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婭的婚事
作者:贠靖
天黑的時候,龐果來到那婭家。這是紡織城一個不起眼的小巷。住在這條巷子里的人,以前大都在紡織廠上班。
龐果進到院里時屋子的燈亮了,泛著淡淡的白光。
聽到門口傳來吱呀的響動聲,那婭的媽媽撩開布簾探出半個身子來問了一句:“誰呀?這么晚了……”“是我,阿姨。”龐果說。“哦,是龐果呀,快進來吧。我還以為是佟妮那死丫頭,她每天差不多這個點回來。”
龐果應著聲正要進來,卻接了一個電話又出去了。院子里一時便沒了動靜。
佟妮是租住在那婭家的一位湖北籍姑娘,她和那婭都在附近的商場里上班。那婭在商場里賣童裝。佟妮做化妝品。這丫頭很機靈,嘴巴也甜。她每次見到那婭媽媽都阿姨阿姨地叫著,叫得那婭媽媽心里暖暖的,很是熨帖。
那婭媽媽老說:“那婭要有你一半,阿姨就知足了。那死丫頭從來就沒讓我省心過。你說現在的女孩子都咋了,找對象的事一點也不上心。還說啥子找不到合適的寧愿一輩子不嫁。你說這叫啥話?”佟妮看了那婭媽媽一眼,她忙說:“阿姨不是說你!”佟妮笑笑,沒說話。
那婭媽媽接著說:“你說那婭那死丫頭,先是介紹一個見過一面便沒了下文。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差的吧,可談了沒幾個月,又分了!你說過日子嘛,只要是人實誠,靠得住,差不多就成了,干嘛非要找啥子感覺?我們那時,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見一面就訂了婚,還不照樣過一輩子。當然也有看走眼的。”
那婭媽媽說起來就沒完沒了:“你就瞧瞧吧,紡織廠那幫孩子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哪個不是當了孩子媽,就她還單著,整天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你說我能不著急嗎?”佟妮說:“她這不是找下了嗎?”“就那個男的?”那婭媽媽搖搖頭:“我看懸!你說那男的靠得住嗎?”
佟妮支支吾吾的,從包里掏出一瓶防曬霜過來塞到那婭媽媽手里。那婭媽媽推辭道:“瞧瞧,又送阿姨東西,上次給的還沒用呢!”
佟妮隔三差五的常送一些女性化妝品給那婭媽媽,像潔面乳、防曬霜、粉底、面膜什么的。那婭媽媽接過來拿在手里瞧著:“瞧這包裝也不便宜吧,下次不可以再送了啊!”佟妮就說:“商場里搞活動贈送的,不值什么錢。”那婭媽媽突然問:“你能告訴阿姨,那婭這些天都在干啥嗎?她到底和那個男的斷了沒有?她什么事都不跟我說!”佟妮聽了擺擺手道:“阿姨,我還有點事,先進屋了!”說著轉身就走。
“這孩子,我瞧你們都是一伙的”,那婭媽媽嘀咕道:“別以為我是睜眼瞎什么都不曉得。我告訴你,阿姨可是過來人,過的橋比你們走的路都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佟妮吃吃笑著輕輕掩上了門,那婭媽媽還站在那發著牢騷:“那婭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她又野到哪兒去了?一點也不像我!”
那婭媽媽說的那個男的是商場一個服裝專柜的供貨商。聽說那婭和商場一個男的好上了,她就把那婭堵在屋里追問,那婭哼哼哈哈的不肯說。問急了,她就說:“八字還沒一撇呢!”
那婭媽媽心想死丫頭,我就不信打聽不出來。
第二天那婭一走,她偷偷地跑到商場,找到佟妮,把她拽到一旁輕聲耳語一番。佟妮擺著手不肯說,她就從貼身的布兜里掏出一支手鐲塞到佟妮手里。佟妮有些為難,尋思半晌,才將那婭媽媽引到商場二樓,站在一個圓柱后面,指著不遠處一個柜臺里站著的男人說:“喏,就那位!長得還不賴吧?”
“哼!”那婭媽媽遠遠地瞅了一眼,那男的油頭粉面的,頭發梳得光亮,穿一身白色西裝。她撇撇嘴,搖了搖頭。
那婭媽媽說那男的一看就是個靠不住的主兒,那婭卻不認同她的說法,還氣呼呼質問道:“您憑啥只瞄了一眼,連一句訕都沒搭就斷定人家靠不住!”“憑直覺!”她低頭咬著牙道。“切,直覺有時也不一定準呢!”那婭賭氣道:“媽我告訴您,我這輩子還就認準他了,他就是我命里要找的人,本姑娘這輩子還就非他不嫁了!”
