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證明
作者:譚衛明
鄉村的夜色將近,收斂了白天酷熱,空氣里還是沒點風,好在有淡淡的月光,灑落了一地銀輝。
趁著這般月色,人們三三兩兩出來了,不需要帶手電筒,有的搖著蒲扇,有的搬出了竹睡椅,有的坐在草皮上,聽說,鄉鄰高偉又談愛了,人們對他議論起來,水塘邊咕咕的蛙聲,都被七嘴八舌淹沒。
“一些人講他有問題,是不是真的哦?”有個人就問了起來,另一個人這樣回答:“人家能說會道,寫算俱全的,經常看他笑容滿面,收拾得干干凈凈,哪來的問題!”
又一個接過話茬:“偉伢子會做生意,壞倒是有些壞,還會逗妹子,換女人像換衣服呢,你還有他油滑咯?”
“那確實,逗妹子厲害,我親戚屋里滿妹子,實在那樣純的,都被他弄到手了!”
“咯只鬼啊,女朋友交了一些,三十好幾了,硬不辦證結婚,不曉得么子原因!”
“照你們咯樣說,他處過的女朋友多,說明生理上沒病呀,講他腦殼有毛病,很多人都會有病咯!”
你一句他一句,對高偉是否有問題,是否有毛病,各抒已見的人多了起來。
后來,高偉的同班同學,就繼續地補充:還是好多年前,聽我班主任唐旋說過,是在班上公開說他有病,還叫高偉到醫院開藥呷,無風不起浪,沒點問題也很難說。
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怪事!怪事!
“是怪哩,我跟他讀幾年書,還一起玩大的,從沒發現高偉不正常,我就想,硬要雞蛋里挑骨頭,人人都能找出病來,偉伢子在學校跟唐旋,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事出必有因噻!”
“偉伢子真有問題,還是部分人嫉妒他,真真假假,搞得一頭霧水,有次去食堂里送菜,見過唐旋一回,他即使不笑,都滿臉的陰笑,應當不是只好家伙,他媽的,站在旁邊看老子稱菜,都沒給他開煙哩!”又一個戴眼鏡的青年人,跟著說了起來,像是被社會沒落的知識分子。
又有婦女同志發聲:嗨,我們讀少了書呢,你說的嫉妒是啥意思嘛?
那知識分子這樣答道:我們鄉里有好多人,確實不懂嫉妒意思,這個詞語,畢竟不是方言,聽不懂,告訴你們唄,嫉妒就是故意臭別人呢,哪怕雞毛小事,都將心搞臭別人名聲,別人的名聲臭了,自己就噴香的噻!
“對對對呢,到底是有文化的哩!”
“感覺高偉一尺十寸的,不蠻會做人嘛!”
又一個老農仗義執言,他世事經歷多了,對人性看得夠通透:“會做人的人啊,大多不是好家伙吶,臉上皮笑肉不笑的,稱為笑臉強盜呢,心眼壞得很,四處陰奉陽違的多,看熱鬧的多,沒半點正義感哦,勢利得很呢,反而像條狗嘍,不會做人的反而是個人!”
“這位說得很在理,像我班主任唐旋嘛,我見他多次陪校領導,有時散步碰到,有時在陪打球,領導家里有事,來了什么客人,多是他開車接送哩!”高偉那同學又說著,畢竟他幾年高中生活,對唐旋或多或少了解。
“人就要這些狗性噻,不怕丑的,不要臉的,才上得去咯,才有人保哩,才能久呆下去咯,看得出,你班主任蠻滑呢,各位啊,是不是呢?”人群里又吆喝騷動起來。
“玩這丑惡手段,幾個不會玩哩!”
“算么子滑嘍,別個覺得丑,不想玩唄!”
“好多人還瞧不起呢,他還滑些都看不來。”
“人家不滑,能吃皇糧嗎,唐旋在學校,是有編的啊!”
“編制喲,就是圈子里人自己包裝的。”
“確實啊,編制就是花帽子,自己有權,給自己戴頂就是。”
“不稀罕噢,就是區分百姓的,對工作吶,干事吶,民生吶,沒點用的花架子!”
“搞人為歧視嘛,凡沒編制的人,都是打流的哩!”
“他那事業編啊,不羨慕呢,瞧不起呢,包裝得高檔又怎樣嘛,不就一打工仔嗎?搞么子編制嘍,唐旋他不要臉,我們還有臉皮嘛!”
說起南西四中唐旋,在南西這個縣級市,有部分人知其名,好像以前,他是南西醫院精神科的,因醫院精神科效益不好,唐旋背景比較硬,到處都有關系網,安排到高中工作,后來在南西四中,他同樣擅長識人術,雖說唐旋才學有限,難以去上課教學,但學校里的領導,讓他負責心理咨詢,還握了班主任大權。
有一年秋季時分,外地一學生來校就讀,家長想放在唐旋班上,幾次找他套近乎,他班級還能加好幾人,然而,唐旋看家長送的錢禮不重,就一次一次賣關子,馬上要開學了,那家長很是著急,發現唐旋喜歡狼狗,花高價給他送了條狗,最后,唐旋對送的狗很喜歡,便爽快地收了外地生。
聽那個家長說,這條狗很神奇的,有識人的天賦,可以通過眼光嗅覺,能識別權勢與貧賤之人,但需要從小經常訓化,識別才會更準確;固然,說得班主任樂開了花,他將小狼狗當親人,起名時用自己唐姓,表示它是他唐家一員,固然,唐旋將它取名叫唐凱,寓意兄弟情同手足,力量之巨大,萬一外出溜達遇事,能一同凱旋而歸,因此,唐旋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如何訓這條狗。
陽春三月的校園,一年之中最美季節,萬紫千紅入眼來,唐旋很是明白,在校混得風生水起,多虧學校書記的關照,書記沒有別的愛好,只喜歡打乒乓球,唐旋球技不怎樣,陪書記打球開心了,是他生活一部分,書記又約他了,他牽著那條唐凱,在小道上等著書記。
書記從中央花壇來了,唐旋忙上前迎接、然后握手,再走到娛樂室大廳,他又抱起書記親,唐凱被系在旁邊搖尾,他跟書記談起這狗多乖,叫它過來舔舔書記,書記就伸出一只腿,可是,唐旋發現唐凱只搖尾,站在那原地不動,卻不舔書記褲腳,他開始有些怒了,從球臺邊揀根木棒,打得唐凱嗷嗷直叫,再后來,唐旋又讓書記伸出腿,哪料,這一回唐凱上前舔了,書記又換另一只腿,唐凱又上前去舔,書記為了獎勵它,把口袋里饅頭拿出來,笑瞇瞇地說:唐凱,小唐凱,好乖的,來……來,過來吃!
