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小小說三題）

 

作者：甄西同

 

臨下班，辦公室主任把劉叫到面前笑著說：“劉，這兩年在辦公室還習慣嗎？”

劉忙點頭說：“習慣，主任?！?/p>

“你看看我，整天忙于公事沒能照顧好你，請原諒?！敝魅握f著呷了口茶。擺擺手，示意劉坐下。

劉滿頭霧水，心想主任今天咋了，太陽真從西邊出來了？

“抑郁？”

“腦子有??？”

主任仍笑著說：“你也知道，這幾年咱們單位人事上沒啥變動，你還年輕，路長著呢，有機會一定忘不了你。”

劉審視主任那張胖乎乎的臉，沒啥問題。

主任正看著自己。

突然主任話題一轉說：“聽說縣新來的某個領導是你親戚？”

“縣，領導......親戚？”劉笑起來說：“主任，我倒想有個親戚，可人家不認我？”

“別鬧了，劉，別人告訴我，說是至親?！敝魅稳孕χf。

“沒有，真沒有。”劉努力地做著解釋。

“那是咱哥倆關系不鐵，要是鐵的話，還能瞞住哥哥我？”主任輕輕推了劉一把，說：“想喝茶是吧，哥這里就是好茶多，碧螺春，西湖龍井，上等毛尖，白茶、紅茶等等，小弟想喝什么茶就從哥這里拿。”

“哎，聽說小弟對茶有研究，是嗎？”主任說著把一盒裝飾很精致的茶葉禮盒放在劉面前。

“我，我......”劉不知咋回答主任。

突如其來的事情令劉不知所措，他想不明白到底咋回事？

晚上，劉翻來覆去睡不著，把今天的事說給妻子聽。

妻子說：“是不是那天你喝多了，把天吹破，說你有個親戚在縣里?！?/p>

“啥時候？”劉問。

“一個月前，在我們家，你們辦公室小張，你同學小馬，還有隔壁鄰居大李?！逼拮诱f。

劉想起來了。

一個月前，劉喬遷新居，小張和同學小馬、大李前來賀喜。

劉叫妻子備一桌菜。哥幾個邊喝邊嘮。

劉高興，多喝幾杯，漸漸嘴巴管不住，最后劉說：“你們這個有后臺，那個有關系，我的后臺比你們誰都硬?！?/p>

“啥后臺？”當時三人的眼瞪得像牛鈴。

“我，我表哥在縣里管人事?！?/p>

“啊？”

“親表哥？”

“咋不親？姑舅親輩輩親?！?/p>

......

“就是一句不著邊話也能當真？”劉不解地說。

“就有人當真?！逼拮有χf。

“準是小張的事，凈給人添亂，兄弟們在一起胡吹海捧的話也能相信，啥時候把嘴給他黏上，看還說不說？”劉氣不打一處說道。

第二天，劉見到小張說：“哥們，我叫你坑大了？”

“咋了？”小張問。

劉就把主任找自己的事說了出來。

小張聽著，笑而不答。

劉說：“怎么和主任解釋？”

“解釋個屁，他愿意相信，那是他的事，不愿意相信，也是他的事，誰又沒逼迫他。”小張不耐煩地說。

“可，這茶葉已經收下，咋辦？”劉說。

“好辦，喝不了，放在辦公室，反正不是花錢買的。”小張狡詐地笑笑。

從那時起，主任有事沒事總把劉叫到自己辦公室，臨走送給劉一包或一盒茶葉。

漸漸的辦公室人員學會了品茶。

 

秘密

 

