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里有只狗（短篇小說）

 

作者：吳利強（陜西）

 

　　“哎呦！”

　　“汪汪……嗚嗚……”

　　“你這個畜生，我打死你！”

 

　　“你聽……狗又咬人了。”辦公室里的一位老師說。我立即推門而出，正看到保安蹲下穿一只鞋子，顯然他情急之下隨手將自己的鞋子扔出去打狗了。然而，那個畜生還對著他不屈不撓地狂吠不已，發著狠。我一個箭步沖上去毫不留情給了這畜生一腳，它發出一聲慘叫滾到一邊去了。我連忙扶起保安，問：“咬破了沒？”“還好，穿得厚些，沒咬破……這狗東西！”隨后，我又打趣地說：“真是瞎了狗眼，沒看你戴著大檐帽嗎，竟敢咬你，小心抓到派出所去。”“哈哈……它跟我不熟。”保安尷尬地笑了笑。

 

　　這只常年出入校園，又旁若無人地在各個教室和辦公室閑逛、躺臥和孩子們玩耍的狗可不是一般的狗，它是一只有背景的狗。它之所以這樣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咬東咬西，一句話總而概之：狗仗人勢。它的來歷，它的變化，它的種種惡行，它的偽善，我統統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頭，可我只能敢怒不敢言，束手無策，眼巴巴地看著它橫行霸道。不要說我，一個普通教師管不了它，就連校長、書記、局長也奈何不了它。按學校規定，校園是不能養狗的，我們校園起初也沒有狗，但這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卻是認準了這里，吃定了這里，憑著它死皮賴臉的狗性與善于察言觀色的狡猾，在一周之后，竟神奇般地搖身一變成了校園里的寵物，大家公認的“校狗”。這只狗什么時候成了“校狗”，連我們學校的老師都不得而知，其他學校的老師們卻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既然是校狗，它當然極盡狗的職責，只要是這個學校的老師、學生和門衛，它見了不咬也不叫，甚至會擺擺尾巴往你褲腿上蹭一蹭，倘若看到陌生人走進校園，它就會悄悄地撲上去咬你一口不打招呼。它咬過來校參加家長會的家長、咬過送報刊的郵遞員、咬過離休教師、咬過校門口的路人，就連剛上崗的保安也不放過。在做看門狗這方面它完全盡到了自己的本分——六親不認。說也奇怪，它居然認識區領導、教育局長和來校檢查的各級領導，只要是哪天上級領導來檢查，這只狗就跑得無影無蹤。即使這樣鬼怪機靈，也免不了被局長、社區主任知道，被方圓百里的眾人談論和說笑，好像我們學校不是因為良好的聲譽聞名于市，倒是因為一只狗而聲名遠播。

 

　　就是這樣一只狗，引得局里也重視起來，局長專門來校視察，他想看看這是一只怎樣的狗，竟被人訛傳為“校狗”。可他在校園轉了大半天也不見蹤影。最后，局長鄭重其事地對校長說：“把狗趕出校園去，再不允許進入校園。”這話是說給前任校長的。等局長走后，校長當即召開臨時教師會議，會上傳達了局長的指示，也強調了自己對于這只狗的態度：“教師和學生任何人不得養狗喂狗，招惹狗，只要看到狗，立刻趕出去！”校長這樣說了，他也這樣做了。此后，我們便經常在校園里看到這一幕：校長拿根棍子急急地追趕著狗，要不，就朝狗扔去一把爛笤帚，狗一邊“嗷嗷”叫著，一邊夾著尾巴從校門口的鐵柵欄下倉皇逃走。“咱們校長太沒有愛心了！”不知哪個學生小聲嘀咕了一句。“就是嘛，太沒愛心了……”有人應和著，只見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私下議論開了。學生哪里知道，校長這樣做也是為了他們的安危呀，但學生就是不領這個情。學生不明事理也罷了，可有幾個老師也臉露不悅，似有怒色了。也許這樣的老師會更博得學生的愛戴吧。你看她們多有愛心呀，收留了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又呵護備至地給它做窩，喂它食物，寧肯自己不吃，也要喂給它火腿腸、雞塊。學生們當然也紛紛效仿，買了零食帶進校園，借著喂吃的，順便和狗玩一玩，豈不快哉？原來，這只狗有這樣忠心耿耿的親友團、追捧者和大大小小的主人，它能忍心割愛地離開這里嗎？