唐凱就吃著書記饅頭,眼里淚水還沒干,它可能知道了,舔高貴從不吃虧,何必挨那幾棒。
唐旋陪著笑了笑,又對書記矯情起來:“書記大人,你看,這家伙識人有天賦,你能力不凡,仕途無量,必會步入青云,手握大權,德高望重,為官更清廉,它都看得懂哦,嘻嘻,書記啊,它第一次外出識人呢,你親眼看到的吧,打幾棒就訓乖了,真是只天才呢!”
書記微微紅了下臉,馬上就說道:“唐凱這家伙不得了,小小的年齡,識人就有一套,如果是人啊,會一路暢通,多多訓練下,記得棒揍之后,它懂得做錯了,不要喂食,如果它做對了,你一定要喂東西,它會長記性,哪些該挨打,哪些會有吃,以后會更乖的!”
唐旋一邊彎腰撿球,一邊在答著:那必須的啊,感謝書記教悔。他轉眼看到書記,幾個回合滿頭大汗,正在想脫去上衣,唐旋忙走上前,幫書記脫去外衣,又從廚房弄盆溫水,幫書記抹去全身汗水,他每次跟書記打球,都會帶上新的內衣,都是書記的碼子尺寸,簡直量身定做的,只要書記出汗了,定會幫書記換上新衣,為了不讓書記著涼,他一直這么堅持著。
唐旋到了后來,又訓化其吠貧賤之人,據說也是打幾木棒,就自成識人天才了,隨著歲月的推移,唐凱漸漸長成大狗了,不但靈性非凡,還對很多陌生的人,幾乎能識別準確,誤差不會有太大。
又是幾個春秋,窗外的花花草草,開了又落了,綠了又黃了,盡管夏天烈日當空,好幾棵成萌的老樹,成了校園天然的空調,粗大的樹干部分,讓幾小孩都難以抱攏,候鳥又一次南來北往,把這里當成了家,唐旋那高聳的鷹鉤鼻,漸漸地塌陷了一些,眼角魚尾紋明顯了,可是,他心靈的陰險、奴性、丑惡、卑鄙,并沒因歲月而消退。
唐旋班上有個高偉,長年坐在教室門口、窗邊,由于視野非常好,他經常看到,有人背著包找唐旋,辦事的人離開時,鼓囊囊的包都癟了,其中,他認識些同學家長,可是,高偉那嘴巴不穩,有時在同學之間,揭發唐旋收禮物丑態,有些同學討好唐旋,喝蜜似的給他傳了話,將高偉推入了河中,于是,唐旋對高偉恨之入骨,下決心要整醉他。
記得高三那年,唐旋所在的班級,有一個男同學,過度地跪舔女同學,因女同學不喜歡他,她卻一直暗戀著高偉,其實,高偉并沒跟她戀愛;后來,那男同學糾集多人,把高偉打了幾拳,高偉因父母管得嚴,只要在學校出了事,他的父親必會毒打,他母親會長期謾罵,他在家絕無安寧之日,所以,他害怕被開除,受欺凌不能去還手,那個男同學惡人先告狀,自己叫人動手打高偉,居然,還去唐旋面前說他有病,幾同學圍毆高偉的事,被班主任唐旋知道后,可是,唐旋面無嚴肅之色,還露出了絲絲陰笑,暗示行兇者事不大,該輪到他表演了,他為了提高升學率,拿到學校更多獎勵,心里想開除幾個學生,減少班上名額占用。
唐旋讓幾個打架同學,在房間站成一排,他的心里很矛盾:高偉同學有道理,并沒有做錯,他既沒有戀愛,還遭遇校園欺凌,都沒有還手,其他幾同學,糾集團伙,無故尋釁滋事,從師德上來說,我應保護高偉,開除滋事的學生,而那幾個同學,都是自己關系戶,加上高偉揭我的丑,并且,高偉的家里人,從沒來看過我,如今這個社會里,為人正直善良,已沒寬的出路了,另外,學校心理咨詢業務少,盡管精神科工資降了,還是不及醫院的油水,班主任收一點錢禮,還說三道四的,做條狠心的狗,欺善怕惡,趨炎附勢,也不會差哪里去,良心道德嘛,還值幾個錢呢,我還是認為,目前來說,開除高偉是必要的。
窗外,一陣輕風吹來,唐旋看了會陽臺仙人掌,他想起那些肉刺,又看看那些花枝,人生種花與種刺,自己都難以選擇,他想,不管開除哪個學生,都必須交唐凱識別,事業單位來之不易,還想多呆一段時間,萬一別人家有來頭,小小班主任不就栽了?
所以,他把唐凱從窩里叫出來,唐凱對識別工作盡責,它生怕嗅不準確、看錯了人,對眼前幾個同學,反復地看看嗅嗅,然后,都是搖著尾舔褲邊,到了最后,它不斷向高偉吠叫,屁顛屁顛給唐旋匯報。
唐凱匯報了工作后,終于,唐旋向幾同學確認:有個同學的叔叔,是派出所副所長;有個同學的父親,是司法局的科長;還有同學的親人,是抗日老名將。
唐旋又在想:只高偉家里貧寒,哪里送得起錢財,還沒背景來頭,不知斤兩的家伙,還敢揭老子丑,人家能打他,我不能欺他嗎,老子隨便找個借口,叫他滾就得滾,常言道,落后必挨打,是人活著的煩惱。
于是,唐旋最后對高偉喊話:“我想不通噢,你跟同學都處不好,有精神問題呢,去醫院精神科看看,到時把證明給我,你不去,肯定會開除的,你聽見了嗎?”,高偉心里在反駁:他們跟我處好了嗎,不都有精神問題嗎?
唐旋轉過偏瘦的身子,又開始一番演戲,便吩咐打高偉的幾同學:“你們也不聽話,以后父母來了,我會告狀的,先回教室上噠課!”
高偉回到教室后,他默默流下了淚,他沒惹同學的事,同學卻無理圍毆他,老師還往傷口撒鹽,逼他去醫院看醫生,他在家里怕父親毒打,怕母親沒完沒了念叨;于是,高偉只好偷偷摸摸,叫親屬帶他去醫院,他第一次心理咨詢,不知會發生什么,他后來把醫院證明,只好交給了唐旋,那證明就是一封信,唐旋看了看后,只說他有精神問題,后來二話沒說,叫高偉離開學校。
高偉當然會以為,自己可能有了毛病,畢竟,老師是靈魂工程師嘛,班主任說的就是真話,就算不真實又怎樣,他也不知怎么抗議,他想看看信寫了什么,可是,連醫院打的這證明,此時,唐旋也不給他看,也不知自己哪兒有病,那些年月,鄉村里大多純潔的學生,不知校園欺凌的花樣,從沒聽說過校園霸凌,哪有老師以權欺學生?天真的莘莘學子,根本不懂還可投訴,更不曉得維權上訪,老師在學生的心中,就如帝王一般存在,神圣而不容質疑,就這樣,唐旋不經學校批準,隨意擅自開除了他,剝奪他參加高考權利,他怎么向父母交待?父母豈不打死他才怪?他在校犯了多大的罪?他從學校出來后,高偉沒回自己家了,他心里在哭泣,哪里都不是他的家,一張張冰冷的面孔,像要吃掉人一樣的惡,他選擇去城市流浪。
在高偉離開學校后,有一次自習課上,教室里悄無聲息,連根小針頭掉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唐旋雙手背在后面,陰沉著嚴肅的臉,好像,還有什么不解恨,在教室外走廊上,他來回地踱著步子,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走進了教室,像是布置什么任務:好吶,大家抬起頭來,跟同學們講點事!