像跑馬拉松身心疲憊的辦公室副主任曲哲終于松口氣，去副轉正，當上辦公室主任一職。

人們驚愕的同時直咋嘴：“真像他名字，仕途上曲曲折折?！?/p>

有人投來羨慕眼光，有人投來質疑目光。

羨慕也罷，質疑也罷，反正主任已當，朋友多了，應酬多了，飯局也多了起來。

一些哥們向曲哲討教，他笑著說：“天機不可泄露?！?/p>

平時一向寡言少語，只知道付出無求所取的曲哲連自己都想不明白，這到底咋回事？僅僅是自己那天撒了個彌天大謊？

剛來辦公室，曲哲年輕有為，勤奮能干，耐吃苦。往上數幾輩都生活在農村，自己是個地地道道農村人。

“要想混一官半職，祖墳上就沒長那棵蒿子。”父親說。

曲哲不這樣想。

大學一畢業，憑著自己的好學，出人頭地的精神，過五關斬六將，終于擠身于這家公司。

曲哲明白，自己一沒路子，二沒關系。只有踏踏實實的付出，才能贏得公司領導信任。他這樣想，也是這樣做。

剛來到這家公司，曲哲被安排在辦公室。

辦公室有老馬、小張和老郭（主任另有辦公室）三位同事。曲哲每天早來晚走，把辦公室收拾的干干凈凈。

主任曾拍著曲哲肩膀說：“小曲啊，好好干，機會總是留給那些勤奮的人?！?/p>

曲哲受寵若驚，每天收拾完自己辦公室，還承包了主任辦公室衛生打掃。

老郭說：“小曲，年輕人好好鍛煉鍛煉，辦公室是個歷練人的地方，萬一哪天需要我老郭在領導面前說句話的時候，放心小曲，我保證做到。”

曲哲心存感激，總是郭叔、郭叔地喊著。

老馬說：“曲啊，好好干，估計用不到兩年你仕途上就有轉機，從你生辰八字看，命中有官運，這是誰都擋不住的?！?/p>

曲哲半信半疑，但還是把老馬當作親人。

小張說：“曲老弟，你總算來了，以前辦公室這些活歸我，現在歸你，謝謝你，哥們，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哪天哥們升遷了，可別忘了我。”

曲哲真把小張當成哥們，一些本來小張份內的事，曲哲也替他干了。

久而久之，老郭、老馬、小張成了閑人，唯有曲哲天天像陀螺一樣旋轉著。

一次曲哲家中有事，沒來上班。

老郭問老馬：“曲，今天怎么沒來？”

老馬搖搖頭問小張：“沒來，怎么沒說一聲？”

小張說：“這樣下去真不行，我年輕，看不起我沒關系，可您二位這么大歲數，又是單位原老連你們都看不起，太不像話，給主任說說，明天給他上上政治課?！?/p>

老郭接著說：“是啊，得上上政治課，要不翅膀就硬了。”

老馬說：“是不是我們太寵他，寵成現在這個樣子，不上班連招聲都不打?！?/p>

小張憤憤地說：“我給他打電話，叫他抓緊來，要不咱辦公室連水都喝不上，飲水機壞了沒人修，如果領導來辦公室，給領導倒杯水都沒有，這樣能行？”

老郭抬手制止小張：“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興許人家有事，是不是給主任請假咱也不知道？”

老馬說：“即使給主任請假，最起碼也得給咱們仨說一聲吧?！?/p>

小張附合著說：“是啊，這叫目中無人?！?/p>

第二天，曲哲走進辦公室。

老郭說：“曲啊，辦公室還真離不開你，昨天沒上班，辦公室飲水機就壞了，整整一天沒喝上一口水。”

老馬說：“這說明小曲在辦公室的重要性，飲水機壞了，我只好端著杯子去其他科室接了杯水，惹得科室人還不高興，說堂堂辦公室竟連水都喝不上，瞧瞧，這不是埋汰我們？真是的，現在人，感情是越來越淡薄?！?/p>

小張接著說：“哥們，家里有事說一聲，好去幫忙，幫不上大忙，幫小忙，兌張嘴總可以?！?/p>

曲哲的臉像苦瓜，擠都擠不出笑。

三年過去，公司進行科室人員調整，小張調其他科室當主任。而曲哲還真應老馬那句話，命中有官運，提為辦公室副主任，成員老郭、老馬。

曲哲找辦公室主任，想從其他科室要一人。

主任說：“不著急，剛當上副主任，就要人，這叫領導咋想，要是傳出去，人家會說咱腐敗，再說各科室都缺人。”

曲哲說：“主任，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像老郭、老馬這么大歲數，是不是可以調到其他科室?！?/p>