這個那婭,家里沒個男人管著,她從小就逆反,媽媽說東她偏要向西。
那婭覺得那男的對她是真心的,他不像前邊認識那些男的,一個個花言巧語的,把對付女孩子那一套都用到她身上,認識沒幾天就動手動腳,總想著占她的便宜。她很討厭這種人。
而他和他們不一樣,言談舉止也大方得體。他從來不會強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且凡事都遷就她,順著她的性子來。她想看電影,他再忙也會帶她去看電影。她想吃火鍋,他就帶她去吃火鍋。雖然他是南方人,不能吃辣,但為了適應她的生活習慣,慢慢地也吃辣了。和他在一起,那婭非但沒有一丁點壓力,反而感到很舒服。
她想,女人嘛,這就夠了,還要什么。
他很少送那婭東西,但那婭能感覺到他心里有她。
有一次,連著下了幾天的雨,街上濕淋淋的,又冷又滑。商場也沒什么生意。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佟妮過來問那婭想吃什么,要不要給她捎一份蓋澆飯。那婭搖搖頭說:“商場的蓋澆飯都吃膩了,一想起那股很重的醬油味就反胃。”佟妮問:“那你到底想吃啥,要么咱出去吃米線吧,對面新開的那家砂鍋米線味道不錯。”她想想說:“哎,你還記得不,上次咱去吃的那家云吞店的薺菜蝦仁餛飩很好吃的,就南稍門那家店。只是有點遠,下雨天車也不好打。”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剛好他過來給那婭還借去的充電線,接過話說:“外邊雨很大,你們倆哪兒也別去,就在這等著,我去去就來。”那婭說:“真不用,我們就湊合著吃份蓋澆飯。”他說:“就給我個表現的機會吧,我開車過去,很快的。”
過了一會,他果然拎了兩份熱騰騰的薺菜蝦仁餛飩回來,這讓那婭和佟妮都很感動。
“您說這么好的暖心男上哪兒去找?”那婭媽媽不屑地看看女兒,撇撇嘴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媽,您胡說什么呢!”那婭狠狠地剜了一眼媽媽:“您能不能別把人都想得那么壞!再說了,我可是您的親生女兒,您就不能盼我點好嗎?”“正因為是親女兒我才這么說,換了別人我才懶得管她呢!”
那婭媽媽眨著眼:“戀愛中的女人智商都很低的,只有旁觀者清。我的傻女兒,你放心,只有你媽我對你是真心的。我勸你別被那些表象迷住了雙眼!男人都這樣,得不到時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等得到了就難說了!”“那倒不一定!”那婭有幾分得意地仰著臉:“我覺得他就是個例外,他是真心對我好……”“你,真是個傻丫頭,一碗餛飩就感動得要以身相許了,你還有沒有點出息……”那婭媽媽仍堅信自己的直覺是對的:“不信你等著瞧,傻丫頭,有你哭的時候!”
那婭卻不信這個邪。
不久,那婭置媽媽的反對于不顧,毅然決然地和那個男的在外面租了房子,住在了一起。
那婭媽媽說她這是昏了頭。那婭反駁道:“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緣分來了就得緊緊抓住,我可不想擦肩而過,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沒過多久,那婭回到巷子里。陽光下,她站在門口,一只手撫著小腹,盯著一臉困惑的媽媽,臉上爬上一絲害羞的紅暈。
“女兒,你這是什么意思?”那婭媽媽過來打量著女兒,小聲問道:“該不是有了吧?”那婭欣喜地點頭。令她感到失望的是,媽媽不僅沒有跟著高興,反而擰過臉去喘著粗氣。
過了一會,媽媽轉過身來瞪著那婭,眼里有熊熊的火苗在燃燒。她竭力地克制著自己:“丫頭,媽再問你一句,你真想清楚了,要生下這個孩子?”“當然啦,這是我和他的孩子,是我們愛的結晶!”“胡鬧!”媽媽的臉由紅轉白:“他比你大那么多,這也罷了。我問你,你和他在一起這么久了,你知道他談沒談過對象,結沒結婚過婚?還有,他說沒說過,什么時候和你領證結婚?”“這——”那婭被問得張口結舌。但她還是辯解道:“他說了,那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夠在一起,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們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呵,我瞧你是被他的甜言蜜語蒙蔽了心肺!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啥叫那些并不重要!那你告訴我,對女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么?”
