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信仰皈依于一尺白布,所有的署名都是對虔誠地褻瀆。
這就是唐卡,擁抱著唐蕃古道的陽光,孕育于沒有姓氏的民族心房。仰望的眼神還未參透敷于布底的朱砂,血液早已滲析在通經(jīng)斷緯的方寸空間。咫尺之內落筆永恒,如一條沒有署名地河流,流淌在遠方的夢里。
貴桑問我:你為何如此癡迷于唐卡?
或許十九年前她就已經(jīng)走進我的夢里,只是父親告訴我:那時候你只有兩歲,塔爾寺的一切對你構不成記憶。我想,一切之中應該包括那幅供人膜拜的度母唐卡,她從父親懷抱里的幼年夢眼走到如今,以至于當我再次走進塔爾寺之時有著說不清的熟悉錯覺。
貴桑說:畫唐卡原本就是一種修行,參仰唐卡也應該屬于視覺和心靈的修行。
貴桑出生在四川甘孜州理塘縣,幼年出家于長青春科爾寺,跟著寺僧學習唐卡度量經(jīng)等繪畫,成年還俗后曾在青海黃南州隆務河畔學習熱貢藝術。地域斷裂的河谷未能阻擋流淌的身影,信仰的紐帶依然延續(xù)著藝術的血脈,貴桑注定與唐卡相伴一生。而我放蕩不羈的步履注定與唐卡無緣,參仰只是紅塵浸染的世俗之心,在偏安一隅得到暫時的棲息。凝神勾勒與走馬參仰永遠是一半虔誠一半輕浮的光線,在缺失信仰的空間注定無緣交匯。我的癡迷不過是浮華錯覺,它偶然間被貴桑指尖的老繭勾起。
可以在生命的虛構里設計姓氏,然而無法在活著的唐卡里落款署名。
貴桑告訴我:我們本來沒有姓氏,又何必在一幅通透心靈的唐卡里署名呢?繪畫是為了修行。
既然我們無法把握生命的開始,就沒有必要去把握一幅唐卡的終點。多少年來,我和她一次次相逢又分別,她在我顛沛的生活里緩緩流淌,唐卡沒有終點,她比鎖定物質的自然生命更加具體、深刻。
唐門一啟天池秀,驚燕輕拂畫芯暖。遇到貴桑之前很想收藏一幅唐卡,可是面對一幅有生命的繪畫我放棄了最初的夙愿。她是物質又高于物質,我不應該自私地將她塵封在書房一隅。她可以像塔爾寺的度母,在酥油燈的一端溫暖更多的心靈。未曾署名的虔誠,應該是唐卡藝人最崇高的修行。有一天,我也許會忘記貴桑,忘記每一個在行途相遇的人,但是他那指尖厚實的老繭以及典雅秀逸的唐卡,將永遠珍藏在遠方的夢里,也將溫暖我一生。
一縷陽光走進眼睛,開始驅逐灰色的輕浮,我已經(jīng)沒有必要舉著相機將錯覺寄存于古往的唐卡。我應該站在泥濘的現(xiàn)世給虔誠勾勒一條新的界線,在高原的酥油味中從新定義一個沒有姓氏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