全班同學放下書筆,豎起耳朵在聽指示,唐旋不急不慢發表演說:
“心理健康這問題,大家不容忽視,我在精神科多年,來你們南西四中,才幾年光景,發現很多同學,有不同程度問題,有些精神心理問題,務必引起注意;最近我們班上高偉,有嚴重的精神問題,叫他去醫院開了藥,不好好讀書,心里意識不純,藏著些黃色邪念,影響進取心,我看他不勝任讀書,不要帶壞大家,直接趕他回家;同學們啊,青春年少好讀書,如今,學校家庭都好起來了,唐老師讀書時代,幾乎靠點蠟燭,要么一盞煤油燈,比起你們差遠了,所以,要珍惜時光,拋棄雜念,希望各位,以高偉引以為戒,不再出現負面情緒……”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自習課結束了,唐旋的演講也完了,課間十分鐘里,同學們交頭接耳,對高偉的病議論紛紛,這也是高偉步入社會后,一些人講他有病的根源,不明真相的人,總會一傳十,然后再十傳百,以前,精神文明相對落后,雞毛蒜皮的事,可以傳得滿城風雨,大部分城鄉世風日下,不會明辨是非,一犬吠百犬跟,屬最恰當比喻了,看來,高偉跳到黃河里,都已經洗不清了,人性的弱點,人們的愚昧,靈魂的污垢,小丑的表演,品行的丑惡,都是這樣周而復始。
城市里物欲橫流,哪里都只認票子,高偉想做生意致富,有一天,在江邊夜色里,他結識了一女朋友,相愛過一段時間,他對女友坦誠地說:“很多人講我有精神問題,老師說我有病,還把我開除過,跟你相處很久,我是什么人,相信你也了解,風言風語必多,雖我受得了,就擔心你有想法,你看著走吧,如果,你同樣認為我有病,哪天想分手,跟我說聲就是,我會懂得放手,我心太軟,不想玷污你的美,不想病人毀了你幸福,好嗎?”
她濕潤著雙眼,淚水落了下來,紅著眼對高偉說:哥啊,只要你真心愛我,永遠心痛我,不要再離開我,哪怕你精神失常,我都會陪在身邊,莫說,我的哥啊,你一表人才的,英俊帥氣,談吐幽默風趣,哪來的病呀,我就喜歡你的寶氣,就算你有問題,不管你病得如何,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難道我們的愛,會害怕有病嗎?
他抱著她,兩人就在江邊哭了,不管刀山火海,流水總一路向前,邁向深遠的海洋,愛情也應當這樣,既然都已愛過了,就要繼續走下去;后來這個女人,就成了高偉的老婆,樸實持家的賢妻,還透著幾分天生姿色,高偉在老婆引導下,開了家動物回收公司,在那些年頭,他已賺得盆滿缽滿。
歲月如梭,唐旋從南西四中退休,拿死工資買不起洋房,還是住在校園老宿舍樓,不過,那唐凱一直跟著他,據說,他后來患疑難病,一直查不出病因,需要長年服藥維持,唐旋養不活唐凱了,加上子女回到身邊,他想高價賣掉唐凱。
他問了很多回收店,都出不了高價格,后來,看到大型回收公司電話,聯系人叫高偉,很熟悉的名字啊,他打電話想核實,看這個人是不是,曾被他開除的高偉,唐旋總希望他是:“老板你好,你在南西四中讀過書嗎?”
“讀過呢,你是哪位?”
“哦,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班上的,還記得唐旋嗎?”
“原來你是班主任唐老師噢,有什么好事沒?”高偉拿出懂事長氣度,他做到不計前嫌,曾經那些風風雨雨,在他人生旅途中,還真算不了什么,何況,他還是自己班主任。
唐旋不是以前調子了:“還是學生親呢,我那狗還有印象嗎,什么啊,聽不清呢,對對對,還一直在呢,哎,現在養不起了,你公司能出多少錢?”
高偉在電話中,既客氣又很有禮貌:“唐老師的狗不是別人的,價格嘛好說,肯定高很多哩,多送幾千給老師,又怎樣呢,幾年高中生活,也值得我感恩噻!”
唐旋想不到,他的學生如此有氣度,人格品位是如此的美,想當年,自己對高偉的欺凌,有些想不過去,他好久才說了句:以后吧,我定來公司看你。
“好啊,歡迎唐老師來光臨,總部在北京,分公司隔你很近,就在南西四中鎮上,嘿嘿,你出來買菜都可來哩!”
要得,要得,我知道你那地方!電話那頭,感覺唐旋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高偉掛斷了電話。
唐旋在心里開心著,他的唐凱,真找到主了,這次通話結束了,他也憶起了從前,高偉交證明時的樣子,那個時候,自己正在廚房炒菜,看到高偉的眼里,明顯有些濕漉漉,可以想象,他是多么害怕開除,高偉近似哀求的眼神,把眼前班主任唐旋,看成他最后一絲希望。
唐旋心里明白著,不久,他將見到高偉了,過去那些不愉快,必然會談起,只有忠誠地說出來,雙方才有釋懷感覺,他下意識要找到那封信,即,醫院給他打的證明,到時見面后,有必要說明交給高偉。
自這次電話以后,高偉有些思緒萬千,避免不了樁樁往事,在心頭回想起來,特別是當年,唐旋威脅他心理咨詢,在醫院的前前后后,又在他眼前浮現,醫生說的那些話,還在他耳邊縈繞,下面是高偉在回憶、他自己看病的過程:
那是個多事之秋,平時的校園里,百鳥以各種方式歌唱,有時,聲音過于嘈雜了,附近的幾個班級,經常不打開窗子,擔心擾教室里讀書聲;我從唐旋房間出來后,校園里像死一般沉寂,那些鳥兒的啁啾聲,似乎不約而同消失了,可能以這沉默方式,宛如對我遭遇不平,表達出強烈的抗議,它們都遠走高飛了,很可能,去了沒冷漠的棲息地。
我回到教室去拿書包,為了不想被開除,正準備去表哥家里,他家就在三甲醫院旁邊,想叫他帶我去醫院;那幾個群毆我的同學,在班上一副鬼臉,還在嬉皮笑臉著,向班里人奔走相告,說我有精神問題,班主任要我去看病。
次日,省城的表哥見了我,就說:“好好的人,去看么子,浪費錢呢!”,此時此刻,我不能隱瞞表哥,不得不說出實情,他二話沒說,就去醫院大廳排隊,幫我掛了精神科的號;一會兒,喇叭里叫著我的名字,表哥帶我進入診室,白大褂醫生對他說,陪護先出去一下。
表哥就去了外面走廊,醫生長著國字臉形,眉宇間有些嚴肅,眼睛直勾勾盯著我,他先把聽診器掛耳上,壓壓我多個器官、部位,這個過程里,他沒有說任何話。
他像在思考什么,過了一會兒,心理醫生問我:“是哪里不舒服嗎?”,我答復醫生:“沒哪兒不舒服呢,是老師叫我來的,還要你打證明!”
