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根(外一篇)
作者:甄西同
據根的爹娘說,根小時候很聰明,得了場病后有些傻了。
根三歲時,跟奶奶去地里撿麥穗頭,中午,天空突然暗下來,頭上像扣個鍋,一片漆黑,接著電閃雷鳴,頃刻間暴雨如注。奶奶腳小跑不快,緊緊把根攬在懷里,生怕有個閃失,躲在一土堆旁。雨過天晴,爹娘找到根,奶奶和根像從泥水中撈出來。
回家后,根發燒不止,奶奶疼地直后悔。
根連續發燒三天,娘請來一位“仙姑”,女子圍著根轉了兩圈,口中嘟嘟囔囔,最后說:“是位女吊死鬼附在身上。”
“那咋辦?”娘說。
“慢慢就會好,我已將他身上鬼魂攆走。”女子打著哈欠說。
爹把給女子準備好的東西放在她手里。
根的燒慢慢退去,可根像變了個人。變得少言寡語,有時候坐在院里發呆。
奶奶生自己的氣,怨自己沒看好根,天天跪在床上祈禱:“老天
爺保佑根,讓根快快好起來。”
爹娘心疼根,沒辦法。
“這樣下去,將來根能不能說上媳婦還是個問題,說不上媳婦就不能延續香火。”爹娘常這樣想。
爹娘接二連三又生下兩個孩子。
根除在家幫奶奶干些家務,就是照看弟弟妹妹,稍有看不好,娘會生氣說:“能干點啥?連個小孩看不好,這輩子恐怕指望不上你。”
根總站在一旁,任憑娘說。
一次根的弟弟被鄰居家小孩打了,娘不愿意非要根去找人家。
根沒去,對娘說:“小孩打架,不是故意,干嘛找人家?”
娘說:“你憨,還是傻?”
奶奶護著根,沖根爹娘說:“再憨再傻也是你們的孩子?”
一年冬天,爹娘去百里外的梁山縣修河道,家里只有奶奶和不懂事的弟弟、妹妹。
半夜奶奶肚子脹得疼,疼的奶奶額頭上直冒汗,弟弟妹妹嚇哭了。根二話沒說背起奶奶去了十公里外的公社衛生院。
到醫院,根癱在地上。
醫生說:“如果再晚些,恐怕老人家的命就沒了。”
奶奶望著根,老淚縱橫:“是哪輩子造的孽,把根害成這樣?”
奶奶見人就說:“那天要不是根,恐怕連根的爹娘也見不上一面就沒命了。”
奶奶咽氣前,拉著根的手對根爹娘說:“好好待根,根不傻。”
爹娘點點頭。
弟弟妹妹長大了,根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
根二十歲時,全村和他一般大的都結婚了,唯他還是光棍一人。
別人了解根小時候的那場病,沒人敢說。
爹娘求爺爺告奶奶,好話說了一車箱,人家女方才答復與根見面。
女子問:“你今年多大了?”
根說:“二十。”
“人家說你傻,是嗎?”女子問。
“嗯。”根回答。
“你還真傻?”女子接著說:“如果這門親事定下來,需要彩禮?”
“多少?”根問。
“媒人沒說?”女子說。
“沒有。”
“這個數。”女子伸出手指在根眼前晃了晃。
“啊,你是頭牛?值這么多錢?”根大聲說出來。
女子更是火爆脾氣,要把根生吞下的感覺說:“你是豬?是牛。”
根扭頭就跑。
媒人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
別人問根:“不想女人?”
