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郭蘭英唱我的家鄉
李之平
郭蘭英,我的晉中老鄉。現在我正在聽她唱《南泥灣》。
她當然不知道我,可我們認識她很久了。這個久,不單是我這一代,要加上父輩那一代。她是我父親當年的偶像。
幼時起,她便被無數次地提起。作為郭蘭英最忠實的崇拜者,當年在太原氮肥廠做工的父親,每日下午下班洗漱完畢,他唯一的娛樂便是蹲在電線桿下,聽廣播里郭蘭英的歌聲。
“花籃的花兒香啊,聽我來唱一唱,唱呀一唱……”多么清亮高亢的聲音。那是練過童子功的功夫啊。唱戲出身的郭蘭英,十幾歲苦練,壓腿吊嗓子,唱山西梆子吊高,吊亮的嗓子可不是鬧得玩的,那可是真刀真槍真嗓子,絕非如今的假聲美聲的技法可比。當然西方花腔那是另一種藝術,此不論。
說來,郭大歌唱家,在歌者乏人時代,一人雄起,獨霸天下,那偶像魅力啊,空前絕后的不說,真真把俺父親這樣的帥小伙迷倒了。
單相思也好,魅力崇拜也罷,依靠這樣的精神食糧,父親那時候感到滿足快樂。那時他一人在太原,家里呢,又是后母掌權,溫情稀缺,便長期不回家,大概只有靠這樣的娛樂支撐他到成家立業時。
我回想著,父親下班后穿戴整齊,順著汾河水走在夕陽中。煦暖的陽光映照在春天的迎澤大街,郭蘭英的聲音像遠處的天籟,一點點滲透他的身體,一點點撫摸他心里的蔚藍。我想,我家兄妹們的藝術氣質或不務正業之質大抵都來源于父親。呵呵。
那幾年,他上班也哼哼,回家也哼哼郭蘭英的歌,在工廠的聯歡會上,大概時常要亮一嗓子郭蘭英的歌的。
是啊,他的仰慕之情大概都留在汾河水里,年輕時的熱望成為一生的疼。同所有同時代人一樣,經歷辛苦的磨礪和必然的輾轉,從城市返回農村,背朝黃土面朝天,一去好幾十年了。是啊,當青春之歌干涸,蔚藍世界變為混沌污濁,于是,他老了,只在回憶里憑吊當年的湛碧和清澈。
今夜,聽到令我落淚的鄉音鄉調,父親年輕時的影像,那個時代的故事,關于家鄉的點點滴滴都涌來。
黃土高原啊,原煤層覆蓋下的貧瘠土地,你愛過它嗎?一切似乎曾是漠然的。晉商,一個大名詞,從山西大地消失,它依舊,荒嶺枯地。
只是,幾十年,我對任何人說起我的籍貫:我是山西人,我的家鄉只有一個。盡管我的地理身份,從九歲起便已確定在另一省區,可我的魂魄遺落在生我的山村:我奔跑過的小徑,石板路上,在山丹花,榆錢葉,槐花瓣,核桃殼里,童年的疼痛,真切的幻夢,都留下了。
我的這些夢,這些表達,大概也替父親完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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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網編輯安琪編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