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日記，或半日記（二）

 

作者：陸健

道理是事物內(nèi)部的蟲子

 

一首題目標(biāo)注在后面的詩

書正在出賣字

選本中堆滿好作品的垃圾

 

寫作常常是筆對于手指的指令

 

2024年12月17日凌晨2點起夜后作。

 

昨天下午車進(jìn)北京西

松弛。聳著的雙肩放下來

回到家同樣是讀微信打電話

還有不少家務(wù)做

其實在外面出差還輕松一點

回到家，家里照舊比較雜亂

但是每個物件都相互熟悉

每個物件都有自我安全感

在外面隔三差五地

心不在焉呢。好像下一刻

就會踩空臺階。在家

即便河?xùn)|獅吼。吼上幾吼

也制造不出很大的災(zāi)難

 

2024年12月17日上午近8點。

 

我在看朋友發(fā)來的詩

寫的那叫一個氣象萬千

 

我知道他是辦公室副股長

我知道那氣勢是從“長”上

日積月累得來的

 

辦公室還有兩位股長

三位科長，正副職1+2

 

我朋友寫了“大江東去”接著

就給領(lǐng)導(dǎo)擦了桌子沏了茶

 

寫完“一樽還酹江月”之后

卡殼，鼓起肚子運(yùn)氣

非在文學(xué)史上撼動山河不可

 

他心想陸健這家伙愛開玩笑

一點不正派、不從容

終究不是一個綹子的

 

我趕往地鐵站時

忽然發(fā)現(xiàn)他把我拉黑了

 

2024年12月17日9時。

 

六號地鐵人多，大家忙著

去往一個崗位現(xiàn)場

我把自己掛在搖晃的扶手上

 

從黃渠站往西，前面不遠(yuǎn)是

東大橋。我兒子在

陳經(jīng)綸中學(xué)讀書，屏息凝神

 

我靜靜地怕影響地面上他的

功課。廣告上的美女

在金臺路扭腰下車了

 

我靜靜地不發(fā)出任何聲響

沿途有學(xué)校，有寫字樓

 

一個小伙給我讓座我沒坐

列車再往西是八寶山是金安橋

 

2024年12月17日9時40分。

 

很久了。不曉得該不該泄露——

 

像越來越短的詩行，那么陡峭

大地已經(jīng)布滿了硅膠人

 

也不是不行。可是還有三個

碳基人。他們該怎么辦？

 

沒誰不許他們活。他們充分享受了

AI軟件的好處。在大數(shù)據(jù)的

光輝照耀下，人人得以平等

 

和你殺了人只要不是故意的

你就能得到赦免的自由

 

他們的惶亂何來？恐懼何來？

這部年初開始，反復(fù)

在我夢里播放的一場電影

 

2024年12月17日12點57分。

 

給一家關(guān)系好的街坊去送牛肉

 

街坊放下手機(jī)。俄國的那位中將

什么洛夫——家門口給打死了

是個司令呢！高官厚祿

 

旁邊，街坊的兒子在看小人書

 

兒子尖叫一聲。這里的一個司令

從馬上掉下來，摔死了

——太不小心哦

那個司令中了狙擊手冷槍

——呼嘯聲偏偏從身后響起

還有一個莫名其妙被撤職

他的牙齒里被安裝了定位器

 

戰(zhàn)場上的槍炮像炒豆子似的

像節(jié)日禮花。響響停停。是不是

沒有司令就沒有戰(zhàn)爭啊？

 

他爸爸發(fā)言：不管打不打仗

司令都不是個好的職業(yè)

不如我們老百姓，活的踏實

 

孩子手里的小人書還沒有完

 

2024年12月18日。

 

朋友提起，一個不大的平臺

有人不停傳遞關(guān)于陸健的消息

不清楚他姓甚名誰

不知其是男是女

 

關(guān)于陸健的新作，行蹤

和在各個場合的言語

及其它的點點滴滴

 

他（她）從不發(fā)表評論

他（她）的近乎不可能

就像冬天樹上結(jié)的棗子

 

他（她）在我老家洛陽的

某一個角落織著關(guān)于我的網(wǎng)

我不知道那愛究竟多深

 

注視我一步步往高處走

向著虛無走的不歸路

他（她）也許已經(jīng)和我一樣老

默默地收拾著我的骸骨

 

2024年12月21日晨。

 

一首詩的產(chǎn)生何等不易？

 

為此，不再寫文章，隨筆

書法日課統(tǒng)統(tǒng)免除

為了讓靈感在腦袋里

能兜更大的圈子

 

況且年近七旬，八點之后總想打盹

 

我早上五點半起床

不是為了詩。小兒子六點半

去上學(xué)。“上學(xué)”這個詞欠妥

 

應(yīng)該說去讀書。熬粥

煎熬的“熬”。煎雞蛋

如此“煎熬”就成了準(zhǔn)備餐飯

 

可見沒有煎熬人活不下去

 

我剛想記下這枚警句

連忙攪攪鍋，以免粥糊了

是攪局的那個“攪”。攪局

是要手段的。這也是妙想

 

沒等記在小紙片上

發(fā)現(xiàn)花生油沒了

需要把塑料桶的菜籽油倒進(jìn)

瓶子里。這勢必要講究技術(shù)

比寫詩高幾倍的技術(shù)

 

開始比較順利。接著手有些抖

油滴灑落地板上，散開油漬

 

朋友曾用畫筆，把油漬

抄寫成一幅黃黃的梅花

 

冬天已經(jīng)很久，我卻無法

把這梅花移植進(jìn)我的詩里

 

2024年12月21日上午10點38分。

 

今天我小兒子十八歲

 

今天冬至。天欲雪

我心里像有一只紅泥小火爐

那般溫暖

 

仿佛時間也在慶賀一次

新的開始。我的祝福滿屏

為我遇見的每一個人

 

我兒子的童年幸福無憂

如一根踩在蛋糕上的蠟燭

此刻玻璃光反映在他的睫毛上

格外明亮

 

明日起他將用他的腳

丈量世界，丈量自己的人生

坦途或者南墻，都必須迎上去

 

他的神情嚴(yán)肅起來

站起了他一米八五的身高

朝大家鞠個躬，然后平等地

和父母，和叔叔阿姨們一一握手

 

2024年12月21日夜。

 

翻看一本寫鐘表的書

寫時間的公平無誤

 

看它說了什么？沒說出的

是什么？

 

掛鐘周邊的時間明顯緊張

郊外的落日的表盤

沖淡。滿不在乎的樣子

 

在冰面行走的人，和墜入

冰洞的人的時間

具有著來不及計算的差異

 

一只螃蟹的螯鉗

猛地夾住時間的手指

天空靜靜地流出血來

 

2024年12月22日09時29分。

 

小灰要去露臺

我打開門放它進(jìn)來

 

它接近露臺飄窗的蘭草

嗅嗅，在草尖上扯了幾下，咀嚼

 

露臺是我抽煙的地方

小灰享受過蘭草，回到門口

 

露臺很冷。它盯著門內(nèi)

 

我就不給它開門，等它

抬頭看我，禮貌地喵一聲

向我發(fā)出求助

 

我開門。它邁著

六親不認(rèn)的步子，走了出去

 

2024年12月22日10時。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