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忙種麥，谷雨種大田。

       谷雨一到，大地復(fù)蘇，四野萌動，黑黝黝的土壤已然返漿，山坡上淺綠色的草芽才拱破地皮，就一棵棵昂首向天，寫滿期盼。

       大田播種迫在眉睫，可車旦車?yán)蠞h的地還沒著落，他屋里屋外地走來走去，心里甭提有多焦急了。

       車?yán)蠞h只有三畝薄田，按說農(nóng)村現(xiàn)在都實(shí)現(xiàn)機(jī)械化了，種這么點(diǎn)地并不需要太多時間，可放在車?yán)蠞h身上卻只有放挺了。

       車?yán)蠞h年老多病，早年為了兒女挨苦受累，落下了腰疼病，一干活腰就鉆心地疼，整個身子幾乎佝僂成一團(tuán)兒，活像后背背個小房子的蝸牛。種地對他來說好比燙手的山芋?？稍捳f回來，不種地，他吃什么??？車?yán)蠞h就指望這地活命呢。

       車?yán)蠞h有三個兒子，均已分家另過，只留下一對空巢老人。二兒子車響在城里打工，難得空閑。大兒子、老兒子和老人在一個屯兒，東西兩院住著，也都是種地的，可他們卻像避瘟神似的，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只顧忙著種自家那點(diǎn)地。

       農(nóng)民靠天吃飯，今年春大旱，家家都搶在谷雨之前開了犁，種地用車?yán)瑢?shí)行坐水種對抗天災(zāi)。

       車?yán)蠞h的兩個兒子也是一樣，忙進(jìn)忙出。車?yán)蠞h望著兒子忙碌的身影，心里的恨意就像煙囪里急匆匆鉆出的炊煙，氤氳了一陣子，便飄散了。

       日當(dāng)正午，車?yán)蠞h正屋里屋外徘徊，西院老兒家的母豬餓得跑出圈來糟蹋園子。車?yán)蠞h想也沒想，急忙跑過去圈豬，沒想到關(guān)圈門時，一不小心劃破了手指，血淋淋瀝瀝往下淌，車?yán)蠞h從地上捏起一把土，胡亂地敷在傷口上，終于止了血。

       車?yán)蠞h顧不得疼痛，他匆匆回屋舀了兩舀子泔水，添到豬槽里。豬一見到食物，如饑似渴，滋滋地吃飽喝足了，才悠閑地曬起了太陽。

       車?yán)蠞h愣愣地站在那里，想，人要是一頭豬該多好啊，吃了睡，睡了長，啥也不用想，毫無煩惱。

       車?yán)蠞h想著想著，決定不想了，自己要向豬學(xué)習(xí)，啥也不想，那才叫開心呢。

       車?yán)蠞h走回屋，卻像孩子似地流下了眼淚。他對老伴兒玩笑似的說，從今往后我要做一頭豬，像豬一樣無憂無慮地生活！

       老伴兒看了看車?yán)蠞h，眼里也是一片潤濕，嗔怪地說，虧你說得出，人家不給你種地，你還舔臉給人家喂豬，你還能做豬？

       被老伴兒這一問，車?yán)蠞h一時啞然。

       吃了飯，車?yán)蠞h叼起一袋煙，一個人默默地抽起來，吐出的煙霧裊裊升騰，像他的愁緒一樣在頭頂盤旋，久久不愿散去。突然，一個圓圓的煙圈在車?yán)蠞h眼前如煙花般綻開，很是炫目。車?yán)蠞h看到了這個意外的煙圈，來了精神，他想一定是二兒子打城里回來了。

       果然，下午二兒子車響就從城里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了。車?yán)蠞h大老遠(yuǎn)地迎出院，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說，我說我兒不會看笑話，一定會回來幫我種地，年年都是這樣，今年更不會扔下我不管的。

       說著，車?yán)蠞h回身向屋里喊，老伴兒，二兒子回來了，回來幫咱種地了！車?yán)蠞h語聲顫顫，已然淚流滿面。

       老伴兒聽了叫喊，急急地迎出來，扯住二兒子的手，淚禁不住噴涌而出。

       車?yán)蠞h趕過來，反倒訓(xùn)斥起老伴兒，你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跟小孩子似的？

       車?yán)蠞h扯起老伴兒的手，走進(jìn)屋，說，二兒子回家了，快準(zhǔn)備飯，我兒坐車?yán)哿耍?br />
       二兒子吃了飯，說，咱家窮，沒車沒馬的，咱就想不用車馬的招法，咱不坐水，用鎬頭背壟，苞米照樣結(jié)棒，我就不信天老爺能餓死瞎家雀。

       說干就干，老兩口也不示弱，三人一起上了陣。田地里背壟的、點(diǎn)籽的、培土的，返璞歸了真，依然干得熱火朝天。

       終于，經(jīng)過兩天的艱苦奮戰(zhàn)，三畝地終于種完了，車?yán)蠞h和老伴兒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二兒子也累得滿臉汗水。

       這地是種完了，可這么旱的年景，人家都坐水種，只有這獨(dú)一戶頂風(fēng)上，這不是扯淡嗎？

       車?yán)蠞h心里正犯愁呢，沒想到老天開眼，晚上竟神奇地下了一夜透雨。谷雨難得雨，今年的谷雨卻和往年不同。

       轉(zhuǎn)天天才放亮，車?yán)蠞h就高興得睡不著覺了，他穿衣下地，跑到窗前，望著微微曙色中還在淅瀝的小雨，眼前茁壯出滿眼綠油油的禾苗，車?yán)蠞h終于喜極而泣。

       二兒子也起來了，他看看蒼老的一對老人，一陣陣心酸。二兒子說，爸，我去超市買幾斤驢肉，咱包驢肉蒸餃吃……

       和著裊裊的炊煙，一陣陣香氣隨著氤氳的霧氣擴(kuò)散開來，一直傳到了很遠(yuǎn)。

       大兒子從東院跳過墻來，說：爹，什么飯這么香啊？

       老兒子也趕趟似的由西院跑進(jìn)屋來，問：爹，吃什么好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