“媽,您別抬杠好不好?”那婭又軟下來,拉著媽媽的手:“我知道您這是為我好。但您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是拿您過去的那些心理陰影來質疑我們的感情。”“你怎么好賴不分!”媽媽撥開那婭的手:“我是怕你受到傷害,還不理解!我的傻丫頭,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那婭媽媽很生氣。
那婭懷孕后,那男的讓她辭掉了柜臺的工作,一心在家保胎。
那婭媽媽去過他們租住的房子,就在離商場不遠的一個安置房小區,是一個兩居室,剛裝修過的,里邊的沙發、電視、冰箱一應的都是新買的。
那男的留那婭媽媽吃飯,她說:“我來時已蒸好了米飯,溫在鍋里。”說完坐了一會就走。
那婭要送媽媽下樓,她說:“不用送了,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說啥,你好自為之吧。”
“他說了他要娶我!”那婭站在那說。媽媽已走進電梯,又退出來打量著那婭:“是嗎?”那婭激動地點點頭:“他說了,等孩子生下來,他回老家處理完那邊的事情,回來就和我領證結婚。”
“但愿他說的是真的”。“媽——”那婭叫了一聲,媽媽拍拍她的手:“沒事多下樓走走,運動運動對孩子好。”“哎!”那婭用勁點點頭。
對那婭來說,懷孕的日子是溫暖而幸福的。她感到每天都沉浸在被呵護、被疼愛的氛圍中。有時他請了假,一整天都留在家里陪她,給她熬粥、燉湯、包餛飩,陪她看電視劇。
瞅著他在廚房里忙碌的樣子,那婭突然感到很幸福。她覺得能遇到這么一個帥氣的,知冷知熱的老男人,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或許這是老天對她的眷顧,讓她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他。
慢慢地,那婭發現媽媽對他的態度似乎有所改變。
她來給那婭送雞湯,他接盛雞湯的保溫杯叫了一聲阿姨,她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還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他工作忙不忙,別老是請假。
媽媽走后,他急不可耐地過來摟著那婭的肩膀問:“老婆,你聽見了嗎?剛才我叫了一聲阿姨,你媽她居然答應了!這是不是說明她已開始接納我了?”“是啊”,那婭動情地看著他:“老公,以后你應該改口叫媽了!”他說:“老婆,都聽你的!”“老公,你真好!”那婭摟住他,響亮地親了一口。
女人就是這樣,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顏色就鮮艷,給點雨露就開花,給點溫暖就融化。那婭對他更加死心塌地。閑下來,她就拉把凳子坐在陽臺上,沐浴著暖暖的陽光,憧憬著他們一家三口未來的美好日子。
那婭媽媽也在為迎接即將出生的外孫做準備。
她說,頭生頭長的外孫子,穿的戴的用的都得有。小棉被的里子是漿洗過的白棉布,又用了新彈的棉花,摸上去很是暄騰。本來那婭說買條抱毯就行了,她說那怎么成?現在商場賣的東西很多是加了化纖的,對嬰兒的嫩皮膚有刺激,不好。
巷子里進出的人并不多,偶爾一兩聲“柑橘,新鮮的甜柑橘——”的叫賣聲從巷子口飄進來,又俏沒聲地沉下去。
那婭媽媽手里绱著半拃長的虎頭小棉鞋,抬頭朝巷子口望一眼,臉上就有了鮮艷的笑容。
有人急急地從她面前走過,走出一截,又退回來問一句:“那婭媽媽,瞧這樣子是有喜事呀,是不是那婭要生了?可是有些日子沒見著她了!”
“是哩,快生了。”那婭媽媽眉梢上也掛著喜氣:“現在的年輕人都嬌貴的不行,才七個月就緊張得不敢出來走動了,哪像我們那會!”說著,揉了揉臌脹的乳房。
她覺得有些奇怪,女兒要生了,她的乳房卻脹得難受。或許是牛奶喝多了,動一動,渾圓而挺拔的乳房就顫悠悠的,像要撐破衣衫竄出來。
她覺得有些害臊。生那婭那會,胸前平平的,像揣了兩條空口袋,一滴奶也沒有。現在胸口卻脹得難受,揉一揉,竟然會流出奶水來。
那婭的預產期是十月中旬,那男的提前半個月便在月子中心辦了入駐手續。他說還是早點住進去保險,省得到時手忙腳亂。
說來也巧,國慶節那天,那婭媽媽一大早起來左眼皮跳得厲害,心里慌慌張張的,飯也沒心思吃,拿條頭巾,包了給小外孫準備的棉襖、棉褲、棉鞋,在巷子口打了兩計時車,到了月子中心,那婭已經生了。
他說是順產,正準備打電話給她報喜,她就火急火燎地過來了。
小家伙足足有八斤重,小臉粉嘟嘟的,躺在那婭旁邊不哭也不鬧。
“噢,快讓姥姥抱抱!”他小心地抱起小家伙遞到那婭媽媽懷里,那婭媽媽接住小外孫,偏臉瞅著,在小家伙的額頭上親了一口。他像早就認識姥姥似的,眨著一對烏黑明亮的小眼睛盯著她,嘴里發出噢噢的歡喜聲。
那婭媽媽問他:“你倆的事想好了沒有?能早點辦就早點辦了。”那婭叫了一聲媽,她就止了聲。
他站在那,有些難堪。
媽媽瞅了他一眼,對那婭說:“不管怎么著,媽這回要在家里擺上幾桌,好多年沒這么高興了。到時把佟妮,還有巷子里那些大伯大媽,紡織廠的老鄰居,以前幫過咱的,統統都叫上,熱鬧熱鬧!”
