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風物賦(五章)
作者:安諒
葉爾羌河
它從喀喇昆侖山高貴的冰川而來,流向山下平涸的田地,平常的眾生。
它從遠古而來,向未來流去。
它或激蕩,或奔流,或平緩,或潺潺。
即便是一種漫漶,也暈染了一個個生靈!
它一路唱吟的,是獨特的樂曲。是歌,詩,樂,唱,舞,奏的交響。是十二木卡姆!
我每次傾聽,都深深迷醉!悲歡喜怒,皆有共鳴!
它在太空也曾唱響,攀著“嫦娥一號”的翅膀。唱得多少星星,那顆顆頑石,都熱淚盈盈。
傳說,一個叫葉爾羌的年輕人,為全村老人尋找生命之泉。他跳下山崖,讓一眼小小的清泉,驟然波浪滔滔,河水奔涌。
我從來相信,每一條救世濟民的河,都具有天生的仁愛和悲憫!
我也自然堅信這一傳說,葉爾羌實為一個真正的人!
每個人其實都是一汪水,并非高貴的出身,未必都成得了大江大河,但可以成為一股泉,一條小溪,甚至是一掬水,去澆灌,去喂養,去滋潤,這大地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顆心。
那水里的光芒,最為晶瑩閃亮。是陽光以愛的名義,開的花,結的果。
玉龍喀什河
面對這條河,就有了“踩”與“被踩”的欲望。雙重奏鳴,君子也不必遮掩,自有陣陣喧響。
秋夜明月,人家當地少女赤裸入水,都毫不忸怩作態,你又何苦偽娘裝扮?
妙女踏踩河底的石卵,纖細的足踝有探玉之功。一踩一個準。足踝本是玉,是玉與玉相知相惜?在圣水浸泡的籽玉,堪稱稀世珍寶。
也想到玉龍喀什河里去踩一踩,可我即便遠道來,被奉為貴客,也無緣這奇特的神助。不只是腳的尺碼不配,還有這腳不夠天生的剔透玲瓏!
那一“踩”之夢,只能自生自滅,去踩水邊的卵石吧,或許粗糙的腳板,能烙疼童年的一回記憶。
不過,還有“被踩”的蠢蠢欲動。一塊玉石,得以與柔軟的金蓮,一同面見天光,真令人羨慕而動容。
那么,如自己亦被踩中,那一瞬間的溫柔高光,是不是賽過魚跳龍門?
確乎只是曇花一現的念想,自己都發笑了,被歲月踩踏得如此粗放,不如打水漂吧,或許還能在河面打起幾個卷來,如玉的飛濺。
好在秋夜采玉圖,也是古之佳聞。
在傳說流光溢彩的河邊,被秋月輕摟,與柔柔輕波緩緩同行,想象連綿,也是一幅絕美圖呀,何嘗不是人間勝景?
瓦罕走廊
我喜歡這個名字:卡拉其古。咽喉,正是狹長的瓦罕走廊的入口。也是山谷的風口。
世界的很多眼晴覷覦著這個地方。
當年,一個大國與阿富汗惡戰,便想為他開放。軍火可直抵戰場。中國鮮明地亮出了一個手掌,不!亮出的是和平和正義的風骨。
何況,咽喉之處,怎么能讓人隨意進出?
何況,這是東晉高僧法顯,大唐高僧玄奘,大唐和尚慧超的經行處!阿彌陀佛!
何況,這是華夏文明和印度文明的交匯點,事關不只一個民族!
何況,這還是著名的古絲綢之道,只給友好互攜讓路。
這片安靜的天地,兩邊冰山綿延,如同展開的雙臂,他們歡迎的是世間所有的美好。比如一河漫淌的水,由西向東流入,留戀不舍,可以凝結成雪原,成為主人常駐。
我區區肉身,連石頭都不如,但因我以石頭一樣的堅定,甘做援疆的鋪路石,瓦罕走廊也以寬廣的胸懷和溫煦的風,擁抱了我。
我記住了這一個長廊。這是祖國肩膀上的一根筋骨!
紅其拉甫
第7號界碑。我在它身旁留影,腰桿如同界碑一樣挺直!雖然我的呼吸,像一首柔軟的詩,氣喘吁吁。
是的,這里氧氣稀薄,寒冷砭骨。馬可·波羅說過:“連只飛鳥都看不見……”
我卻像一只鳥兒,飛來了,不是我這只鳥不知天高地厚,因為年輕的邊防官兵,早就如鷹一般,常守這里。
我在此僅僅以分鐘計,就得離開。我是飛鳥式的過客。
然而短暫的停留,便是對我含胸駝背的有效治愈。
站在這海拔5300米的山峰,與世界第二高峰喬里峰,又似乎伸手可握。天藍雪白,我怎能佝僂著腰,如一只駝鳥?
做鳥,也要做一只好鳥,昂首挺胸,與這界碑,與戰士的脊背,才能有所匹配!
我落在紙上的詩,也字字如同飛鳥,鳴囀聲聲,與這高山冰雪,融匯交響。
離開時,我是一步一回頭,我想我是把自己的心魂,留在了山峰!
合抱樹
看到它們,我就有被擁抱的感覺。
一如樹皮裹身,我有了祖先的溫度。
在澤普依魯克鄉,有好幾棵。楊樹和桑樹,互相摟抱著,一塊生長。
古樹情緣。難道不也是人和樹的情緣?人和人的情緣?人和自然的情緣?
樹類叢生,人類茂盛,何嘗離得開這溫暖的相擁?
這些合抱之木,再一次證明,不同的樹木,不是天然的對手,不同出處,各種習俗的人,也可以共同繁盛。
如同我們的五十六個民族,是一棵巨大的、獨一無二的合抱樹,它的名字,就叫中華!
我以祖先留給我的溫熱和善良,尋找并憐愛著每一棵樹。
我也想擁抱一棵樹,不是巨大魁拔的那一種。而是幼小的、弱不禁風,或者身有創傷,乃至歪了脖子的樹!我像摟抱自己的兄弟,一起仰首天空,向陽而生!
《喀什風物賦》(五章)作者:安諒,刊于《勞動報》副刊2025年9月28日。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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