根嘿嘿一笑:“不想。”
別人再問。
根頭搖得像撥浪鼓說:“女人是老虎,專吃人。”
娘不愿意,對根說:“你咋這么傻。”
爹摸起锨桿子要把他趕出門。
就在那一年,爹跟著別人開車去北山拉石頭,回來路上天黑路滑,車翻進溝渠里,爹被滿車石頭活活砸死。
根成了家里頂梁柱。
一親戚了解根,找到根娘說:“俺村有個家庭成分不好的,三十歲沒說上媳婦,老頭子放出風來,想讓閨女換親。”
“啥條件?”娘急切問。
“沒啥條件,只是閨女走路有些瘸。”
“瘸怕啥,只要能生孩子。”
晚上娘給根說了,想把小他五歲的妹妹與那家換親。
根聽后死活不同意,對娘說:“寧愿打一輩子光棍,也不要妹妹換親。”
妹妹小,正在上學。
從此,娘沒再提過此事,但娘心里總是塊心病。
弟弟成家立業,另起鍋灶。妹妹也出嫁了。
根和娘一起過日子。
根三十歲那年冬天,天冷的出奇,鵝毛般的大雪下了兩天兩夜,生產隊飼養棚里來了位渾身臟兮兮的女子,聽口音是外地人,神智有些不清。守寡多年無兒無女的聾大娘收留女子,經過梳洗打扮,女子長得俊俏,說起話有些口吃。
女子記不清是哪里人,只知道老家四周全是山。從女子眼神中,聾大娘斷定,女子遭受過折磨,如好好待女子,女子一定能恢復記憶。
娘聽說,找到聾大娘說:“我好好照顧女子,女子病好了,如女子同意,給根當媳婦。”
娘把女子領回家。
一晃兩年,女子在根和娘的照料下,恢復了記憶。
女子叫杏,十八歲那年被人拐賣出來,至今沒回過家。
當娘把自己想法告訴杏,杏為難。
根看出說:“妹,只要你不同意,哥不會難為你。”
杏高興地向根和娘磕了個頭說:“您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難忘。”
根和娘湊足了盤纏給了杏。
杏走了。
娘的歲數越來越大了,不幸患上腸梗阻(后來才知道這種病),常常大便不出,憋的娘直打哆嗦,娘受不了,尋死覓活。望著娘痛苦地樣子根說:“您老人家趴在床上,我用手給娘摳出來就好了。”
娘再沒說過根傻,只覺得自己以前對不住兒子。
一年后,杏來了,領著爹娘來的。
杏的爹娘走了。
杏留在了根家。
一扇門
老張和老李是鄰居,是要好的鄰居。
老張和老李的房屋緊挨著,兩家院子被一段南北兩米多高的院墻所隔,如果扒掉墻,就成了一家。
為方便兩家來往,老張和老李一商量,在院墻中間扒開了口,裝上一扇門,兩家來往更加頻繁。
真應了那句,我吃個虱子,也要留給你個大腿。
不知咋的,那扇門突然被老張和老李在各自的一面用鐵鎖鎖死了。
這是怎么回事?
半年前,老張在外做生意的兒子出車禍,不僅耗盡所有積蓄,還拉下一屁股債。
一日老張兩口去集市買東西,回家路上,路邊有個擺攤算命的瞎子。心思重重的老張來到瞎子面前,見瞎子眨吧、眨吧小眼睛,伸出又枯又瘦青筋暴突,長長的指甲蓋藏滿污垢的右手掐了掐,對愁眉苦臉的老張說:“最近有破財事。”
老張點點頭,“嗯”一聲。
“這個財破得挺大?”瞎子搖頭晃腦地說。
老張的臉抽搐一下。
瞎子問:“你住的是西式宅,出來大門往西走。”
老張的臉再次抽搐一下,又“嗯”一聲。
“你和東院本是兩家,可你偏偏在兩家中間院墻開個門,這叫漏財,你家的財運全部跑到東宅去了。”瞎子慢條斯理地說。
老張恍然大悟,怪不得老李家過的比我家好,大兒子做生意風生水起,二兒子今年高考,據說在校學習出類拔萃,是北大、清華的苗子,人財兩旺。
老張越想越不對勁,自己就這一個兒子,剛剛手里有了些積蓄,偏偏又出這么大的事,還差點把兒子的命搭上?
“有什么辦法嗎?”老張迫不及待地問。
“辦法有,可是——?”瞎子故意賣關子。
“你說,你說。”
瞎子挺了挺駝背的身子說:“天機不可泄露,再說,需要錢打點、打點。”
老張明白:“多少錢?直說吧。”
瞎子毫不含糊,伸出臟兮兮手指:“五百。”
“五百?能不能少一點?”