那婭說:“媽,這事聽您的!”
媽媽走后他說:“老婆,謝謝你,給我生了真么可愛的一個兒子!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沒事兒,我媽就那樣,想啥說啥,你別往心里去。”那婭覺得,自己不顧媽媽的反對,把一生的幸福都壓在他身上是對的。她說:“老公,我不會為難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幸福的日子總是很快。
孩子五個月大的時候,他對那婭說:“老婆,我想帶兒子回老家去一趟,爺爺奶奶想見見孫子。”那婭說:“那我和你一起回去吧?丑媳婦遲早是要見公婆的。”他想了想說:“以后有的是機會。你放心,我回去就呆一兩天。”臨走他又拉著那婭的手信誓旦旦道:“老婆,這次回去,我一定會處理好家里的事情,回來咱們就領證結婚……”
那婭的媽媽開始收拾房間,她把進門的一間大房子騰出來,叫人粉刷了一遍,又買了一張大床回來。還讓那婭帶著她去看酒店,說一輩就這一回,婚禮還是要辦得隆重一些。
生活總是在不經意間給人以致命的打擊。
他帶著兒子“回家”后就再沒回來。那婭感到天一下子塌了,像跌進了萬丈深淵。她不相信他會騙了她。但現實就擺在那里,他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十幾天過去了,杳無音訊,電話也變成了空號。
那婭都快急瘋了。
佟妮回來告訴她一個無法接受的事實:他早就結了婚,在老家有老婆,但一直沒生養。這是他一次喝醉酒后對人講的。至于他的家在什么地方,沒人說得清楚。
這件事對那婭媽媽打擊也很大,她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佟妮陪那婭去報警。派出所的人說,這屬于非婚生子糾紛,要由孩子的親生父母雙方協商解決,協商不成的,可以向法院起訴。
她們又私下里去商場查了一下,他留在商場的身份信息全是假的,沒找到有價值的線索。
原來他早就算計好了的。他和那婭在一起就是為了讓她給他生孩子,而她還傻乎乎地沉浸在他營造的所謂幸福之中,以為遇到了真愛。這是多么的可笑!
一想到兒子那粉嘟嘟的小臉那婭就無法原諒自己。
是龐果的出現逐漸撫平了那婭內心的傷痛,讓她慢慢走出了感情被欺騙的陰影。但一想到兒子,她還是無法釋懷。
龐果是一個快遞員。他長得白白凈凈的,戴副黑邊眼睛,說起話來有幾分靦腆。他說他家是農村的,家里有一個老媽。大學畢業后,他找過幾分工作,都不喜歡。后來就干了快遞這一行。送快遞是辛苦了點,但他說一個月能掙七八千塊錢呢。
他們認識后,龐果每天給那婭送一杯不加糖的咖啡。那婭告訴他,自己是個有過去的人。她把和那個人之間的一切毫無隱瞞地告訴了龐果。龐果聽了說:“我只知道自己喜歡現在的你。”
在巷子口的路燈下,他們深情地擁吻。那婭說:“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龐果說:“我這輩子就認定你了。”他緊緊地抱住那婭,用滾燙的嘴唇壓住她同樣滾燙的嘴唇。
那婭媽媽也喜歡龐果。那婭說:“他有點太老實。還有,缺乏主見,什么事都他媽怎么說怎么說。”那婭媽媽說:“這說明人家孩子孝順,這樣的孩子才靠得住。”
那婭和龐果在一起兩個月后沒來月經。憑直覺她覺得可能又懷孕了。她有點后悔和他在一起時沒采取措施。
她悄悄去醫院做了檢查,結果出來印證了她的感覺。那婭的心里有些七上八下。這一次,她沒告訴龐果,也沒告訴她媽媽。只是對龐果說:“咱倆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了,既然想好了要在一起,你是不是該回去和你媽商量一下咱們結婚的事。”
龐果有些猶豫。他吞吞吐吐道:“我,我在城里還沒買房子,其他也沒……”“嗨,買什么房子呀!”那婭媽媽說:“家里的房子都是現成的,早就收拾好了。你只管回去和你媽商量,畢竟是婚姻大事。她要是沒啥意見,剩下的事交給阿姨來張羅。”