“這個我懂的,平時有什么不良習慣?或者難以啟齒的問題?”他又問著我,我就這樣說,沒有呢。
心理醫生推了下鼻梁上眼鏡,又問道:“繼續回憶下,不要急,要說真話吶,比如,看到異性的感覺,小時候愛數電線桿嗎?”
“沒數過呢,倒是有時見到,有些女同學穿得較露,那方面有些感覺,晚上,偶爾夢見她們,夢里有幾次遺精,把被子都弄臟了,沒別些行為了,你看我是什么病?”我實話實說,也只說了這句話。
當時心想,從百里外農村趕來,希望有病能治好,雖說,有些人想我有病,就算我有精神病,也從來不覺得丑,畢竟人的疾病,遲早都會有的,疾病產生的異常行為,不雅的形象等等,都不由人性控制,不代表人品位格局,不是人的真實靈魂;所以,更沒有過病恥感,我能大膽地求醫,心里毫不畏縮。
白大褂正在寫些什么,他把寫好的材料,將信封膠死不能讓我看,顯然,是在給老師打證明;他不久放下了筆,說了起來:“不要放心上吶,你沒有病啊,這是醫院的證明,信封交給老師,你不要打開,開點藥改善一下!”
白大褂有些神神秘秘,他叫我出去拿藥,后又把表哥叫了進去,他以為我去了大廳,因此,心理醫生沒有關門,哪料,我又返回診室門口,才看到了這一幕,他正附著表哥耳旁,不知跟表哥耳語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從表哥家出來,急急忙忙回南西四中,他把我送到汽車站,我后來問他:白大褂跟你說些什么?表哥直接告訴我:醫生說你要盡快結婚,不然以后啊,必瘋得脫衣脫褲呢!
這是高偉真實的記憶,多年已過去了,他一直不知信封里寫了什么,他真有不可告人的病嗎?如果高偉真有病,那精神病叫什么名稱?是精神分裂癥嗎?還是抑郁癥呢?或者,又什么病都沒有,值得他了解實情。
高偉離開北京總部,他專程到南西分公司,指導一段時間工作,他家人也跟隨臨時調動,住小鎮動物回收站,記得,一個有霧的日子,即使中午時分了,仍然有些看不太清,直到太陽全部露臉,霧水才漸漸地淡去,沒有了朦朦朧朧,出行的人們多了起來。
就在這時,高偉獨自在公司閑著,他老遠看到一個身影,好像牽了一頭大狗,正朝自己這邊走來,當那身影走近后,高偉看清了這人臉龐,于是,他客氣地問候:“唐老師哦,你好,你好,今天有空過來?”
“高偉同學好,你好你好,多年不見,你還老樣子呢,看老師頭發都白了,背心都快彎了!”唐旋可能有些歉意,看自己學生混得好,又十分地尊重他,就這么寒暄幾句。
而旁邊的唐凱呢,圍著高偉舔著他褲子,尾巴搖個不停的,往他身上四處嗅,它想,高偉一定有好吃的給,因為他高貴有勢,在那些年月里,班主任在房間里,檢測學生家里有無背景,就因這唐凱立功勞,不斷地朝高偉吠叫,當時,唐旋能果斷識別出,他家里沒有權勢,隨意地開除他,為最理想的選擇。
高偉說話很算數的,就把他狼狗回收了,拴在公司的大門口,然后,他從牛仔褲屁股口袋里,掏出大把百元大鈔,多付給唐旋幾千元,唐老師自然很感激,他問過多家回收站,出的價格都很低,明顯卡他的狗價,只有自己的學生,才多給了那么多錢,相當他幾個月工資。
高偉決定好好款待老師,安排唐旋上五樓包廂,叫服務員上了佳肴、名酒,不久后,兩人的小空間里,隨著你來我往碰杯聲,他們喝得都不少,唐旋的臉微微紅了,他酒后吐的真言,也就越來越多了起來。
再后來,唐旋借著些酒興,開始了一番炫耀,他對高偉嘟囔起來,畢竟,他是精神科醫生出身,談起他在醫院期間,曾經有過的輝煌,他酒吧里就這樣說:縣里有些單位啊,那時候,要求全體職工,必搞心理健康鑒定,幾個不來院找我?健不健康,由我說了算,健康的說成不健康,不健康的說成健康,問題都不大,書上的謬論啊,那些條條框框呢,幾篇不靠臆想編造,所謂的理論呢,都可推翻的啊,有鬼標準哩,人們正常的心理活動,一些日常行為,都列為了精神病,比如唄,玩手機上癮,私生活上癮,抽煙喝酒上癮吶,不愛打扮是病,愛干凈也是病,心性兇殘是問題,膽小怕事是問題,對丑惡的事物有羞恥感,感到臉紅吶,覺得不好意思呀,這些啊,同樣都是病呢,所以,說人人有問題都沒錯,你信這些洗腦不?但話說回來,說職工心理不健康,還有離職的風險,他們不急人嗎,請我吃飯的,吃蛇肉的,休閑娛樂的,還真不少哦!
