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南羊肚凹出發，穿過民主路，再繞道民生路，最后到達幸福路。每天傍晚，雷子和他的火車，披著霞光，在人們或驚訝或羨慕或鄙夷的目光里，如一條游走自如的魚，吭啷吭啷地穿梭于車水馬龍里。
    火車頭是雷子騎的摩托車，后邊用鐵繩連著五節安有滾輪的車廂，頭一節裝載桌子板凳，二節是鍋盤碗筷，三節是幾十件啤酒，接著是爐灶氣瓶，后頭壓陣的是笨重的冰箱。
    雷子能嫻熟地駕馭這十多米長的火車在城市生活，但他卻不是城市的人。
    至少目前還不是。
    他家在三十里外的小莊。那里村子是綠色的，田野是綠色的，山坡是綠色的，河流是綠色的，甚至連飛翔的鳥兒也是綠色的。他家很窮，老實巴交的父親甚至連個屁都夾著屁股不敢放出聲來。
    所以，當他辭別父母，在村口磕三個響頭，大聲喊一定會混出個樣來，然后向縣城狂奔的時候，他就鐵了心要在城里安家。
    人們見過雷子和他的火車從羊肚凹浩浩蕩蕩開往幸福路，見過雷子光著膀子精心工作，見過雷子對客人露出憨憨的笑臉。但幾乎沒有人見過雷子和他的火車從幸福路返回羊肚凹，因為那時城市還睡在夢中，人們還沒醒來。
    工作很累，雷子卻認為值得。那天凌晨四點，當幸福路只剩下他的攤點，當員工收拾完畢回家之后，雷子竟拿起兩串羊肉烤起來。辛苦了一天，辛苦了幾年，他要犒勞一回自己。
    他快要在城里買房了。
    香味漸濃時，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一輛的士停在幾米外。
    女司機冷冷地說，兩碟炒粉。
    加辣么？
    司機看了一下后座。雷子明白，車里還有客人。司機答道，微辣。
    雷子翻炒起來。
    車里沉默不語。雷子想看看后座坐著什么人，但車里沒開燈，黑咕窿冬的，只有司機不安地看著自己。
    司機估計遇到麻煩了。得幫幫她！炒著粉，他腦子里飛快地想辦法。可用最慢的速度把粉炒好，還想不出辦法來。
    “砰”的一聲，司機想走過來，但又關了門。雷子只好找出兩個塑料袋裝好粉，又取出兩雙一次性筷子，給客人送去。
    司機接了粉，把其中一份給了后座。想想，把自己那份也遞到后面。
    雷子明白了，后座只坐著一個人。
    接著，后邊遞給司機十元錢。司機遞給雷子時，錢掉在了地上。
    雷子彎腰去撿，發現她正用哀求的眼神望著他。她扶在窗邊的左手其中一只手指流著血，手指指示的方向，不知何時她已蘸血在車門寫了“110”三字。
    雷子沒有作聲，退回攤點。他不能讓后座的人看出情況。
    雷子想報警，可整條街道除了他們，空無一人。他沒有手機，這幾年，他舍不得花不該花的錢。他和員工住在一起，彼此之間根本不需要手機。
    雷子收拾好一切，開著他的火車快速離開。
    那一刻，司機眼里充滿了失望。
    他得盡快找到手機。哪怕別人不愿意，他也要先搶過手機再說。
    開了一會兒，雷子發現的士竟也跟著開過來。真是聰明的司機，或者，后座上那笨蛋剛好也要從這邊逃竄。
    城市還在熟睡，所有窗戶也在熟睡。過了民生路、民主路，一出城南的門樓，就是羊肚凹了。
    那是郊區，小巷四通八達。決不能讓壞蛋逃掉，不能！
    雷子放慢速度。那車一直開來，也許后座的人猜不到雷子會幫助司機，甚至司機也猜不到這個逃陣的人會幫助她，所以就一直跟了過來。
    跟上來正好！在門樓下，雷子嫻熟地把火車頭一扭，長長的火車立刻將不大的通道擋死。毫無準備的的士撞向了火車中部的車廂。
    雷子被甩到一邊。兩三秒后，他清醒過來，發現他的火車像一條巨龍，牢牢圍住了的士，特別是摩托車和冰箱，像兩個壯漢，死死頂住后邊的兩扇車門。
    司機也被震暈了，但臉上分明帶著感激的微笑。
    聰明勇敢的雷子成了英雄，縣里獎勵他三萬元。雷子想，這錢先買部手機，剩余的和存款一起買套房子，接父母到城里來。
    雷子變城里人的計劃還是推遲了。幾天后的新聞說，那搶女司機錢包和手機，還計劃出城后搶的士的違法分子，因為好賭，家里很窮，老婆離婚帶兒子嫁到了雷子家相鄰的鄉鎮，他發誓進城混出個樣給她看。幾天前，他聽說兒子生了病，但繼父拿不出錢來，他就急了，好賭的他身無分文，但他不能看著他的兒子受罪，就伺機進行打劫……
    雷子給自己放了一天假，帶著那三萬元去了趟鄰鄉。回城經過老家的時候，他叫班車司機停了一會兒。
    在村口，雷子朝村子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