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掙脫重力（組詩）

 

作者：安諒

 

陽光里的塵埃

 

就一粒

只在陽光里飛揚

塵埃遲遲未能落定

因為還有夢想

不是愚念的那種模樣

我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它

仿佛追隨著一個神

我不知道它要去那里

它的伙伴們哪里去了

它要孤獨地前往何方

飛揚著

漸行漸遠，又愈發微弱

卻隱隱透亮

似乎與我身體里深藏的那顆心

正相近，重疊，如蝶翩飛

瞬間融為一身

 

晨曦賦

 

一層鮮嫩的清亮

像雞鳴

在我的厚窗簾上

打成底色

隨后的陽光

又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黃金

鮮活了窗布上的鳥

都撲入了我的眼晴

這是今天的第一幅畫

它讓我心中的美學

漸漸蘇醒

 

拉開窗簾如啟動惟幕

更晶亮和燦爛

在玻璃上顯現

又在玻璃后廣闊而幽遠

像是父親每天早上在天堂

賜予我的微笑

我好睡的童年

也在此刻的光景

像小鳥一樣地抖動雙翅

吟出清晨的歌聲

 

每一個晨曦里都有溫情

每一個日子，都值得新生

 

蠟梅與人

 

蠟梅乍開的時候

花比人多，像是花

圍觀著那幾個不畏寒的人

包括仰望它們的我

只在平坦的地表

與高山流水相距甚遠

我仍確信，那蠟梅

便是我此刻的心形

 

天氣忽暖，梅花都已入盛期

人比花扎推，

也更絢麗多彩，人團錦簇

在枝條一樣延伸的道路上

蜂似地移動

他們不采蜜

也不稀罕與梅的相似

終是來赴饕餮盛宴的

擺出的各種身姿造型

與梅似乎足夠相襯

可以豐盈一生

 

我像一朵審美疲勞的蠟梅

先自離開了枝丫

喧囂早已與我

雞犬互不相聞

 

白玉蘭的忽然綻放

 

梅花沒退場，白玉蘭

卻提前亮相了

而且是在三月二日的那一天

齊刷刷地

老天沒讓冬天在南方

綻放出一朵雪花

卻在瞬間

從冬末直接跨越到初夏

好像決心要將春季

屏蔽

夏花都開放了

空間似乎已被充滿

 

春天總是能像竹子

擠出凌厲的模樣

一種寒潮迅即而來

它把早到的褥熱

驅趕得立馬消聲匿跡

你不要對它突然的闖入

有何誤解

它是為你喜歡的春

鳴鑼開道

 

生活可以書寫成各種樣子

 

用筆去替生活說話

那時，隨心所欲不是問題

可以是規矩的正楷，隸書，魏體

也潑出心里的狂草

紙上潔白的天空

它懂天下滿腹心事的人

唯有不懂得使壞

墨水的漣漪

瞬間在紙面

融入來自森林的寧靜

 

一種孤獨的日子

呈現各種各樣的樣子

古老得比海都真實

 

南方缺一場白雪

 

陳年的物件，零亂斑駁

冬日的枯相

要有一場鋪天蓋地的雪

把大地洗白

 

洗過的南方

身子才干干凈凈

長出的事物

都是春筍

骨子里就充盈了精髓

鮮嫩得對得起初生

 

失重

 

我學蛙，由井底跳到了井蓋

算從混沌中，把自己拔了出來

帶出的泥水，都失重了

懸浮，是新的命運

 

我不得不想象

當地球對我缺乏了引力

我從哪里找到

生命的支點

也許，它早已存在

在我的體內

不停地敲打我

多少年我石頭般地不知不覺

直到這一次縱身一躍

我暫時還是淺淺地發現

 

心鼓

 

心這面鼓

在幕后，敲著點

敲打著每天的日子

像老和尚的木魚

敲得屋檐滴水的節奏

偶爾，也會敲得急促

肯定是某種風，吹了進來

 

能這樣均勻敲打終老

是幸福的人

你看那老和尚的人

敲打不盡

敲打得如悠悠的云

滿臉紅潤

 

天空和大地

 

星辰，月亮，陽光的金線飄繞

天空多美呀

我心馳神往

可大地太強大了

它有縛住我肉身的力量

我只能把夢

抄近路

沉入我的心底

那是一片我自己的虛空

 

《塵埃，掙脫重力》（組詩）安諒（已刊《上海文學》雜志2025年第十一期）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