高偉面帶著微笑,半開玩笑地答道:“這么說來,這世上誰沒問題咯,原來,有一群精神病人在演戲,在玩權泄恨,對無權百姓洗腦、欺負、打壓吶,還有精神控制吶,怪不得呀,對社會不滿的人太多,我想呢,總還有幾個正常吧,你認為對不對啊?”,唐旋對此點了點頭,然后也露出了笑容,不過,他的笑總有些牽強,又談起了職場上人性,可能,是他的真實體驗吧,說起精神心理話題,唐旋又談得起勁了:
“沒辦法的呢,職場上有話語權的人,大多稱自己沒病咯,他們啊這些人,哪會承認自己有精神問題吶,畢竟吧,權力在他們手里,發泄私恨,打擊報復吶,還有部分的人呢,以權發泄個人的嫉妒,都可隨便給下屬扣帽子,給老百姓貼標簽,這個有問題那個有病的,誰不奉承自己,不拍他們馬屁,誰又心理不陽光哩,當然,還是有部分好的嘍;還有少數小權人物,自己心里覺得不及下屬,哪些方面不如百姓,拿話語權污蔑下屬有病,單位上很常見的,只有自己沒病,別人有精神問題,這樣去搞臭別人名聲,自己不就香了?只有這個辦法,才能緩解他們的自卑,想在人群中造成假相,自己就是比別人行,故意把別人貶低,不就想抬高自己唄,把周邊的人當傻子,進行洗腦;其實,大部分有權的小人,精神病癥狀蠻多哩,打個比方,有些害怕暗害奪權,有的上廁所還得護衛,不少人為了跟對領導,敏感多疑,經常琢磨他人心理,思想包袱很重,平時啊,很懶惰不想動,空調下打電話發號施令,缺乏體力勞動,很少有過體育鍛煉,單位上勾心斗角,拉幫派算計他人,心里見不得身邊人好,稍有風吹草動,又得不露聲色擠幫,他們不擔心吃喝,單位里暗斗,與外面老百姓明爭,損百姓的壞事沒少干,不需要良知道德,這些人的信仰追求啊,就是比權力比級別,比關系圈子,見上司哈腰點頭的,遇下屬吶,百姓吶,鼻孔朝天嗯一聲,一年四季難出汗,誰比自己能力強、口碑好、德行比自己優秀,想方設法擠走誰哩,心理夠陰暗的,手段十分卑劣,他們喜歡拿精神心理說事,多是發泄私恨的工具,因為,精神心理屬子虛烏有,又很像玄學,沒有什么證據啊,他們對優秀的下屬嫉妒,報復打擊老百姓啊,反正有借口不承認,還可堂而皇之將自己狗性,當道德模范的品質,以丑為美呢,有些權威沒病才怪,但呢,自己不會臭自己有病,還可將自己狗性病態,拿條條框框倒打一耙,這就是權的無所不能,假如,誰說他們有病就叫人抓誰,他們污蔑貧民沒事的;今天喝多了唄,只怪得你是我學生,才說這些心里話,不要與病態人性去斗,不要與狗性抗爭,不要瞧不起狗性,不然你會活得很痛苦,睜開眼會一片臟呢,哪里沒狗性小人啊,于是,很多人想活好點,就必須得有狗性呀!”
高偉心里在想:我猜測,唐旋在單位必被打壓過,怪不得他說狗性的好處,可能是他的狗性,才讓他活得好一些吧,固然,他對狗性如此感恩戴德。
原來,是部分人靈魂有病,才讓權力生病了,高偉翹起了大拇指,給予諷刺性的點贊后,想起曾經被他開除,想起醫院神秘的信封,面對眼前精神科專家,他有些迫不及待了,立刻就問唐旋:“當年別些同學打我,無緣無故傷害我,你為何反而開除我了?”
唐旋給高偉敬敬酒,話茬子打開來了:“當然,你沒做錯,沒還手是好的,你是怕打架開除,但你啊,你不該揭我丑,班主任也是官啊,你們班上,很多同學比你滑些!”
唐旋說的滑些,就是指人聰明些,高偉心里在暗自嘀咕:滑些?是不是給你送東西就是滑?是不是為你遮丑就是滑?是不是傳話討好你就是滑?有些同學陰奉陽違就是滑?這些馬屁丑態啊,幾個人不會呢?我從小恨之入骨,從來就瞧不起的,我能違心學這種滑嗎?我生活可苦一些,評價可差一些,還可以傻一些,寧愿不要這些聰明,不要這些所謂的“滑”。
唐老師繼續解釋:“你知道嗎,打你的幾同學,哪個后臺不硬,他們家里人,年年都來看了我,可以講,你們的班上,三分之二以上家長,要么是,屋里有權勢的親屬吶,都去過我房間,我收受錢財怪嗎?你猜猜,在那些年頭,我進南西四中花多少錢,其他老師會干凈么,也不排除少數嘍!”
高偉心里瞧不起他,不過,表面上還得應付,還是很大度回復他:“我當年也有錯,自己家沒條件送,何必議論別人,唐老師,我想問問,當年醫院給你信里,到底寫了什么,我到底是什么精神問題噢?”
“你沒精神問題呢,沒病啊,伢子,說句不好聽的話,是你自己蠢噠,不會做狗惹的,沒有點狗性,哪里都吃虧哩,那封信啊,我找了大半天哩,幸好找著了,帶過來了,你自己看看唄!”唐旋放下酒杯,從上衣口袋掏了出來。
幾十年了信還在,信封只是有些泛黃,信紙上還沾了點油污,醫生的字跡,寫得較潦草,全文以圓珠筆寫的,還沒有褪色,遲來的醫學證明,寫了如下一些內容:
該生無不良行為,表達清晰,意識尚可,尚無精神問題,處青春盲動期,對異性欲望強,無需治療,建議早日結婚。
高偉看了這些文字,幾乎是些抽象套話,他趁機又咨詢唐旋:“老師啊,既然無需治療,無不良行為,還開些藥服干嘛?”
唐旋曾經到底專業過,他就搖搖頭說:“服藥不一定有病,精神科有開藥任務,給你開的藥,你哪還記得啊,都不是治精神問題,用于改善睡眠吶,強免疫力吶,降低炎癥吶,個個都可服的,不要胡思亂想!”
“還想請教唐老師,當年那心理醫生,感覺怪怪的哩,他跟我表哥說,若我不盡快結婚,必會瘋得脫衣脫褲,這有什么依據哦?”高偉還是有些不惑,繼續問著他班主任。
高偉想起以前的他,記憶中,唐旋隨便笑一笑,都是滿臉的陰險,鬼主意多,歪點子多,不少同學說他蠻壞,但是,他酒后吐的這些話,都揭露出行業潛規則,必然,是可信的真言,他又告訴高偉:“精神科那些理論,都沒證據支撐,類似封建迷信,你信吧,看上去很像,越看越像,還真有那么回事,你不去信,什么都沒發生,你想啊,那么多終生不婚的人,你見了幾個脫衣脫褲的?精神心理問題復雜哩,發病的機制源頭,都還沒搞清楚噢,幾個精神病人徹底治好了?這叫一驚、二嚇、三消災,懂了吧,只有嚇嚇患者、家人,醫院多開一些藥,家屬才覺得合理噻,效益不就提高了?”