瞎子顯然不高興:“想保全錢財,一個子不能少。”
見瞎子態度堅定,老張咬咬牙:“五百就五百。”
老張臨走,瞎子遞給他手里一個疊的方方正正的信封,并囑咐老張:“回家晚上再看,天機不可泄露。”
天黑了,老張打開信封,信封里一個紙條上寫著:“將院墻中間那扇門堵死。”
老張看吧,氣得暴跳如雷,五百元錢就買來這個破法?
老張決定明天去集市找瞎子,要回那五百元錢。
老婆制止并勸道:“反正錢咱也花了,破財免災,叫咱把門堵死,咱就堵死,又不費事,買把鐵鎖鎖上不就完了,聽人勸,吃飽飯。”
老張不再吭聲,買來鎖偷偷將那扇門牢牢鎖死了。
老李得知老張兒子出事,怕老兩口承受不住打擊,一天幾趟去老張家。
一天晚上,老李兩口又去老張家串門,那扇門推也推不動,像被焊住似的。
老李敲門喊,里面無應聲。
明明看著老張屋里亮著燈,卻無人答應。
老婆勸老李:“老張哥和嫂子心里頭煩,咱就不去打擾了。”
有時候,明知道老張家里有人,敲門也無濟于事。
漸漸老李兩口往老張家去的次數越來越少,十天或者半月不曾碰面,即使在路上看見也只是打打招呼。
老李兩口子想不通。
老李有個高考兒子,在學校是出名的尖子生。班主任幾次家訪對老李說:“你們家培養出一個優秀孩子,孩子不但為李家增光,還為我們學校甚至全縣爭光,感謝你這位偉大的父親。”
高考結束,兒子并沒考上老師所說的那幾所名牌大學。
老李像掉進冰窟窿,不敢邁出大門一步。
兒子整天憋在屋里。
老李不再問兒子,生怕兒子憋出病。
一天,半月沒走出家門的老李來到集市上買東西,正低頭走路,被路邊一陣爭吵聲給吸引住。
見幾個人正圍著一個帶墨鏡的人,其中一人拍大腿直嚷嚷:“老先生,你真是神仙,諸葛亮再世,算的真準。”
另外一位也高聲叫嚷著:“今天我來還愿,是因孩子高考考得好,全仰仗您老先生給指點的路。”
一聽“高考”二字,老李的心顫抖一下,擠進人群。
戴著墨鏡的人如法炮制向老李說了一番,拿出和老張同樣一個疊的四四方方信封交給老李,對老李如此這般說道:“別看你兒子考的不理想,但將來走向社會找份工作還是比較順利,而且找一份待遇高,體面的工作。”
老李像被人拔開迷霧一般,心中竊喜,掏出二百元交給那墨鏡人。
晚上老李將此事告訴老婆,將疊的整整齊齊的信封打開,一張紙條滑落出來,上寫著:“將院墻中間那扇門堵死為妙。”
老婆不信。
老李說道:“堵死,不就是不開嗎?這又不費事,買把鐵鎖,按個門鼻鎖上不就完了,再說了是他老張先鎖的,能怨誰?”
老婆點點頭。
一年后,老張的兒子恢復如初開始長途運輸。
老李的兒子復讀后,如愿考取了國內知名大學。
忽然一日,村里來了幾輛普法宣傳車。
從車上下來幾個人,其中一位穿著公安制服的民警指著一位長的像猴七一樣的人說:“就是這伙人在咱們鎮集市上,各個村以算命為主騙錢騙物,進行詐騙活動。”
“這伙人的手法以招工為幌在每個村專門打聽誰家攤上事?誰家兒子離婚了?誰家又和鄰居吵架了等等,他們把這些信息反饋給這個人,然后再有這人扮演盲人在村里或集市上進行詐騙。”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
老張和老李一眼就認出瘦猴人,心中恍然大悟,原來我們被騙,害的我們兩家一年多沒往來。
老張和老李同時找來大錘、鐵鉗,把那扇門上的鎖砸開了。
從此兩家的那扇門又打開了。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