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村子里喜事扎堆,整天炮仗震天響。一眨眼,大小的光棍幾乎都脫了單。那些個老豁牙抽著煙,裹著糖嘀咕:還是政府本事,就連憨憨眼瞅著也有人熱被窩了,猜不透哦。
憨憨人憨命也苦,二十歲的時候爹娘前后腳丟下他走了。幸好,憨憨并不傻,又勤快,樣樣農活都拿得起。莊稼活不用學,人家干啥咱干啥,只是一天三頓飯難為了他。有個叔離得遠,也不待見他,多虧對門的蘭蘭不厭其煩地教,好歹學了幾招,糊弄著鼓搗熟就得了。
憨憨就是憨憨,很快適應了沒爹沒娘的日子。不會騎車,也沒錢買,農閑的日子誰家蓋房挖井,婚喪嫁娶,準有他的影子晃來晃去。農忙時,他的地少,力氣又大,莊稼總是早早進了家。瞅著別人還在地里大汗冒流,他哪里坐得住。而每年這個時候,憨憨叔才會想起還有這么個牛一樣的侄子。可憨憨總是“嘿嘿”一笑:先幫蘭蘭弄家來。
憨憨叔就罵:那個蘭蘭整天給你個混球喝蜜了咋的?
蘭蘭男人斷了腿,爭秋奪麥就媳婦一個人進進出出,他只能看著干急。還好有憨憨這樣熱心。
在田里,不少尖牙利齒的婆姨擠眉弄眼:瞅這一身肉疙瘩,干活是好手,做男人,怕呢!
蘭蘭臉不紅心不跳:怕不怕,你晚上拉他去試試就知道了,別把憨憨整怕了就好!
憨憨傻笑:俺誰都不怕,啥活也不怕,嘿嘿嘿。
哎喲娘呀,憨憨瞅著傻,一點不傻,哈哈哈。婆姨們嬉笑著該干嘛干嘛去了。
蘭蘭故意耷了臉:你真傻還是假傻?
憨憨撓頭皮:俺咋知道。
憨憨沒少幫蘭蘭,蘭蘭也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憨憨叔甭指望,倒也辦了件人事,給憨憨死活弄了個低保,可沒想都進了他自己家。
蘭蘭看不過去:多少是項來源,興許媳婦也好找了。
憨憨說:咋啥都跟找媳婦扯上?低保俺懂,不好。再說,俺叔家人多嘛。
蘭蘭又氣又笑,忽然覺得憨憨著實招人喜愛,咋就難成個家呢?
蘭蘭盼望著憨憨早日有個家,她的家卻突然就塌了。男人留下一張紙,說不想再拖累她跟兒子,早死晚死橫豎是死。
將近一個月,除非不得已,蘭蘭的大門都關得死死的,莊稼也沒了娘。
暑假快結束了,孩子上學要緊。早晨,蘭蘭輕輕拉開大門,發現憨憨正蹲在他家門口裹著煙卷,盯著她看。就這樣對視了片刻,憨憨扔掉煙屁股,站起身,雙手不自然地搓著,結結巴巴地說:你肯出門了,真讓人不放心,天塌了不是還有地馱著。
蘭蘭瞅著這個木頭一樣的男人眼圈一紅,張了張嘴,扭頭往田里走去。地是命根啊,不知道旱成啥樣了呢。來到地頭,蘭蘭呆住了。地里綠油油地喜人,甚至比別人家的還高出一頭。不用多想,蘭蘭眼淚“刷”就下來了。
然而,從此蘭蘭打心里卻開始漸漸疏遠憨憨。再忙再累一個人咬牙忍,絕不許憨憨插手。有時憨憨裝作聽不見,蘭蘭就連打帶罵把他趕出地里。憨憨眼里滿是無辜和迷惑,耷著頭慢慢走開。
蘭蘭望著孩子一樣委屈的憨憨,真想大哭一場。她自己也搞不清為啥會這樣,就因為這會是寡婦了嗎?寡婦又咋了?
以前男人在的時候,村里閑言閑語就不少,現在就更兇了。公婆哭著說:蘭蘭啊,趁著年輕有合適的就走吧。
蘭蘭好像壓根就沒想過改嫁的事情,可聽公婆這樣講,真心也好,試探也罷,她的心里驀地泛起一絲漣漪。改就改,又不犯法,省得再給那些長舌婦嚼舌根。其實是孩子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公婆更不能丟下,蘭蘭撐不住了。
哪里有這樣容易?哪里有這樣合適的人?是他嗎?咋會,瞅他那樣,就知道吃了干,干了吃,像塊木頭,誰會看上呢?又能指望他撐起這個家?呸呸,俺還講別人沒眼光,真到自己頭上,還不是一樣不拿他當回事。可這會咋還成香餑餑了?蘭蘭腸子擰成了一團。
兩個老姑娘和鄰村的錢寡婦輪番往憨憨家跑,口水戰,全武行交替進行。每次憨憨都捂著耳朵躲出來。蘭蘭就在自家院子里轉圈、跺腳、咬牙罵。
急眼的還有憨憨叔:大侄子,都這個年紀了還找啥喲?能不能生還不一定,她們沖著啥來的?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嘛。有你哭的時候,醒醒吧!
憨憨再傻也能猜出幾分叔的算盤,只管“嘿嘿”一笑了之。
最終兩個老姑娘被錢寡婦打得落花流水。那晚錢寡婦賴在憨憨家不走,故意大喊大叫:憨憨,輕點輕點,你憋了這些年,俺也好久沒用了。哎喲,你個愣頭青,操你祖宗!
錢寡婦被憨憨扛起來扔了出去。
蘭蘭從門縫里看著捂嘴偷笑,心里忽然就豁亮了。
村里的熱鬧氣氛持續高漲,又一個重磅消息傳來,卻沒能推波助瀾,竟讓村子一下啞了。
高新開發區黃了,去了別處,已經開工了。
奶奶的,咱這里成了基本農田保護區,今輩子甭想了。
靜,出奇得靜。直到市里來人開始測量掛牌樹碑,村子才再次熱鬧起來。只是炮仗聲變成了不絕于耳的打罵聲,退親的、離婚的天天折騰。尤其那些媳婦長啥樣還沒看清的“大光棍”,幾乎齊刷刷又耍起了光桿司令。
可憨憨跟蘭蘭突然就領證了,一進村就開始遞煙撒糖。憨憨“嘿嘿”的嘴合不上,蘭蘭的臉像天邊的霞。
那些個老豁牙抽著煙,裹著糖嘀咕:猜不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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