酒吧里音響聲音不大,完全被談話聲淹了,他下意識地聽了聽,播放的曲子叫《無所謂》,高偉又在想,前面這專家表明,精神心理問題,好像是種洗腦行為,他的過去也無所謂。
班主任對那精神病學,說起來滔滔不絕,頭頭是道,可是彼時的高偉,對精神心理興趣淡了,需得改換別些話題,他又談起了唐凱:“我還記得,以前在你房間,那狗老是舔他們,卻總沖著我叫咯,至今不明原因!”
唐旋把香煙往桌上頓了頓,不急不慢笑出聲來:“哈哈,它啊,太厲害了,權勢與貧賤分得夠清,犬吠你啊,說明你沒勢力,對他們搖尾,證明他們屋里有人,叫人打你的劉志文,他叔叔是公安副所長,那些同學,幾個屋里沒人啊,唐凱沒搞錯吧?”
“是呢,很準的哩,我記得,劉志文他媽的,經常仗勢欺人,那回啊,他先動手打外班同學,反被外班同學打了,他派出所的叔叔,不分青紅皂白,還開警車來了學校,硬是把那同學給抓了,那時,我都圍著看了熱鬧,唐凱識權勢有一套,你講我揭你丑開除我,這點還算說得過去,但,因我家里無權無勢開除我,你你……開除我,你做得極不對啊!”
唐旋上前緊握高偉的手,左一聲對不起,右一聲原諒他過去,他又站起身來,再向高偉敬著酒,高偉對他說:有病沒病我無所謂,不值得我計較的,不過,你無故開除學生,屬犯法行為啊!
人都會犯錯哦,忘記從前不愉快,從新開始!班主任喝得有點醉了,對高偉搖了搖手勢。
這對師生相隔幾千里,難得見幾回面的,高偉還有些問題不懂,他邊給唐旋敬著酒,一邊又問他:當年那劉志文啊,他無故叫人打我,老師如何看待這事?
唐旋直截了當答道:“是他嫉妒你啊,他追班上那女同學,聽別些同學說,追得好苦的,什么顏面都丟盡,那女同學還是不喜歡他,心里卻又暗戀著你,是吧,劉志文自然恨你,就把你當成了敵人,可他又打不過你,只好喊幾個混混出出氣,所以啊,劉志文叫人打你,在我面前說你有病,這都是他的嫉妒丑行,你不要因被打了傷心,去想不通啊,幾拳頭就是你價值,自信心會更足一些的!”
“嫉妒?什么是嫉妒吶,這詞倒還真別扭喲,那女同學我知道,我對她倒沒感覺哩,不過,也沒發現對我有那意思,我還第一次聽你說,嫉妒這詞蠻新鮮啊,百度沒什么不知的,去查查看,真有些不懂咯!”高偉對唐旋笑了笑,正找手機想搜“嫉妒”的釋義,可他在沙發上亂摸一頓,還是沒找到手機,又往上下口袋里去摸,然而,唐旋對嫉妒理解太透,比百度解釋還詳細些。
唐旋還真是心理學家,對人性嫉妒分析到位,接著,他又補充起來了:嫉妒的形式啊,多著呢,無法避免的,化嫉妒為力量,才是智慧的人生,比如哩,假如,你在單位上想轉正,想長期干下去,倘若你沒點狗性,必有少數權威小丑,多會說你心理不健康呢,想以這借口擠走你,其實啊,并不是你哪里不健康,而是怕你拿單位工資待遇,怕你有了編制,跟他們一樣好過,經濟來源穩定,見不得你好啊,只想你生活無著落,沒單位醫保社保啥的,他們才會有成就感,比你高檔呢好過啊,其實他們啊,很可能,別些方面很在乎你,怕你享受他們幸福感,否則啊,他們優越感就不稀罕了,這些行為唄,都叫嫉妒咯,比百度解釋更準哩,要學會辨別,發現自身的價值,別人把你當回事,是你比別人行哩,不過,沒狗性還真不好的,就算你從不傲慢,人家都認為你驕傲,當然嘍,瞧不起狗性吶,去斗狗性吶,雖呢,都是美的正能量呀,但你的敵人會很多;固然啊,狗性十足的人,還是吃得開些,你應當學會丑一點,就是說,你人性丑一些唄,學學別人的狗性,哪里都不差的,僅個人的建議,但呢,我開除你噻,講你有精神問題,就不是嫉妒你吶,確實哩,是你太沒狗性了,當年想開除你時,你這樣喊我一句,唐老師是我錯了,我都不會做太絕,可你呀,言語上都沒狗性,莫說行為上了,你可回憶一下,四中讀幾年書,你喊過我老師嗎?你成績并不差呀,打你的那幾位,考不上大學的呢,搭幫家里人懂狗性,懂潛規則啊,不就留下來了?你啊,考個大專有希望哩,人這一輩子啊,不能時時都是人,該有狗性時,該低頭的時候,還得有噻!
高偉邊聽著邊在沉思:如果噢,實現了全民公正,社會福利也公平吶,沒這些人為的編制吶,社會歧視就沒了噻,我想哩,這比部分的媒體啊,經常播這里大美喲,那里又很富的,還有什么很作為吶,真抓實干哩,都要實在很多哦,看得見摸得著哩,想想唄,全民的基本福利呀,還有生存待遇吶,若都一視同仁了,沒有內外區別了,這才算大富大美吧,當然嘍,可能是我有幻想癥,哪天美夢成真了,這社會必會文明很多,像唐旋這種人唄,就是說有狗性的人吧,相信會越來越少;我們啊,來到這世間的使命,初心都是為了成為人,成為善美之人,做高度文明的推動者,而不是爭當做條狗,讓人性難堪過丑吧,可是,不少人具備了狗性,還把狗性當成生存能力,看來噢,可能是哪環節出了問題,真正為咱百姓撐撐噻,減少沒必要的負擔,普及基本保障,讓人人無后顧之憂,活出人生的風采,干嘛搞編制歧視呢,有等級就會存在狗性,實實在在為民造福,不好多了嗎?讓改革的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全面創新正當時呀,唐旋這號敗類能養么,能去包裝他們嗎?不然呢,人們的奮斗追求,期待心愿吶,終究是一場災難啊!