 

　　校長可以光明正大地趕狗，打狗，可教師們不敢隨從，明明自受其害，卻敢怒不敢言。冬季了，大家生怕冷氣侵入，所以將辦公室里的門窗緊閉，為的是保存暖氣。但這只聰明的狗，怎會不知道屋子里暖和舒適，它跟著主人大搖大擺地踱進辦公室，貼著主人腳面順勢一躺，又抓耳又撓腮，又抖跳蚤又放屁，又拉屎又撒尿，不大一會，陣陣騷臭味便彌漫整個屋子，把一個原本屋窄人多的辦公室弄得煙塵滾滾，臭氣熏天。老師們再也受不了，有的轉身甩門離去，有的掩鼻閉嘴，我強忍著怒氣，又不好發作，畢竟，打狗要看主人。我站起身來，走到門口，輕輕地拉開門，對著那只正端詳著我、猜測著我的狗厲聲喝道：“出去！”狗回頭看了看主人，主人面無表情，當它從主人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暗示的時候，只好夾著尾巴無可奈何地跑了出去。狗出去了，可我覺得辦公室里的氣氛驟然緊張了起來，令我惴惴不安，誠惶誠恐。狗的主人不是別人，她就是我們的同事。一個把狗當作孩子喂養的人，我趕走了她的孩子，她能不心疼，能不怨恨嗎？我理了理思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工作起來。我想：要來的就來，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狗見了我是要躲開的，它知道我不喜歡它。它知道我最了解它，從骨子里看透了它，我是不會給它留情面的人。因為它知道，它只不過是一只狗而已，一只受寵的狗，它也不是校狗，在我眼里，它就是個無賴，是個臟兮兮、狗眼看人低的狗腿子——它本來就是一只狗，一個畜生。狗也許清楚它的所作所為，為什么見了領導就躲，不咬富貴的人，卻偏咬一些穿“破爛衣裳”的貧民老百姓。在我看來，它就是一只變色龍，不，簡直就是一只狗精。它時常呆在教室門口邊曬太陽邊聽課，與主人混跡于茫茫人海之中，長年累月與人相處，它已經洞明了世事，諳熟了世故，學會了察言觀色；它懂得什么時候該搖尾乞憐，奴顏婢膝，什么時候該狐假虎威，仗勢欺人；它看慣了人的臉色，也領會到了一定的讀心術，它完全可以在這樣的一個紛亂的人的世界里高枕無憂，游刃有余；它知道有些人已被它全然拿下，可以有恃無恐，有些人還需長個心眼，小心對待；它不會給自己惹麻煩，它知道怎樣享受生活，也知道自己的時日不多，與人相處也覺得累了，遲早有一天，它還會回到狗群里去……

 

　　人與狗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年，趕狗、打狗的校長也丟了官職，離開了這所有狗的校園，從此，他再也不做一個有著“校狗”的校長，再也不與狗斗，少操一份心了。可留下來的人還需繼續和狗斗下去，因為這是一所學校，一所育人的學校，不是養狗的地方。

 

　　新任的校長走馬上任，他早就聽說了狗的傳聞，理所當然，狗成了他要面對的第一件難事。而且，安全是學校的頭等大事，學校保證每個學生的人身安全是義不容辭和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一點，校長當然明白。解鈴還須系鈴人，新校長得知老滕（老師）曾養過狗，就很委婉地說：“聽說你對狗很有辦法，咱們校園的狗你也喂過，想必它聽你的話，你能不能逮住它？”“這也算個事嘛，只要你好好請大伙搓（方言，吃的意思）一頓，下周，我就讓狗消失。”老滕似乎勝券在握。“那就這樣定了，下周如果校園里再看到狗，你必須請大伙連續搓兩頓！”一旁的書記也發話了。當然，在場的幾個人沒能把這件事當真。但大伙心里想著，希望老滕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為學校除去這一害禍。這樣，校長也有面子，大伙也能跟著沾沾光。不然他老滕會損失很慘。

