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財政局門前的值班崗上,王虎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兩個動作:敬禮、放行,再敬禮、再放行。
每天以這樣的姿態去面對著來來往往的車流和人流,使王虎覺得全世界都在奔騰,唯有自己是停滯不前的。
有時候,王虎腦海里偶爾會浮出一些影像,比如,昨晚的夢,天上的禮花,當然還有女朋友盧貓的臉以及她那貓一樣的眼睛,這些影像如同被撕扯的碎片,一點一點地在他的時光中沉沉浮浮。
王虎突然不想守門了,他對盧貓說出這樣的話時,連自己也有點不相信。
盧貓說,為啥不想守了。
王虎就說,守個門有啥出息,不管在哪里守,永遠是條看門狗。
說是那么說,可王虎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新的工作,像他這樣要文憑沒文憑,要技能沒技能的,找一份好工作實在不容易,于是王虎不想守門的愿望很快就又變成了一道即逝的風,這風在盧貓眼前一晃而過之后,王虎就出事了。
出事那天,恰好是王虎和盧貓認識三周年紀念日,王虎正琢磨著下班后去買個戒指,再順道買幾個小菜,待吃飯時就向盧貓提一下結婚的事。
王虎不小了,二十五六了,農村的弟弟都抱上兒子了,可王虎的婚事還像天上那片云,忽隱忽現的,遇個臺風,便嘩嘩幾下全沒了。
正當王虎在白切豬腳和戒指間徘徊時,背著枕頭的瘋女人就出現了,瘋女人每天都會從王虎眼皮下走過,每天都穿著很奇特的衣服,衣服把女人里里外外包成個粽子。
那天,女人走到王虎面前時停下了,她看看王虎,又看看王虎旁邊的石獅,便咧著嘴傻笑,日暮的斜陽在她笑容上輕輕地揮灑,為她那粘滿污漬的臉鍍上了一層金沙。這樣的情景持續了半個多小時后,王虎腦海里的白切豬腳和戒指就被瘋女人完完全全地擠掉了,王虎朝女人揮揮手,說,走開,不能站這里。
女人不走,她拍拍脊背上的枕頭說,寶兒,乖,不哭,警察叔叔在這里。
王虎再揮手的時候,女人就又重復著,寶兒,乖,不哭,警察叔叔在這里。
重復幾遍后,王虎徹底妥協了,任憑女人站在那里看著他傻笑,笑久了,女人累了,便在門前的石獅旁坐下來,一坐就就坐到王虎下班。
王虎剛從財政局大門出來,女人就跟了上去,王虎走,女人也走,王虎說,別跟著我。女人就說,寶兒,乖,不哭,警察叔叔在這里。王虎急了,就跑,他跑,女人也跟著跑,王虎跑得快,女人追不上,一個哐當摔了個狗啃屎,女人就坐在地上哭,一邊哭一邊拍著脊背上的枕頭說,寶兒,乖,不哭,警察叔叔在這里。
王虎有些心酸,王虎想,女人一定遇到了什么傷心事,否則她不會瘋,否則她不會如此地念著他的寶兒,王虎這一想,就折回頭來,他本想上前和女人說說話,哪承想,剛準備走到女人跟前,一輛疾駛而來的小車突然向女人沖來,王虎一個心急,就撲上去,女人被王虎撲開了,自己卻被小車撞開好遠,王虎整個身子沉重地摔在地上,頓時,眼前變得一片漆黑,他感覺到血液正從他身體的某個地方流出來,世界靜得出奇,所有的聲音都被黑色吞噬掉了,王虎試圖動彈一下手指,嗯,手指還能動,他再試圖動一下腳,不行,腳僵硬如石,他感覺到一陣風從他耳邊飛過,風涼涼的,風里還捎了話,寶兒,乖,不哭,警察叔叔在這里……
王虎醒來時,盧貓趴在床檐上睡著了,他左右看看,最后把眼光定格在床頭柜上的一束黃色小野花上,直到盧貓抬起頭來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虎,你醒了,你總算醒了,你咋就不知好歹呢,你是不是想把我甩了,你好狠心呀……
王虎蠕動一下嘴唇,想說什么,說不出來,盧貓用臉輕輕地蹭他的手,王虎便露出輕微地笑,盧貓又說,虎,沒事了,醫生說,只要你能醒過來就沒事了。王虎眨眨眼睛,便又把眼光伸向那一束野花,盧貓繼續說,這花是那瘋女人摘給你的,她兒子被人販子拐走后就變瘋了,滿世界地找兒子,結果兒子沒找到,卻在一個偶然的夜晚看到一伙歹徒在橋底下行兇,唉,那些挨刀剜的人渣,咋能把你撞成這樣啊……
盧貓說不下去,半會功夫就又淚汪汪的了。王虎這時掙扎著擠出話來,貓,我要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可不能再找個守門狗了,怎么著,也要找個文文雅雅的金絲猴。盧貓一聽,“呸”一聲道,誰敢說你是狗,你是俺心里的虎。
王虎動了動手指,一臉地笑,這會兒,他仿佛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停滯不前的,唯有自己在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