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過去跟我住吧。”
    自從母親走后，父親獨自一人住。唯一的哥哥長年在國外，照顧父親的事就落在我身上了。兒子小，我又要上班，從父親的家到我家，剛好是繞城一周。
    “小玉啊，你忙，就不要老是來看我。我找個保姆。”不管我怎么說，他就是不肯過去跟我住。
    我給他找了幾個保姆，做的時間都不長就走了。“你找那么老的給我做保姆，是我照顧她還是她照顧我？”我找的都是五六十歲的老婦人，心想這樣年紀的女人，會照顧人，跟父親年齡相差不是太遠，容易溝通，沒想到他嫌人家老了。
    “我……我想找個女人作伴！”他不敢抬頭看我。
    “不是吧，爸爸！”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前幾天聽對面屋面的黃嬸說，父親托她找老伴，年齡要在四十歲左右，我還不相信呢。母親在世時，他們多么恩愛啊，現在她尸骨未寒，他就想續弦，我怎么也想不通，更無法接受一個陌生的女人代替母親的位置。
    “我不贊成你再婚！”臨走我丟下這句話，打心里瞧不起父親，都七十歲的人了，還想再娶，晚節不保。
    “你有沒有為我想過？我一個人孤單單，過的是什么日子？有女人跟我生活，也可以減輕你的負擔啊。”
    哥哥態度跟我相反，十分贊成父親再娶，“爸爸已是黃土掩到脖子的人了，還能活多久？就讓他過幾天舒心的日子吧。”
我還是無法接受。
     有一個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接到黃嬸的電話，說父親在醫院搶救。那晚黃叔想借東西，敲門老半天沒人開，他情知不妙，撞開門，見父親昏倒在地，立刻送他去醫院。
    父親出院后，黃嬸給他找了個保姆，叫云嬸。
    “她每天早上九點鐘來，下午五點準時要走。”她不肯做全天候的保姆，我只好另找個男保姆晚上陪父親。
    云嬸四十多歲，慈眉善目，清清爽爽，年輕時候一定是個美人。她話不多，手腳利索，買菜做飯，搞衛生，有條有理。每天還陪父親出去散步。
    這時正是春天，百花盛開，萬物爭榮，充滿了生機。有幾次我在公園里碰見他們，她挽著父親的手，兩人有說有笑。這段時間父親精神特別好，身體恢復很快，見到誰都是滿面春風。
    “小玉，爸跟你商量個事。”他想云嬸晚上也住在家里，叫我做她思想工作。
    我說：“云嬸，你可不可以晚上也住在我爸家。工錢我可以加多些。”不管我加高多少錢，她就是搖頭。
    我說不動她，叫黃嬸出面。她們是同村的姐妹。
    云嬸18歲嫁人，21歲就成了寡婦。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兒子，那日子別提有多艱難了。年輕漂亮的云嬸當時有很多人追求，但她就是不肯改嫁，怕改嫁了兩個兒子受委屈。就這樣一個人拉扯大兩個兒子，小兒子還讀了大學，分到城里工作。大兒子娶了妻，生了兒女，云嬸以為苦日子熬出頭了，誰知兒媳吵著要分家。云嬸孤伶伶地住在舊屋。小兒子說，媽您跟我到城里。他在郊區租了一套房子，兩母子住。他早出晚歸，中午也不回來。每天等兒子一出門，她就到附近撿些瓶瓶罐罐、塑料廢紙等去賣，還給人當鐘點工，偷偷攢些錢。
    黃嬸嘆口氣又說：“她做這些都是瞞著兒子。他要是知道母親給人當保姆，肯定不會同意。所以她一定要趕在他下班前回到家，做好飯等他。”
    不久云嬸辭工了。
    “做得好好的，為什么辭工？”父親對她很滿意，我也是。
    “問你爸吧。”
    父親喜歡上云嬸，他們在公園里散步，他摘下一朵花，插到她頭上，說，你像花一樣美，嫁給我吧！云嬸守了幾十年的寡，年輕時都不改嫁，半老婆子了還改什么嫁？
    “老不正經的！”她推開父親的手。
    父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任誰叫都不肯起床吃飯。他一生氣就是這樣，打我有記憶起就是如此。
    云嬸辭工后，我不得不又兩頭跑，黃嬸也陸續告訴我她的近況。她兒子談了一個女朋友，兩人愛得如膠似漆。女的說，沒有房子，莫提結婚。兒子工作好多年，攢下的錢離交首期還差得遠。他一籌莫展。云嬸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躲在角落偷偷哭。
    “小玉，你來了。”云嬸一見我很是驚訝。幾個月不見，她瘦了一圈。我說明來意，她連連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
    過幾天，她來找我，人顯得更蒼老了。“你說的那事，俺同意。”她說得很小聲，似是做一個艱難的選擇。
    我跟她說過，如果她嫁給我父親，我可以幫她兒子付房子首期。
    站在母親的遺像前，我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