“這醇釀度數高了,想睡覺了!”唐旋喝多了點,開始自言自語了。
高偉躺在沙發上,望著電視機屏幕,眼睛有些睜不開了,他一覺睡下去,就是幾個小時,可班主任的呼嚕聲,時而像在獅吼,時而又如同狼嚎,在迷迷糊糊之中,他提前醒了過來。
高偉拉開包廂處窗簾,眼看已經天黑了,小鎮馬路上亮起了燈,淡淡的光,從窗口射進來,投到唐旋發紅的臉上,他伴著些呼嚕聲,偶爾還喘不上氣來。
他第一次發現班主任,有睡眠暫停綜合癥,絕不是高壽的人,高偉倚靠在窗邊,遙望遠處的星空,他浮想聯翩,感嘆余生很短,就像夜空劃過的流星,他心頭在想:人活著這一輩子,應追求美好的事物,讓高尚的精神品格,感化更多需要美的人,這便是人間的愛、活著的人生觀,是人們活下去的勇氣,人生不適合比惡、比丑,有良心善意、有境界靈魂、有格局心寬,才是內涵深處的美,值得我們努力追求。
高偉在打著電話,叫服務員上了些果品,不久之后,唐旋在淺睡中,或許,是他大腦缺氧醒了,起身看了看手機短信,他又見桌子上,擺了些水果什么的,于是他忘記了過去,開始把高偉當愛學生了,他直接對高偉說:“在學生這里舒服呀,空調開放,還不怕著涼,什么都有吃有喝,惜時間過得快,相信,唐凱在你這,定會過得好的,它以后有啥問題,你打電話給我,我要回學校去了,老書記發信息來了,要我陪他打球!”
高偉扶著唐旋下了樓,將他塞進自己奔馳豪車,門口的唐凱見他走,還有點情叫了幾聲,想和唐旋一同而歸,可它不再是他的了,幾分鐘后,就把唐旋送到了母校。
過了好幾天之后,唐凱在高偉公司里,出了很多洋相丑態,它見到體面有勢的客戶,把尾巴像搖成了風扇,不斷舔客戶的褲子,對穿著普通的客戶,一個勁兒地吠叫,連他岳父穿著解放鞋,它都不斷地吠叫著;后來,高偉收到客戶投訴,說這條狗,太過于勢利眼了,影響他們合作情緒。
他家人也不喜歡唐凱,于是,他老婆責備起來,花那么多錢收這狗不值,高偉解釋了幾句:班主任的哩,上次來的那個酒瘋子,以前嘛,就是這老師說我有病,他讓這唐凱嗅我,對我家境進行識別,發現老子屋里沒后臺,就把老子開除了,他電話號碼在這,你打電話問問唄;老板娘先有些詫異,后來感到有些氣憤,加上這狗確實不優秀,她為老公打抱不平:“偉寶,過來!過來!我來說句含蓄的話,讓唐旋看清他自己!”
然后,高偉就把號碼告訴了她,他老婆想好的這句話,感覺真是太絕了,還帶有雙關意義,老板娘心里想,打電話給唐旋時,既反映了這狗的情況,又巧妙地諷刺了他,她就撥了對方電話:“你這條狗有病!”
好好的狗呢,怎么回事?電話那頭表示疑惑。
“在我們公司里,它嫌貧愛富,攀高接貴的,比人還看得準,太明顯露骨了,在你處一樣么?”高偉老婆比較直爽,看得出來,她對唐凱的卑與丑,對唐旋師德的敗壞,為人的惡毒陰險,心里明顯有些不滿、鄙視。
電話那頭發表著見解:“是條天才狗啊,老板娘別小看了,看守公司是好家伙,我只訓化幾次,它就很有靈性了,都說狗通人性,說得沒錯哦,后來跟我個性一樣了,蠻會識人的哩,你老公像它就好了,肯定比目前混得更好,這些年代啊,不能沒這狗性吧……”
高偉對唐旋的見解,持反對的意見,唐旋還在沒完沒了,他電話里聲聲口口,對狗性大加贊賞,上次酒吧里聊天,他對狗性的崇拜,幾乎有些走火入魔,只想對高偉輸入狗性價值觀;又過了一會,高偉在旁邊叫他老婆,快點掛斷對方電話,他思考了一陣子,然后,就跟老婆商量起來,說他們不缺錢了,今生將培養高尚品格,蓄積向善向美的力量,希望感化更多的人。
他老婆表示很支持,抱著高偉親了幾口:你是最美的唯一,我眼睛沒看錯人,今生與你相守,讀懂了你的美,我永遠愛著你,從來沒有后悔過。
于是,高偉下決心要訓好這狗,想讓唐凱學好些,在以后的日子里,改變得善美起來。
哪料這狗真是天才,說變就變,有勢的客戶來了,只要它搖尾去舔,高偉打它幾鐵棒,很普通客戶來了,只要它開口吠叫,又打它幾棒子,僅幾回這樣訓化,它就記住新的價值觀。
后來遇到勢力客戶,不再搖尾舔褲了,碰衣著普通的客戶,也不再犬吠不休的,對誰都同一種態度,不搖尾、不跪舔、不犬吠,才是美的大智大慧,唐凱已是有品位的狗了,客戶員工挺喜歡,家里人更寵著它,不需用鐵鏈拴唐凱了,因為,它不再傷害任何人,只要它在哪里出現,準表現得不卑不亢,代表公司美的價值理念。
四季輪回,一年又一年,回收公司池塘邊,老員工種下的蓮藕,曾幾度開過荷花,蓮枝青了又黃,黃了又枯萎,高偉想起老家的水塘,還有,那些揮之不去的蛙聲,他有些想老家了,在外像浮萍一樣漂泊,打拼創業幾十年,高偉再沒回過家了,即使闊別多年,鄉鄰音容笑貌還在,他想,他們一樣的蒼老著,不知如今過得怎樣。
眷戀與思念,如洪水涌上游子心頭,最難以忘懷的,是故鄉剛出窯的老酒,盡管那么的濃烈,高偉忍不住要喝上幾杯,嘴邊溢著淡淡的醇香,讓他記憶猶新。
南西分公司有些員工,進進出出的,有的離世不在了,形形色色的動物,他們收了一批,又送走了一批,很少像唐凱這樣,年年歲歲留在公司,對高偉來說,唐凱在他心中的影響,不是別些動物能及的。
他逝去的青春、人格尊嚴、向往大學的生活,都與這條狗有關,想當年,若它有美的價值觀,他不會失去寶貴的東西,不會遇那么多遭遇,高偉心里明白,唐凱沒有大過錯,它畢竟是一條狗,具備狗性是必然的,而且,受權威牽制任憑擺布。
有一次,高偉去北京總部,即將到老家了,他在火車上接到電話,是唐旋打過來的,他本來不想去接,可是,對方撥打了幾次,于是高偉就想,可能,很長時間沒聯系,唐旋想打聽唐凱近況,他不想把過去的傷痕,在唐旋面前露骨,甚至,去表明其仇恨,想讓自己的大度,美好的風骨,向善的氣節,感化更多殘缺的靈魂,所以,他還是接了唐旋電話:
“你還在鎮上吧,唐凱目前還好不?”
