會都。霓虹燈嬌美的身影拉得老長,就要撲到了我的臉上。小蟲和花草竊竊私語,水霧迷漫,玻璃樣的水球倏倏地流淌。這流淌,從來就沒有間斷過罷?內庭花園一塵不染,卻人跡罕至,他們怎么有時間和心情來欣賞這些美景呢。那修竹,那桂花,那浮萍,那棕櫚,那黃山上一樣的松,那石欄,那亭榭,都引得我流連忘返,我饕餮著這美餐。出得門來,一股濃香撲鼻,熏得我暈。就在墻壁,精美的花瓶里,插著一大抱鮮花,粉紅色的百合花,白色的百合花,花粉跳躍,另外還有好幾種花,可惜我都不知道。彎下腰湊近嗅,再嗅,香,大香,濃香,我都要醉了。
沿著右側的路往前走,有一座小山,流水淙淙,幾只仙鶴嬉戲水中,竟看不出真假。小山右前方,有三棵剛栽下不久已經成活了的清香樹,正發出許多嫩葉,清清爽爽,紅里透綠,綠里透紅,樹干粗壯,兩人合抱,怕是也圍它不完。小時候,最愛用清香樹駢 “陀螺”,還要把它放到糞塘里泡,不久就會變成黑色。清香樹“陀螺”,硬,鐵,不炸裂,耐打。是“陀螺”場上的贏家,常勝將軍。兒時誰有一個清香樹“陀螺”,就會引得其他小伙伴們眼饞。
在三棵清香樹的后面,一個圓形的小廣場呈現眼前,九棵圓柱,撐起一塊半圓形的石牌,牌上書“時光廣場”四字。圓柱之間有八個空位,空位上有白色雕刻,是些美麗的外國少女,好像是希臘少女吧,姿勢各異,都微妙微肖。一對帶著眼鏡的年輕夫妻,來到時光廣場前,女的挺著肚子,兩人優雅地看看、瞄瞄,時間不長,便走了。廣場周遭一彎清水,在五彩燈光照耀下不停地噴著,水花不高,但耀眼奪目。我戴著眼鏡,也不曾細看時光廣場,更沒有在時光廣場深處行走。一架飛機在夜空閃閃飛過,我和同伴游到別處去了。
回到住舍,心勾勾地,總是想起時光廣場。便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明天一定要到時光廣場去詳細看,仔細走。
第二天下午,約人,興奮地告訴他說,我發現會都一個好去處,叫時光廣場,逛逛吧。他不怎么興奮,完全看不出高興的樣子。他好像還在想著58同城,算計著他的經濟大事,怎么會有這種雅致呢!昨晚他告訴我58同城,我也才知道有個58同城,打開家鄉的58同城,確實掛著十多宗二手房信息。他給我講了許多在58同城經營的事,謀到了不少利益,現在有車有房,吃穿不愁。可讓我開了竅。他還建議我貸款或入股,改變自己的人生和命運。不要總是這么樸樸素素,艱艱苦苦的,要學會享受生活,開創新業。我頗感動,也很狹促,平靜的心便蠢蠢欲動起來。
第二天下午,他和我來到時光廣場。從兩條月牙樣的小石橋踱入。第一圈九十九塊黑色的石塊(大理石吧)上,刻著中外主要國家歷史、宗教、思想、文明等重大事件的發生和國家成立的時間及締造者;第二圈是《易經》三十六卦的卦名;第三圈是三十六卦的卦爻圖;第四圈是十六甲子,第五圈是十二生肖名字和十二生肖圖;第七圈是二十四節氣,第八圈是八卦卦名,第九圈是八卦卦爻圖,第十圈是化學元素圖,最里是圓的世界地圖。還沒看完第一圈,他接個電話并和我招呼一下就走了。我被甩在了邊緣之地,變成了邊緣之人。可我還是下定決心認真看,認真行走到時光深處。便一圈一圈地走,一圈一圈地用手機攝,一圈一圈地用手機拍。我站到了世界地球上,放眼七大州四大洋,我的思緒穿越了時光隧道,在時光深處行走著。天無比高遠蔚藍,云無比輝煌燦爛。我又趴了下去,在世界版圖上找到了中國,找到了云南,找到了我的故鄉。心頓時遼闊起來,心頓時開朗起來。清香樹散發出的清香陣陣襲來,令我神清氣爽。右邊會堂正在開××公司開業慶典暨表彰大會。會后,那些精英們是否會到時光深處行走呢?
坐上裝有導航的東風標致,放風一樣跑出去。上橋下橋,左彎右拐,在正義路、北京路、青年路、一二一路上瘋。仲夏,高原上的風也涼得像吃冰棒,跟家鄉的風一樣,舒服極了。我打開車窗,睜大眼睛看公交車站臺,尋找那個憂郁的少年,找尋那個熟悉的身影。十八年前,他就在這些公交車站臺上,看來來往往的車,看來來往往的人。自己的穿著打扮是那樣土氣,土氣得自己畏畏縮縮,慌里慌張。高樓,大廈,大柱子,大橋,金碧輝煌的燈飾,怵得他顫顫栗栗,身輕如云,感覺自己就是天外來客,怎么也融入不了這車流,這人流。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哦!是一家香港烤鴨店。一群人正排著隊買烤鴨呢。好香,同伴說。真的好香,離著二、三十米遠,都能夠聞到。
來到翠湖,荷花竟相開發,游人如織。多是些少男少女,繼而老者。像我等大力寶氣之中年人,很少。正是做事創業苦錢的時候,哪有閑心和時間來呢。一些攝影愛好者在擺姿勢,調角度,要保存這些天籟之美。他們是最懂得珍惜時光,最會享受時光的人了。看荷花,看湖水,看人,那花美,那水美,那人也美。三只麻雀就在離我們很近的地上跳躍,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水靈靈的小眼睛還轱轆轆地打量著人。它們是主人,我們是客人,這里是它們的天堂。園林山水于我們并不陌生,因為家鄉就是個天然大園林,天然大氧吧。這里和家鄉漫山遍野的綠和古林箐原始森林里流淌的泉水、瀑布比起來,氣勢就要小得多。他們往前走,我總是留意著樹名、花名,留意著游人的神態神情,走在最尾。一間小房子出現眼前——“昆明市自來水博物館”。他們早走了過去,我趕緊叫住他們。來到房內,他們瀏覽得輕描淡寫。我忙說,水,是城市的生命線。沒有水,樓蓋得再高也枉然。他們沒有說什么,這些好像引不起他們的興奮。看不到兩分鐘,就出去了。我則細細地看,看設備,看工作證,看人物,看印章,看水廠成立時間,看水廠發展的歷史等。出得門,他們站在遠遠的地方嗔嗔地等我呢。
時光流逝,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就像十八年前的少年,現已年過半百,鬢發蒼蒼。不論平凡,還是崇高,不論尊貴,還是卑賤。都有自己的成長、成熟、成功和成就;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陰晴圓缺;并且都會留下或清晰或模糊的時光痕跡。當我們穿行于時光隧道,行走在時光深處,沐浴著思想、文化和人生的風、雨、光、熱的時候,難道我們還感覺不到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