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的春天

（外七首） 

 

作者：孫黎

 

蒲公英的春天

 

風一來

我就輕了

輕得  

像一句沒兌現的諾言

 

風再來，我就飛了

像那年

你摘下我

又松開的手

 

土地在下面喊  疼

可我不能回頭

一回頭  

就看見自己  

還站在老地方  

綠得那么認真

 

風再吹

我就散了

散成你再也拼不齊的  

——白色嘆息

 

榆樹

 

那年，村口的榆樹  

像一個施粥的僧人

饑餓的人們跪著

捋光它的葉子，剝光它的皮  

榆樹站著，任人們把自己掏空

 

父親說，那年月的月光好白  

照著空空的碗，照著榆樹白花花的骨頭

父親說，樹不會喊疼  

可風一吹，整片林子都在哭

 

后來，它倒下了  

倒下的姿勢像是跪拜

再后來

樹洞里住進了一群啃骨頭的

螞蟻

 

柳絮

 

你看，它們

多像一群喝醉酒的雪

在風中搖搖晃晃

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坐在樹下

突然想起那些被風帶走的諾言

也是這樣輕

這樣白

 

剜苜蓿

 

蹲下來，與土地保持對話的姿勢

這些小小的草芽

是春天最大的饋贈

 

鏟子劃破地皮時  

黃土高原  

輕輕顫了一下  

 

剜菜的女人突然直起腰  

她數了數云朵  

又數了數遠處山頭

 

北風穿過籃子

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把最后一把苜蓿放進去

 

忽然想到：那些年

母親也這樣跪著

從田埂上

剜出

我們全家的

晚餐

 

黃土地的饋贈

 

這些被風啃剩的草

在黃土高原上

像一簇簇

綠色的火焰

苜蓿、苦苣、薺薺菜——

 

餓過的人

都懂得彎腰

餓極了的人

把腰彎成，一座座

山梁

 

而黃土地

繼續饋贈著

金黃的麥粒，圓圓的土豆……

 

風起

 

風突然就大了

花瓣落下來

像一場雪

 

我蹲下，把花瓣

攏在一起

想起那個葬花的女人

也這樣蹲著

她的悲傷

比花瓣還薄

 

風又來了

這次

請把我和花瓣

一起吹散吧

 

小花

 

她舉著黃色的火焰

顯得那么怯生

我想喊她:寶貝

 

它突然彎下腰

把花瓣

一片片

貼到我的唇上

 

甜啊——

勝過

人間所有的糖

 

草說

 

我見過被反復踩踏的草

在堤壩的步行道

在磚塊的縫隙間

卑躬屈膝的草

一生都沒有昂起頭的

 

它們舉著身份證

向每一雙鞋底

祈求活下去的可能

 

這些綠色的啞巴

用被踩斷的手指

在水泥上

寫滿“冤”字

 

風一來

就慌忙

擦掉

 

作者簡介：孫黎：網名上官凝蔭，甘肅平涼莊浪縣人，莊浪作協副秘書長，莊浪縣文史撰稿員，作品散見《平涼日報》《崆峒》《豫見文學》《沙洲文藝》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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