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我埋在酒里
作者:慕白
明天在路上,今天在杯中
如果你從未愛過
如果您還對人生懷疑
幸福短暫,痛苦綿長
那快喝酒去吧
酒是時間的藝術
愛的取舍只有時間
在這個朝不保夕的星球
沒有比酒更好的了
我一直想把虛無拋下
但它總像幻影似的
一直跟著,患得患失
我的前半生為此已糾纏了很多很多
從今往后的日子
我應該和自己冰釋前嫌
學會在愛和善中度過
酒是太陽,是伊甸園
酒中自有好山水
酒是一首撫慰人心的歌
我已江郎才盡,我的身體集體嘩變
經常不聽我的指揮
在這個春天寫下這首詩
是想告訴我的孩子,待我百年之后
不需要其他的宗教儀式
請直接把我埋在
我親手窖藏的這缸酒里

慕白,詩人,喝酒愛好者
王士強賞析:詩酒不分家,在慕白這里體現得尤為明顯。沒有酒,他的詩將至少減少數成,沒有詩,他的酒將失去意義。事實上,“詩”的確為慕白的“酒”提供了價值支撐與意義兜底,兩者之間有著相輔相成、相映成趣的關系。《請把我埋在酒里》直接、熱烈,具有酒神精神,在此背后,也有著人生的豐富內涵與復雜況味。酒有后勁,詩有余味,否則即為贗品。
(王士強,山東臨沂人,文學博士,天津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現代文學館特邀研究員、《詩探索》編委。)
祝立根賞析:人間能讓人飛升的東西并不多,詩歌是其一,酒是其一。盡歡需要酒,澆自己的塊壘也需要酒,酒就住在靈魂的隔壁,當然詩歌也是這樣。
熟悉慕白的人都知道他好飲,也善飲,是一個有古風的好酒詩人。慕白詩歌《請把我埋在酒里》,一氣粗讀感覺節奏明快,充滿著勸慰式的口吻“明天在路上,今天在杯中……那快喝酒去吧”,會讓人以為這首詩歌是豪飲之詩,是“人生得意須盡歡”的盡興之詩,但一經細讀,你就會發現,整首詩歌卻潛藏著一種阮步兵的牛車載酒,路盡日落的悲涼之感。“我一直想把虛無拋下”,“我已江郎才盡,我的身體集體嘩變,經常不聽我的命令”,我想這是慕白在歷經人世的愛恨、善惡、虛無與自恰的糾纏之后,內心呈現的一種寬宥與蒼茫,“我應該和自己冰釋前嫌,學會在愛和善中度過”。為此,慕白想要埋身埋魂的,不單是酒,也是詩歌,也是這個令他愛恨難分的塵世間。“請直接把我埋在,我親手窖藏的這缸酒里”。
(祝立根,云南騰沖人。曾參加青春詩會、獲華文青年詩人獎等。第16屆首都師范大學駐校詩人。現居昆明。)
唐小米賞析:慕白為人爽直豁達,深情慈悲,平素猶如一位胸懷萬里秋風,仗劍天涯的江湖俠客。這種性格特征也成為他詩的風骨。這首請把我埋在酒里,讀之誦之,竟有一種烹酒宰羊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的豪情與膽氣。自古詩酒不分家,詩仙李白好酒,寫下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千古名句。詩圣杜甫則寫道: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除了壯志與激情,更有“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等白居易式的溫暖寧靜。而慕白的酒詩是醉后自語式的剖白“如果你從未愛過,如果你對人生懷疑,幸福短暫,痛苦綿長,那喝酒去吧”直接簡單的,這杯酒為詩人設置了另外一條道路,一條酒中的道路。這條道路與愛相關,與虛無的理想世界和真實的歲月流逝相關,與生命和自我救贖相關。沒有人會真的把他的親人埋在酒缸里,哪怕這個人是個酒鬼。慕白在詩的最后一句說:請把我埋在我親手窖藏的這缸酒里。這缸酒是哪缸酒呢?是遺憾的人生這壇劍南春?還是濃烈的愛情這瓶二鍋頭?詩人釀造了自己的生命之酒,最后用一種癡人說夢的方式,為隱藏的一條靈魂之路標上一個終點罷了。
(唐小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獲2011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第二屆河北詩人獎。作品多次入選《中國年度詩歌》等年度詩歌選本。出版詩集兩部。)
武強華賞析:評論家孟澤說,慕白的詩具有唐人氣象。這首詩以酒為題,恣意流暢,直抒胸臆,似乎恰恰印證了這一評價。慕白擅寫山水,山水詩在他的作品里面所占比重很大,其次就是酒,酒是點燃他詩情的一種重要的催化劑。“南人北性”,生在浙江文成的慕白,生性豪爽,善飲,詩情浪漫,頗具古風,這首詩也不禁讓人想起了魏晉名士的直爽和豁達。以酒為媒,品的是人生、愛、生命和不斷流逝的時間。有形似無形,似醉又將醒,將作為物質的酒化成了精神層面的感悟和思考。這就是詩的魅力所在,它讓我們在一種滋味中品出了人生百味。
(武強華,甘肅張掖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參加詩刊社第31屆青春詩會,獲《人民文學》2016年度華文青年詩人獎、劉伯溫詩歌獎等。出版詩集《北緯38°》。)
