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選

 

作者：譚昌乾

 

高考可以決定人生走向。還有幾天就高考了。參加高考大致有三種結果，上線錄取，上線沒錄取，落選。三種情況我都遇到了。

 

所以說高考之于我既是幸運，也是傷痛。幾十年來，我時常回想起那些苦澀的日子。沒有高考就沒有我的今天，沒有高考也就沒有那些波折。

 

我叫王一夏，是生長在封山村的一個農家孩子。對于一個農村孩子來說，有機會參加升學考試，那絕對是一件好事，遺憾地是命運不濟，居然落選了。

 

1981年初中畢業，我報考某縣的一所師范學校。那時考上師范學校，就是找到了飯碗，今后幾十年旱澇保收，至少生活不成問題。遺憾地我是沒能考到應有的分數，那年師范錄取線355分，我只得353分，差2分，少錯一個選擇題就是另外一種結局。班主任周老師惋惜地說，如果你再做對一個選擇題就好了。回家父親說，陰陽先生說過，我家祖墳沒埋葬在龍脈上，出不了貴人，你也沒得那個命得，還是回家來修地球（干農活的意思）算了。

 

讀不了師范，還可以讀高中，讀高中今后可以考大學，考不上大學，還可以考中專。只要去讀，升學的可能性還是有的，學校發來了一份錄取通知書，我那著通知書發愁。

 

我想去讀，就當碰一下運氣。可是父母親不太同意我去讀，父母親本身沒讀過書，他們覺得小娃伙多少能認得幾個字，寫得起自己名字，能記工分就行，祖祖輩輩土里刨食，面朝黃土被朝天，讀那么些書沒啥用處，特別是我們家孩子多，家庭貧困，吃飯都成問題，哪有錢去讀書嘛？母親擔心我去讀書耽擱光陰，村里的年輕姑娘被別人搶走了，今后成不了家，也不主張我再去讀高中，理由是我連師范都考不上咋個會考上大學嘛？何況當時家庭經濟困難，幾乎沒有經濟來源，讀高中是很燒錢的事喲，學費、書本費、生活費、補課費、車費等不是一個小數，當時家里實在拿不出錢來，想來也是如此。僅憑種點地做點莊稼，又沒有其他什么副業，咋個可能支撐起我讀高中的費用嘛？村子里跟我年紀差不多的人，有幾個十六、七歲就結婚成家，一年左右孩子生了，都在家里參加生產勞動。村子里的人認為這才是正事。超十六七歲還在讀書，基本被認為屬書呆子，不誤正業，百般受人鄙視。

 

我心理就是不服氣，總覺得有機會或許能夠考上。同父母親講了幾次，他們都不同意，認為早點成家才是正事，農村娃兒讀那么多書沒啥大用。我再講，父親就很生氣，說：“你就是跟老子犟”！我同父母親慪氣了很久，眼看開學在即，如果去不成就直接死火。我想慪氣解決不了問題，不能同父母親慪氣，再咋個說也要取得父母的支持才行，于是找機會同他們好好擺談，哀求他們讓我去讀高中，先不慌結婚，到校盡量節約不亂花錢，如果考不上，今后結不了婚成不了家也不會怪他們。再找我們學校的王校長和張老師給父母親做工作，王校長是我們家的一個親戚，張老師經常在我們家出入，他們同父母親比較熟悉，他們向父母親講，今后考上學校，工作有了，飯碗有了，要結婚成家是沒成問題的，既然娃兒想讀，就讓他去讀吧。父母親沒說是否同意。開學在即，倍受煎熬，不知道能否去成？著急得很。

 

8月30日，父親生氣地說“老子犟不過你，實在想去你就去，丑話說在前面，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將來考不上別埋怨”。他賣了一只小豬、賣幾捆山煙，找王校長和張老師借點，用作我上高中的費用。那天，我離開家的時候，有點悲壯，發誓一定學好，考上學校。

 

兩年過去，畢業了，第一次參加高考。6月先預選，預選上復習一個月，7月份再參加高考。我有幸預選上，緊張復習，高考自我感覺做得還可以，成績通知，又差兩分。我氣，父母也氣。父親說：“就說你娃沒那個命嘛”。他的意思是讓我認命算了，母親趕快托人在村子里找了個姑娘，說選擇日子可以結婚成家，她擔心村子里的姑娘被別人搶完了。我說“我打光棍”。

 

他們知道我說的是氣話，但無可奈何。為什么就不能多得兩分呢？那個假期感覺相當地漫長，我不知該怎么辦。到學校找班主任老師出主意，班主任老師說，兩分，差距不大，如有機會復習一年，再考，完全可能考上，你不如來讀個補習班。家里經濟困難，老師說，我來幫助你，開學我去參加了補習班，讀文科。又一年披星戴月地寒窗苦讀，預選上了，高考成績終于過了專科錄取線。填報志愿，我立足能走就行，不挑選地區、不挑選專業，填報了中專的瀘州財貿校、內江統計校、云南水電校、宜賓農校，也填了大專中宜賓師范專科學校、內江師范專科學校、江津師范專科學校。自我感覺有點希望，那個假期比較愉快，等到開學，一所學校的通知書也沒收到。到教育局去查問，負責招生的同志說，送了檔沒錄取，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送檔考生中有成績比我高的，名額錄取滿了就不再錄取了，這種情況是每年都存在的。天不助我，其奈之何？我離開教育局的時候，驕陽似火，我急火攻心，想不通啊？那夜我在縣城外煤五溝的石灘上躺到天亮，夏天的星空無限遙遠，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消失在遠方。每次都差那么一點點，超過了又走不成，人生為啥就那么蹉跎呢？難到真的是我家祖墳沒埋在龍脈上？走投無路，身無分文，總還是要先回家去再說。路程遠，到一個遠房親戚家去借5元路費。說明來意后，親戚說他不在，沒錢借。其實，以前他到過我們家，我認得他。等我走出屋外，他好像想起什么，追出來問我是哪家的，我說了我是玉和的，他說誤會誤會，原來是他表姐的孩子，給十元不用還。回家無顏面對父母。同學的娃兒都打醬油了。知道我沒走成，有些人直接說，哪個學校會收書呆子嘛？隔壁王嬸對母親說：“幺嬸，你家書呆子怕要請王當公（神漢）降下神才行喲”，母親默默地低頭走到一邊。我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兄弟姊妹。

 

其實家里人同許多街坊四鄰一樣，認為我可能真的讀書讀懵了，不想早結婚，不愛侍弄稼穡。在他們看來，結婚生子、勤事莊稼才是農家孩子的正事。惟有我心理明白，我還差一個機遇。

 

那年教育局辦了英語師資培訓班，招30名高中畢業生去培訓，今后到鄉鎮中學教英語。班主任老師幫我報了個名，讓我去參加英語師資培訓，說今后就有工作了，屬于合同制老師。我權衡了一下，英語學得不好，恐怕今后耽誤學生就沒去。老師批評我說，你先去干倒再說嘛。我沒去。先在鄉政府當財政員的同學說，縣內鄉鎮還要招收三名財政員，只有兩個人報名，勸我去報個名，我也沒去。我決定賭一把，再次參加高考，我不信命。同學說：“主意你自己拿，有困難找我們”。

 

有句話說，功夫不負苦心人，再一次參加高考，我終于超過錄取線，最后被錄取到一所師范專科學校。雖然是個專科，當時錄取的也沒有幾個。那時的錄取比例大概10%左右，我們一屆200多人，文理可總共錄取19人，文科四人，我是其中之一。

 

2024年6月2日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