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方坪的古井春秋

 

作者：何水長

 

一個具象的心里有一泉清凌凌活水

常常順著繩索爬出井沿兒，從不選擇

高門大戶，瓦礫土罐，金杯瓷碗

只認識殷勤的扁擔和翻飛的馬勺

她就不需要財禮，和誰都能白頭偕老

創造出一個地圖上找不見的井方坪

 

我在放大千萬倍的地圖上尋找

選擇任何一個角度觀察任何一座山崗

卻找到一個叫做井方坪的村子

更看不到村中直徑三尺的現有的井眼

我不能像太史公一樣列述世家志傳書表

但我有無數祖輩留下的腳印歇臺井繩溝槽

標注風雨晝夜里的日月陽光

 

她的名字前世今生

她的山脈地貌與風俗民情

都與井密切在筋骨血肉里

從大槐樹下走來

首先就掘開山崗的地心

深邃到汩汩的滴水巖層

經年累月，用石塊，一轉一轉

筑起三尺直徑洞窟，向天張著口

殷切哺育一個姓何的家族，讓她們

最終塑造出一個個童男玉女

把她的功績與恩情歷數心中永藏

 

難道我還想能寫出嗎！六十多年來她四圍山中

草木的榮枯四季，以及井坪井水的溢滿與甘甜

難道我能說出來左右燈坪灣里麥田壟里

稷黍的成熟過程與玉米土豆釀籽的春宵時辰

還有牛羊豬狗、雞兔蜂鬧騾馬成群的院落

以及鑼鼓喧天，社火在我家正堂高喊的“伙照”

井方坪的井水里生成簡史

存放在祖輩的血液里

流淌在母親的乳汁里

更新在一代一代的兒女的臍帶里

 

何家兒女城里鄉里不分家

掀镢開墾的黃土地都有井的名字

井兒坪、井岡灣、井確灘、井家院

井的形象與含義，輻射四面八方

深入厚土地府，截取巖層溜走的金娃

在開掘的土地上你是生活的血液

是黃牛騾馬犁耕不息的現代石油

這，我怎么能說出翻過犁溝黃土的總重量

這，怎么能說出谷粒飽滿的麥粒的數量

更沒辦法說出送到黃土地頭的清茶、漿水

那是踩踏了多少回井壁臺階的腳尖的奔忙

 

門背里的老镢頭，沒有鏵頭的生鐵

涂上蜂蠟的大麻繩，掛在山墻下

功成名就了，炫耀繩鋸井口的力度

告訴大缸的的溢滿，那是自己脛骨

與巖石在火焰里汲取的乳汁

還有卷進繩索里的一層層手掌的繭殼

混合著石粉磨屑的千年沉重

與彎口的鐮刀，短凸的镢刺

還有粗壯而骨節飽滿的爺爺的手指

和著奶奶弓背的直角，匍匐在世紀的風雨里

這，是我能用詩唱得出來的嗎？

 

我是多么的無知啊！沒有一頁麻紙

能找到父輩的汲取與翻開日月的年輪

我的兒女妻子，吃了父親的種碾的麥子

和用井水腌過的野草喂養的一塊塊豬肉

用井水蒸出一鍋鍋蒸饃饃

不知父親用井水煮了多少夜的罐罐茶

那童年三九雪天燒開井水敷暖凍瘡的熱氣

那背著母親帶來的三十年暖水瓶

一杯杯送到地頭唇邊的的甘甜的糖茶

還有父母守在烤缸旁汩汩流出的甘醇美酒

一瓶瓶流淌進朋友親戚的血管心房

在半山腰的井方坪，每一個生命的活動

都深深根植于古井的石臺泉眼

和著星光月照繩鑿井口石槽的流年歲月

件件清晰地留在時空的鄉愁里

 

井水減弱，汲水出口，前赴后繼

多少次旋轉腳登井壁石臺，下到井底

映照星光月色，手扶繩索搖曳纏繞

舀進月光星辰，蛙聲歡歌

盛滿瓊漿乳汁，呼喊井口提汲

旋轉的桶頁，呼呼升高

嘩啦，桶梁斷裂

父親呼喊，我的天呀

兒呀！爸，我好的

嘩啦，撞頭水灑

木桶五馬撕裂

父親的悲戚、準備跳入井底

爸爸，我好的，沒有砸在身上

爬上井口，一把抓住兒子的胳膊

從頭到腳，滿身淋漓

后腦勺，面包酥軟

 

兄弟跌落，哭聲沖云霄

后背撞石，脊骨變形弓起

姐姐接受鞭笞的呻吟

敬告井神的糊涂

小弟終生的名號與她同輝

直至，泉水追隨扁擔的大步

電鈕，打開揚程的提升

洞華庫里汩汩流上青帽嘴

張占忠老哥八十春秋的努力

注入家家戶戶滿窖的泉水

 

古老的水井，覆壓著太陽灶的水泥鍋

石條棚在井口的，蒿柴葭草鼠蛇做窩

每一次尋問，只有嘊上的與天線接收鍋

相依相伴，風雨冰霜的歲月里

熠熠閃耀著四五道彩蛇似繩磨的石槽

井旁，古樹砍光了，老崖矗立千秋

祖輩走了，歸塋全家坪了

古井在坪里守孝。女兒們打開自來水

嘩啦啦的瓊液里是否記憶著

馬勺點滴聚集的泥湯

是否知道，早洗臉晚洗腳的水

沉淀后是怎么使用了

洗菜的半馬勺水盡能洗盡五口鍋碗

母親半日的乳汁，那是全家未來的希望

干旱的日子，洗衣，和菜，淘糧食

肩扛馬馱，大河邊上擺戰場

上山五里路，下山十分鐘

 

五百畝黃土地，四五口深井水

大槐樹移民來的四五戶老兄弟

如今變成了四十戶的小村莊

我怎么能用文字寫成你傳記

六十幾年了，我先用這幾句話

給你列出一個散亂的提綱吧

 

何水長：網名水天滄浪。男，漢族，系甘肅省隴南市武都人。漢語言本科學歷，高級語文教師。武都區、隴南市作家協會、隴南詩詞學會會員，中詩報會員、甘肅詩詞協會會員、現代作家協會會員。詩文散見于《作家網》《甘肅詩詞》《金銀灘文學》《隴南文藝》《隴南詩詞》《武都文藝》《鄉土作家》《嶺南作家》《詩天子》《秦州微刊》《廣西詩詞網》《中國詩歌報》等紙刊及網絡平臺。小說《滑坡》獲得隴源文學全國“隴源杯”二等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