主任說：“這不還是那個意思？你還年輕，前途無量，是不是怕我哪天調走，老郭和老馬在仕途上和你爭？”

曲哲望著主任不知說啥好。

主任擺擺手接著說：“等等吧，老郭和老馬年齡也不小了，快退二線，到時我一定向領導反映給咱辦公室更換新的血液，不能讓你當‘光桿司令’?！?/p>

三年過去了，公司對各科室又進行調整，主任升為公司副經理但仍兼辦公室主任。

老郭走了，老馬在。

人們看不起曲哲，說當這個副主任和不當沒什么區別，窩囊。

家人不理解，嫌棄，說他無能。

曲哲想不明白，憋屈。一天下班與多年不見的大學同學，在飯店相遇，待客人走后，倆人坐一起，推杯換盞，漸漸倆人喝得醺醺大醉。

望著曲哲那憋屈勁，同學動了惻隱之心，決定幫一把。

曲哲醒酒后，同學附在他耳旁說了些話。

一個禮拜，曲哲喊上老馬，叫上調到其他科室的小張與同學在縣城最豪華飯店擺了一桌。席間同學狠狠數落曲哲一頓說：“現在都啥時候，放著關系不用，還說自己干得憋屈，活該。”

老馬和小張瞪大了眼。

同學接著說：“我要是有你這樣的親戚怕早就當公司經理了。”

老馬和小張嘴里像塞進蘋果，一起問到：“曲主任，咱與上面啥關系？”

曲哲剛要張嘴，被同學狠狠地拽了下，忙說：“今天來的也不是外人，曲主任不說，我替你說，但各位一定要保密，要不然上面怪罪下來，我可承擔不起?！?/p>

同學接著說：“前幾天咱總公司進行人事調整，一位新調來的領導你們知道是誰嗎？”

老馬和小張搖搖頭。同學說：“新來是你們曲副主任的那個......?！?/p>

老馬和小張“啊”了聲。

曲哲揚起脖子把一杯酒倒進嘴里。

曲哲與總公司領導有裙帶關系的消息不徑而走。

不久，曲哲升為辦公室主任，老馬退休。

單位一些哥們整天圍著他，飯局越來越多。從其他科室也抽調人員充實到辦公室。

跟隨他一哥們問曲哲：“你倒底與總公司領導有沒有關系，兩年來你怎么一次沒提過啊?！?/p>

曲哲笑而不語。

一日，曲哲與哥們一起喝酒，當別人再問起他是否與某領導有關系時，曲哲竟然破口大罵：“狗屁，誰和他們有關系，靠關系早晚靠不住?！?/p>

一哥們趕緊用手捂住他的嘴。

眾人一起把他抬進車送回家。

事后人們一致認為那天曲哲喝大了，說的全是醉話。

 

面子

 

一大早，老伴就督促老李：“趕快起，吃過早飯去村委會廣場做核酸。”

老李動動身子，笑嘻嘻望著老伴：“自從去年從村委會主任退下后，總感覺這身子像慌了似的，比以前懶惰多了?！?/p>

“不就是做個核酸嗎？”老李翻了翻身。

“做核酸咋來？，做核酸也是政治任務，雖然你退下來，但也不能拖村里后腿。”老伴說著要拽躺在床上老李。

“好，好。”老李不等老伴把手伸過來，坐起來。嘴里哼著‘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的小曲。

老伴大老李三歲，都是過六十歲的人。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自從老伴嫁給老李，家里家外一切事情，老伴處處讓著老李，幫著老李，真應了那句夫唱婦隨。

老李唯一兒子在省城工作并在那里安家。家中只要他和老伴。

老李從年輕就在村里執掌事，直到去年退休。

老伴是個明事理人，別看是個婦道人家，做起事來，不遜于老李。

老伴有著小學文化程度，東家事，西家事，她總是跑前跑后。她知道農村人好面子，有時大道理講一堆，不如一個面子。

老李是一個講原則人，丁是丁卯是卯。由于工作認真得罪一部分人，每次老伴出頭露面，難怪人們對老李說：“你認為你面子大，其實是給你老伴面子。”