馮娜賞析:“酒是時間的藝術”,在詩人慕白看來酒更是與自我和解、與光陰和解的“靈媒”。酒是糧食的魂魄,也是古往今來詩人、飲者的旅伴。在酒中詩人慕白感受到了不可挽回的生命流逝,也領悟到了生命繁衍延續的淵流。“惟有飲者留其名”,詩人寫酒其實是在寫生命的況味、愛與善的情味。酒氣縈繞于胸口是詩人的眷戀、不舍、不甘,也是詩人對命運的探問,詩人想到了身后事,是對生命最本質的思索,人該如何在世上走一遭,又該留下什么樣的酒氣劍膽?把自己埋進酒中,其實是希望生命中光輝的片段得以窖藏而流傳,這是詩人的真氣也是飲者的豪情。
(馮娜,生于云南麗江,白族,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九屆“青春詩會”,首都師范大學第十二屆駐校詩人。曾獲中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等獎項。)
楊碧薇賞析:自古以來,寫酒的詩不少。如何把酒寫出新意,是每一個寫酒的詩人都應該思考的問題。慕白這首《請把我埋在酒里》亦以酒為題,作者使用了類似于演講的技巧:第一段是鋪墊,先拋出一個能獲得共鳴的問題,“如果您還對人生懷疑”,從而引出了喝酒的話題;接下來便是對酒的闡釋,再往后將敘述焦點拉回自身,以自己為例,掏心掏肺地陳明“我”與虛無的關系——這也是演講中常用的方法,能迅速地拉近演講者與聽眾的情感距離。詩至此處,酒的形象呼之欲出,緊接著,詩人便水到渠成地展開了對于酒的抒情,贊美道:“酒是太陽,是伊甸園/酒中自有好山水/酒是一首撫慰人心的歌。”這種直抒胸臆的表達讓人聯想到演講者與聽者互動時的口氣,頗具感染力。最后,詩人在“把我埋在/親手窖藏的這缸酒里”中結束言說,而這正是全詩的情感高潮之處,是演講中屢試不爽的收束法。
(楊碧薇,云南昭通人。文學博士,北京大學藝術學博士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著有詩集《坐在對面的愛情》等)
阿劍賞析:這是一首一首坦然之詩。
中國人的精神世界總體而言是以實用理性為主的,所以《論語》中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更多關注日常生活中的倫理綱常。子貢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用莊子的話就是,“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
當然,陰陽調和,儒道互補,本就是中華文明的底色。用李澤厚的定義是——既有實用理性,也有樂感文化。用尼采的概念——既有酒神精神也有日神精神。
這首《請把我埋在酒里》便是如此,通篇充溢著瀟灑達觀、狂歌神思的酒神精神,又有中國人揮之不去的實用理性,二者在詩中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那快喝酒去吧”、“沒有比酒更好的了”, 大有魏晉第一醉鬼劉伶幕天席地、縱意所如的那股子勁。“我的前半生為此已糾纏了很多很多”,“我已江郎才盡,我的身體集體嘩變/經常不聽我的命令”,這樣的句子,貌似放浪形骸之外的自怨自艾,骨子里卻仍是或因寄所托的知識分子情懷,所以還要關心“幸福短暫,痛苦綿長”,關心這個星球“朝不保夕”,在以天地為一朝、萬期為須臾(《酒德頌》)式的放縱之時,還有一種“明天在路上“的清醒意識以及“從今往后的日子/我應該和自己冰釋前嫌/學會在愛和善中度過”的豁達與諒解。
實用理性、樂感文化浸淫熏陶下的中國人,骨子里流淌著一種不言而喻的樂感人生。所以詩人在寫下“待我百年之后/不需要其他的宗教儀式/請直接把我埋在/我親手窖藏的這缸酒里”時,沒有對死亡的恐懼與憂傷,沒有以酒為馬般的逃遁避世,只是一種此心光明的坦然。
(阿劍,浙江衢州人,工商管理碩士,國企從業者。有詩合集《無見地》、詩集《姑蔑志》(即出)。)
屈金星賞析:
古往今來,詩人多愛酒。屈原如此,東坡亦如此;想必荷馬如此,惠特曼亦如此。劉伶飲酒,以天為屋,以廬為褲,裸奔而出;李白飲酒,以酒為船,以夢為詩,撈月而死。概因詩者,靈魂之酒也;酒者,肉身之詩也。詩酒酒詩實乃人類自由靈魂之寫照也!詩人醉酒實詩人之靈魂在詩里裸奔也。
而今,浙江詩人慕白飲酒吟詩,“請把我埋在酒里”,“明天在路上,今天在杯中”,“酒是太陽,是伊甸園”,有過而無不及也。詩人名慕白豈非羨慕李白之為人,又羨慕李白之詩,復羨慕李白之酒乎?
(屈金星,中國詩歌春晚總策劃、總導演,北京詩人、辭賦家,屈原后裔。)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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