 

　　新的一周開始了，我急切地想看看結果如何，是不是像老滕說的，狗兒不見了，我們迎來了一個清靜歡樂的校園。誰料，狗兒還在校園亂蹦亂跳，跟孩子們頑耍嬉鬧，見了主人又搖頭又擺尾，一蹦三尺高，恨不得與主人來一個熱吻。老滕呢？看校長神色匆匆的樣子，一問，才知道，老滕不慎摔傷，造成嚴重的骨折，已經住院了。他的課該交給誰呢，學校正為此事發愁。我心里暗暗地想，老滕一直有腿疾，行動不便……不會因為逮狗摔傷的吧，這下可慘啦！但后來我們去醫院探望老滕的時候，才知道，他不是逮狗摔傷的。這是老滕自己說的。在我心里，老滕一直是我最尊敬、最信賴的人，他說的，一定不會錯的。捉狗的事，因為老滕的住院，也不了了之了。

 

　　但狗是一定要捉的。安全工作必須常抓不懈，不敢怠慢，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法制副校長責無旁貸。為了捉狗，他專門做了一個網兜，網兜是塑料繩編織的，系在竹竿的一端。它常在那只狗不在意的時候猛撲過去，掄起網兜想罩住它，那狗豈是等閑之輩，它那里肯坐以待斃，只要周圍稍有風吹草動，它就拔腿便跑，瘋也似的逃之夭夭了。那段時候，狗也不敢貿然竄入校園，跟著主人大搖大擺地鉆進辦公室了。似乎，整個校園清靜多了，祥和多了。然而，好景不長，隨之而來的，辦公室里每個老師都感覺到了，就是那個愛狗如子的主人一些反常的舉動，讓同事們如坐針氈，忐忑不安。你見過某個人呆坐一處，低著頭，一臉的愁容，什么事也不做，只是一個勁地擠塑料泡嗎？我見過，我也真真切切地感受過。隨著一陣緊似一陣的炸裂聲，你會覺得這不僅僅是擠碎氣泡時發出的聲響，而是在擠碎一個個圓鼓鼓的怨氣包，是在一次次攻擊你的心臟，是在向你示威，向你警告，讓你不寒而栗……你懂嗎？我受不了！我幾乎要崩潰啦！……我突然也明白了什么：哎！情有可原，人家傷心嘛。

 

　　對這只狗有著愛憐之心的不止這一位，我不知作為校領導班子成員的她，是真的愛狗愛得癡狂，還是一定要做狗主人的堅強后盾呢，唉……人是很復雜的。為此，法制副校長也得罪了愛狗家族，把那些人推向了他的對立面。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反正，我是這樣認為的。因為我，也曾不被這些人待見。管它呢，我做得對就行，無愧于良心就行。法制副校長當然是聰明人，他怎能不清楚其中的緣由，因此，幾次徒勞無功之后，他也懶得再理會那只狗了。

 

　　“這狗誰養的？”

 

　　“養狗的人多了……”當保安在校長的授意下想要背地里收拾這只狗的時候，他聽說狗主人就在校園里，時刻盯著每一個對狗懷有敵意的人的時候，他，脊背一陣發涼，不吭聲了，搖搖頭走向收發室。

 

　　狗，依然優哉游哉，肆無忌憚地進進出出在教室和辦公室，逍遙自在，撒歡狂吠于校園之中。

 

　　狗，成精了！

 

　　作者簡介：吳利強，筆名慎言，陜西陳倉人，教師，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陜西省青年文學協會會員、寶雞市作協會員、寶雞市教育學會教師作家專業委員會副秘書長、寶雞市金臺區作協理事、《中國鄉村》散文編審、《寶雞教育》兼職編輯，發表小說、散文、詩歌、雜文500多篇100多萬字。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