龐果打完電話進到屋里,那婭媽媽早就按耐不住,著急地問:“咋樣了,跟你媽說了沒?她怎么說!”龐果喝口水,擦擦臉上的汗說:“我媽說她沒意見,一切由我做主。”“那就好”,那婭媽媽長舒了一口氣。“不過,她說了,結婚的事不著急。”“這又是為啥?”那婭問,“可能她也得準備準備吧。”龐果撓著頭說。
讓那婭著急的是,兩個月過去了,龐果他媽還是沒吐口話。再等下去就要顯懷了,不能老讓巷子里的人說閑話。
那婭決定和龐果一起回去一趟。她想,馬上就是一家人了,要結婚了,總不能讓未來的婆婆連兒媳婦是光臉還是麻子都不曉得吧。
那婭買了一大堆東西,還給龐果他媽買了件羊絨衫。
對于那婭的到來,龐果媽媽有些喜出望外。她拉著那婭的手,一個勁地說:“龐果能娶你這么好看的城里姑娘做媳婦,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這是關中平原上一個不大的村莊,夜色下異常的靜謐。
龐果的家在村中央,岀門是一個丁字型街道,像一個巨大的口袋,裝滿了銀白的月光。
村街上極靜,龐果說,到了夜里,人都早早睡了。夏天天熱,就有人在院里鋪一張席子躺在上面。屋門是敞開著的,月光灑進來院子里就有了一地的銀白。
偶爾,不知從哪家門里傳岀一兩聲狗的吠叫,緊接著吠叫聲響成一片,月光一顫一顫地就碎了。
龐果說,狗的耳朵很靈呢,聽到有陌生人從門前經過,它便警覺起來,吠叫不止。
那婭下意識地往龐果懷里偎了偎,有些膽怯地問:“它們不會突然跑了岀來吧?”龐果說:“你別怕,有我呢。”那婭這才放松下來。
出了村,狗的吠叫聲在身后漸漸弱了下去,被一片銀白的寧靜給吞沒了。
他們手牽著手往前走著,風輕輕地從耳邊劃過。路邊挺拔的白楊樹像在夾道歡迎這位新來的城里姑娘,繁密的樹葉在風中抖動著,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音。
龐果指指路邊的一處田壟說:“過去坐坐吧?”那婭點點頭。
月光下,一望無際的麥田泛著碧色的波浪。那婭將頭枕在龐果的肩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兒。她想,有一天走不動了,兩個人回到這里守著幾畝薄田,一間小屋,過一過散淡的田園日子也不錯呢。龐果說:“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想什么時候回來就什么時候回來。”
回到家,屋里的燈還亮著。龐果媽媽說:“那婭,你就睡里屋吧,鋪蓋都是新的,沒用過。龐果就和我在外屋擠一擠,說說話。”那婭看了龐果一眼,他沒說話。那婭就說:“行啊,那你們也早點睡。”她聽龐果說過,老家有講究,沒結婚的男女是不能在家里同住的,怕不吉利。那婭心里有些好笑,這都什么講究呀。
大概是因換了陌生的環境,那婭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后半夜的時候,好不容易睡過去,又被一陣隱隱約約的爭吵聲驚醒。她披上衣服坐起來,側耳細聽,好像是龐果在和他媽媽爭執。他說:“我不管,我這輩子非她不娶!”“媽也是為你好”,是那婭媽媽的聲音,壓的很低:“她結過婚,又和別人生過孩子,年紀又比你大許多,如果以后不能生養咋辦?總不能讓老龐家斷了后吧?”
那婭像被針扎了一下,心里有些刺痛。她悄悄地躺下,咬著被角,默默地流著淚。
天亮后龐果媽媽已做好了早飯,那婭沒吃,她說昨晚吃撐了,不想吃。龐果也沒吃,收拾一下兩人就回城了。
一路上龐果一句話沒說,那婭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也沒說話。車到站后他們就分開了。龐果說:“我送你回去吧?”那婭說:“不用,你去忙吧。”
回到家,那婭想了很久,她決定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佟妮勸她再想想,她說:“不用了,我已經想清楚了。”
躺在醫院冰冷的架子床上,那婭側過臉去,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
她已不再相信愛情。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