開始老李聽這話別扭，難道我不如一個婦道人家？可又一想，只要能辦成事，管誰的面子哪。

村里進行大街小巷路面硬化，自認為侄兒在村當干部的老李二叔成了‘刺頭’，他家門口一棵棗樹影響路面施工進展，別人動員他二叔將樹伐掉，二叔不愿意，非要保住那棵樹，要不就漫天要價，難壞施工人員。老李知道來到二叔家，二叔是個油鹽不進的人，說什么不同意。村里些‘好事者’竟以他二叔為榜樣。

老李搬來二叔在外地工作的兒子和女兒，也無濟于事，并揚言誰要動那棵棗樹，就死給誰看。老李沒招了。

兩天后，老伴來到二叔家說：“叔，嬸，我娘家哥在縣城開了家酒水銷售網點，酒廠組織網點銷售人員去黃山旅游，我爭取三個名額，明天一早我陪二叔二嬸一塊去旅游，散散心?！?/p>

二叔是愛湊熱鬧的人，二話沒說應允下來，臨走找到老李說：“要他看管好棗樹。”

“您放心，有我，誰也不敢?！崩侠钫f。

一個星期老伴和二叔回來，二叔的那棵棗樹不見了。而門前路面卻硬化了。二叔勃然大怒，手持木棍找到老李。老李嚇得扭頭就跑。老伴勸道：“二叔，您老人家咋能這樣，不問青紅皂白逮住您侄出氣，看看到底咋回事?”

老伴回家，又折回二叔面前：“二叔，您老人家把您侄冤死了，這不都是為您老人家好？咱們走后，您侄做了個夢，夢見爺爺托付您侄，說您家門口那棵棗樹對您二老不利，您侄為二老長命百歲，這才把樹伐掉?！?/p>

二叔聽后半信半疑，二嬸不愿意，老伴說：“二嬸，為啥放著好不好呢？再說您不就是為給孫子，外孫留棗吃嗎？我家院里也有棵棗樹，秋后結了棗，我留給侄兒和外甥，算是大娘、妗子一片心意。”

二叔、二嬸不再吭聲。

二嬸每次見到老李總會說：“原指望你在村里當干部我們能沾光，沒想到，胳膊肘往外歪，要不是看在侄媳婦面子，我和你二叔不會輕饒你個王八羔子?！?/p>

事后老李對老伴說：“你一婦道人家花花腸子還不少，要不是你出這主意，恐怕二叔、二嬸是不會答應，真服你了?！?/p>

老伴說：“看你作難那樣子我心疼，你的工作我不支持誰支持？”

村里組織村民搞冬暖式蔬菜大棚種植，村民俊山家因經濟來源收入少，種植一個蔬菜棚，可自己家承包的責任田地勢洼，不靠路邊，找到老李，想與老李家地進行調換，開始老李不想同意，老伴在旁說：“中，大兄弟，我同意調換。”

老李還要張嘴被老伴制止。

不久村進行地下溝改造，經過俊山家，被俊山老婆攔住，以她家農作物被淹，村沒及時將水排掉為由，故意給村委出難題。老李大、小道理講了一大筐?？∩嚼掀啪褪遣辉敢狻?/p>

老李一著急，把自己土地調給他家種植大棚事說出來，俊山老婆并不買老李賬。

老伴知道后去俊山家，就老李說的話賠個不是，俊山老婆很快同意了。

人們問起這事，俊山老婆說：“我同意那是因為老李媳婦面子?！?/p>

多年來，老李所在的村各項工作走在全鄉前面，不能不說老李在工作中取得的成績有著老伴功勞。

老李退休，閑來無事常常喝點小酒，一輩子攤上這么好的老伴總感覺自己是個幸福的人，所以常常睡個懶覺。

“還在床上坐著，飯菜都涼了?！崩习樵僖淮味酱偎?。

老李和老伴來到村委會廣場，見廣場無人，正要轉身走走。村書記迎上來：“老主任，今天沒再睡懶覺，咋起這么早？”

老李指指老伴，書記接著說：“哦，難道今天起這么早，也是俺嬸子面子？”

說完三人哈哈大笑。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