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飛唾(微型小說)
作者:郭偉
抓住下午沒課,郝方仁必須要去一趟縣法院。法院大樓門前一條橫行上升的叉路向武裝部方向延伸,路邊鑿出七八米寬、三十多級石梯,沿階而上在一小院壩后是行政辦公樓。右廂是法院大樓的第四樓,左廂是職工宿舍,三大建筑在半山腰形成一個三合院。
職工宿舍前半部分高懸在原石墻之上,縱身最長——就像三合院右廂伸出一條長臂,樓前一排走廊又向石梯上方伸出墻體之外,與院壩平面。樓中部一進二的宿舍中,郝方仁與高中同學經緯憲一見面就滔滔不絕。
多年從教的郝方仁患上了慢性咽炎,聲音有點嘶啞,說一陣話,感覺喉嚨不適,他一步沖出門外,邊走邊“哼…哼…哈”地清出一口濃痰,在走廊邊向欄桿外飛出。但他剛將痰吐出口,立即意識到不對頭,“糟!……”他馬上躬身欄桿埋頭向下瞟瞟,看見一個身穿全套法官制服的人,從排碼梯下上向走來。
那口痰恰恰落在他的后背偏右肩胛的位置上。
郝方仁毫不猶豫,三步并作一步,從走廊中部跑向院壩邊,邊跑邊掏出衛生紙在手,到達院壩邊時,見那位法官還有四五步才到排碼梯頂端。他又連續向石梯跳下幾步,站到檢察官身旁,隨即側身一邊跟著他登梯,一邊以右手用衛生紙擦拭法官的后背。
郝方仁心里早已想好,準備無條件地接受法官的譏諷辱罵,或者他的巴掌揮拳,或者為他干洗制服、賠償。
法官淡然地問道:“是什么?”
顯然,他是明知故問,郝方仁猶豫片刻,含糊其詞、答非所問地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那位法官沒再說什么。他右手拿著一個筆記本,仍然以有力的節奏,堅定的步伐向上登梯,而沒有側過頭來看一下是誰,以及擦拭衣服時的態度,或者提出個批評或善后要求。
法官個子高大,郝方仁很吃力地側著身子,左腳退上一步臺階,右腳隨即跟上一步臺階,墊著腳尖并以右手連續擦拭著法官的后背。口里囁嚅著,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上到院壩邊后,口痰已擦拭干凈,只留下一點濕印,因是深藍制服,已經不太顯眼。這時,法官穿過院壩直向前方的辦公大樓而去——這時才看得最清楚,他以軍人的方步前行,仍然沒有回頭。郝方仁不便尾隨到他辦公室,應當向左后方掉頭回原來的房間。但他在院壩邊原地不動,足足呆了兩三分鐘,一直目送著那位法官的身影消失在辦公大樓大門里,甚至隱約聽見他以平和的語氣與他人說話的聲音,最后悻悻地回到經緯憲的寢室。
中秋節那天傍晚,郝方仁的舅老倌高和朋兩口子,一時得閑打著臺球,秀著恩愛。恰好食品站站長于芒當過兵的兒子帶著一伙痞弟也在鄰桌打臺球,其中一個黃毛小鬼兒突然用臺球桿頭子直面戳過來,高和朋躲避不及被戳斷鼻骨。事后得知,他們那晚喝了一點酒,見高和朋夫妻恩愛,想起自己的婚姻不幸立時便生氣而出手傷人。此案近日將在法院民庭開庭,從旁得知將由段正志法官主審。
郝方仁還沒有來得及向經緯憲說明來意。經緯憲原來在T鎮衛生院上班,兩年前調到縣法院當了法醫。郝方仁懊愧悔不已,正準備跟他說說剛才發生的事,經緯憲率先說道:“你向樓下吐痰后,突然跑下樓去時,我已到門口悄悄睄了一眼。那位是段法官,他是個一絲不茍、鐵面無私的人,卻不會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的生活小事。但是,你以為是在你們教室門口喲,隨便吐痰既不文明,又不衛生,以后要注意。”
原來,郝方仁從教的二樓教室門外走廓邊挨著墻角,下方是一塊不便來往的草坪。
習慣成自然。不文明的行為有各式各樣的借口,而文明的人必定是自律的人,自律的人也一定會遵紀守法。
郝方仁剛聽到一半,腦殼里嗡地一聲,咋那么湊巧,偏偏就把痰不偏不倚地吐到段法官衣服上去了?當聽到后半截話,一股敬佩感由然而生。他感到那人氣量不凡,相信他一定會稟公辦案的。
郝方仁果斷打消了“活動活動”的念頭,準備立即回校。
(2023-4-20)
郭偉,四川省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