“我等下告訴你,現在有點事!”高偉掛了電話,他后來,沒回唐旋電話了,而是隔了一段時間后,他以短信的形式,給對方發了幾個字:回老家了。
家鄉的夜月色迷人,廣闊的村莊土地,種上些綠油油的植物,鄉間小路兩旁,長滿了白樺林,盡管白天暑熱,馬路上,小屋旁,古木遮天蔽日,感受不到夏的火熱;但是那些鄉鄰們,照例陸陸續續出來,正趕往水塘邊乘涼,閑聊之中,多談論社會新聞,關注國家時政大事;鄉親們的臉上,布滿了許多皺紋,看起來像苦瓜皮一樣,寫滿了歲月的傷痕,故鄉的夜色里,還是那老式蒲扇,還是那發光的竹睡椅,只是水塘邊的蛙鳴,聽起來格外地悲涼,像那沙啞無奈的哭聲。
水塘邊喝著涼茶的人們,不再說高偉是否有病,是否有精神問題了,連他那位同班同學,心里都瞧不起唐旋,直到現在,他終于明白了,當年,在班上搞臭高偉,找借口把他開除,屬唐旋的陰謀詭計。
鄉村不少婦女同胞,看他老婆小鳥依人,正倒在懷里撒著嬌,全身珠光寶氣,像電視劇里美人兒,男男女女羨慕死了,高偉還是當年一樣,滿頭青絲而年輕著,笑起來依帥氣陽光,不過他的衣著,散發一些銅臭味,上上下下都大品牌,他回家才幾天,縣鄉領導來過一批,都想找他投資本地,鼓勵他把企業搬回家,為振興家鄉添磚加瓦。
高偉聽了家鄉領導的話,他打算把南西分公司,搬回老家小鎮發展,為鄉鄰解決更多就業,當地政府表過態,將免去他更多稅收,他不打算回南西了,然而,他會把唐凱接回老家。
在南西呆過的歲月,那里一人一物一事,那里的山山水水,還有,踏遍角落的足跡,曾留下了他的情誼,有一天下午,高偉坐飛機去南西,接回了唐凱那條狗,它將在老家公司里,繼續履行形象大使,它的一舉一動,都是公司一言一行。
唐旋覺得高偉,上次沒有回他電話,后來,再沒打過電話了,他可能這樣想吧,唐凱已經賣掉了,而且,賣了很高的價格,師生間的關系,能利用幾次就幾次,再說,唐凱跟了他多年,都可有可無的,他可能認為,世間人情與情感,永不及眼前的利益,錢已經都到他手了,他沒事再需要找高偉,有些人能忘記的,就盡量地忘掉吧。
可是,高偉難以忘卻唐旋,雖說他與唐旋,可能不再有來往,不過,即使他有些忙碌,有了金錢和地位,他仍想通過美的善舉,感化困惑洞里的唐旋,他在漆黑深邃的洞里,毫無目標地爬行著,才是人活著的悲哀,也許,給那么一點點光,可改變他爬行的方向。
于是,高偉在多年以后,遠在千里之外,還是給唐旋寫了封信,他第一次給班主任寫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他是用手機寫的,以下這些內容,是高偉發送的信息:
尊敬的唐老師
你好,難忘高中那段生活,是你教悔了我,什么叫做傷痕,什么是種磨難,什么才是成熟,雖我曾有過不幸、遭遇,有過同學間的誤會,有過自己的不足;我想,茫茫人海里,我們能在南西遇到,還曾走在一起,朝夕相處過,都是難得的緣,人生的旅途中,感謝有你、有他、有我;你從前的愛犬唐凱,我已接回老家小鎮,公司已搬回老家,在南西你見不到我了,也見不到唐凱了,你不要去那里找了,我會長久收留它,我已經對它,輸入了新的價值觀,它不是以前了,已學會了自尊,學會了包容,它知道,為什么需要向善,它懂得,什么境界是美的;當然,你可能更清楚,把美好的事物,去毀滅給人看,這叫人間悲劇,你比我更了解,老百姓生活太難了,負擔很沉重,特別是些貧民,還得節衣省食,才讓子女能上學,讀高中更不容易,承載著祖祖輩輩希望,國家將來的命運,能坐在南西四中教室里,就已經很不錯了,這些底層的父母,為了培育好后代,想改變人生命運,在生活逆境中掙扎,能堅強地活下去,實現人生的價值,底層百姓是崇高的,不值得任何人瞧不起;可是,你隨意找句洗腦的借口,就讓我流著眼淚走了,那些年月日子里,很多天我流落外面,不敢回到家里去,不敢去見父母,后來,家人發現我被開除,總罵我在校不聽話,一切都是我的錯,把我又打又罵的,好幾年都沒安寧過,家里給讀書的錢,食堂吃飯的錢,在校寄宿的錢,像藥水里煮出來的,父母當然會心痛,不知你良心何在;很多底層的父母,既無權又沒勢力,他們歷經苦難不少,多因少數握權的人,染上了一些狗性,對他們犬吠、玩弄、欺凌、忽悠;可想而知,一個人狗性的形成,是因其靈魂生病了,對社會和諧危害大,所以,病態的價值觀,不善的人生觀,被扭曲的靈魂,在哪里不可能美,更不期望會有善;我曾這樣思考著:陪你日日夜夜的唐凱,它只是一條狼狗,以前在電話里,我老婆對你說過,你這條狗有病,是指它的靈魂有病,然而,自它有了正確價值觀,即使,它沒人的語言、思維,都能改變自身的惡、自身的卑丑,那么,作為高級的人類,又何嘗不可善美呢!
你的學生:高偉
其實,創業成功后的高偉,懂得一些法律常識,他明明知道,唐旋當年的丑行、惡念,已構成了違法行為,不是說對不起能諒解的,高偉完全可起訴他,可是,他心寬放過了唐旋。
看來,那封遲來的醫院證明,道破了世態炎涼、苦塵里的爾虞我詐,同時,證明了唐旋靈魂的殘缺,在法制與人性面前,拯救靈魂顯然更重要,沒有靈魂的軀殼,如同行尸走肉,因此,只要人的靈魂沒了、病了,哪怕法律最完善,人性的丑惡與卑劣,仍會不斷地上演著。
高偉猶豫過一段時間,還是作出了選擇,他最后寫的這封信,想給唐旋一些啟迪:人類靈魂的病態,比精神問題更嚴重。
可以說,他信息里那些文字,又像訓化唐凱時,使用的那根鐵棒,唐旋是否有它那般靈性,高偉不得而知了,不管療效會如何,他身上有一種精神,煥發著力量與希望……
作者簡介:譚衛明,男,來自湖南寧鄉農村,歌手,曾干過媒體記者,以前,比較愛好文學、音樂,現為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校園文學網會員、中國作家網會員、騰訊音樂人等,已發表部分文學作品,發行了多張音樂專輯。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