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島

——《凡人俗事》系列之七

 

安玉琦

 

許明是這個小城里的知名作家，專寫嚴肅作品，在文學界也算是獨樹一幟。他堅守著自己內心的文學凈土，從不涉獵關于性的問題。即使作品情節需要談情說愛，也是用含蓄委婉的筆觸去描繪，那就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他曾是賈平凹的崇拜者，對賈平凹的作品有著深入的研讀和獨到的見解。然而，在拜讀《廢都》不到一半時，書中那些性描寫使得他心煩意亂，怎么也不敢再往下看了。盡管書里“婦人要脫下鞋去，徹底褪掉襪子，莊之蝶說他最愛看這樣穿著高跟鞋，便把她兩條腿舉起來，立于床邊行起好事。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刪去三百七十九字）”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婦人說：‘你還行嗎？’莊之蝶說：‘我行的，我真行哩！’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刪去五百一十七字）”。但是，這樣赤裸裸的性描寫，極度挑逗的色情語調，比比皆是，一時間弄得他神魂顛倒，而且眼前總是晃動著他父親嚴肅的面孔，仿佛指責他開始墮落了。他父親是全國知名作家，跟浩然是同時代的人，只不過沒有浩然的名氣大，但其作品也都受到“黨”的肯定。許明深知父親對自己文學道路的影響，他也很好地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從不寫作那些“小資”樣的東西，見諸報端雜志的都是充滿正能量的“主旋律”作品。而且私生活也很檢點，路邊店、洗頭房、按摩屋他從未涉足過，心里也想體驗體驗那種生活，但在現實生活中始終是思想上的偉人，行動上的矮子。

昌盛有限集團許老總在本地可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不僅風流倜儻，而且還喜好拋頭露面。他在市里、省里的報紙上有了名，在電視上也有了影，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又想在京城里出出名。于是，他想到了許明。一來寫這樣正面的大作品，只有許明這樣以寫嚴肅文學著稱的作家才行；二來許明跟他同鄉又是同族，有著天然的親近感，也便于溝通。許明不愧本城里的大手筆，他接到任務后，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查閱了大量資料，精心構思，剛寫出兩稿，就把許老總高興得一把揣進許明兜里兩萬塊錢。果不所料，許明撰寫的推崇許老總的報告文學在京城一家知名雜志上刊發了。在這篇報告文學里，許明用他細膩而富有感染力的筆觸，將許老總的創業歷程、艱辛奮斗以及敏銳的商業洞察力，刻畫得入木三分。這更叫許老總高興得摸不著南天門了！于是，他請許明游覽太陽山。他請許明品賞鮑翅皇。在一個秋雨綿綿的下午，他又請許明上“快樂島”……

 

許明接到許老總的電話后一直在想：快活島——海上有個快活島嗎？難道又有了新的發現？他只知道海面上有桃花島、太公島、仙女島，而且都上去過，那真是鬼斧神工、人間仙境啊！快活島，還能比它們更原始、更風光嗎？……

 

許明坐著許老總的“獵豹”一路風雨鉆進蓮花山。山里霧氣彌漫，車窗外的樹木像是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在黑龍潭南岸就是剛建成的“快活島”游樂園。這個游樂園占地面積極大，從入口處進去，便能看到一個巨大的噴泉，水珠漫天飄灑，猶如仙女舞動霓裳。許明跟著許老總走進游樂園，里面的燈光閃爍，五顏六色的打在那些游樂設施上，給人一種迷幻的感覺。許明玩老虎機的時候，眼神里滿是新奇，他把硬幣投進去，機器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緊張地看著屏幕上滾動的圖案，仿佛在進行一場未知的冒險；坐過山車的時候，當車子緩緩爬坡，他的心也隨之提了起來，等到了頂端猛地沖下去的時候，他只感覺風在耳邊呼嘯，身體像是要被甩出去一樣，仿佛進入另一個星球；緊接著，又去乘飛船，鉆太空倉——他就像機器人似地跟著許老總亦步亦趨，又像小孩子怕走丟了似的緊緊跟隨著不知所措……

 

最后，許明被服務生領進一個“鴛鴦洗浴”單間，請他洗澡。昏暗的燈光從頭頂上灑下來，在地面上形成一塊模糊的光斑，而且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使得他心神不定。盡管身上黏糊糊的，但在這樣的環境下洗澡，心里覺得很不自在。于是，他不想洗了，就往外走。這時，進來一位小姐，她的頭發染成了大波浪，涂著鮮艷的口紅，眼神里帶著幾分魅惑，甜蜜蜜地說：“大哥，我是1號，四川人，愿意為哥哥服務。”說著，薄如蟬翼的睡衣從她纖細的手指下緩緩滑落，許明急了，眼睛睜得老大，不、不——不要！1號小姐斜他一眼，那眼神里透出不屑，隨之嘟囔一句：“死錘子！”便帶上門走了。許明把在慌亂中弄掉的眼鏡拾起戴上，鏡片上還沾著水汽，他看著鏡子里自己漲紅的臉，心里叫著：“哎呀俺的娘啊！”便跌落在沙發上。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又進來一位小姐，笑嘻嘻地說：“大哥，我是6號，陜西人，不是東北人，愿意為哥哥服務。”許明抬頭一看，高挑靚麗，像個模特兒。6號小姐脫睡衣很麻利，睡衣從肩膀滑落的速度很快，眼看到腳跟了，許明像觸電似地從沙發上蹦起來，不、不——不能這樣！6號小姐提上睡衣，瞪他一眼，并嘬了一口，用地道的東北話說：“小樣，土帽！”便摔門而去。

 

許明心想：此處不可久留。正想整整衣衫趕快走人，不料想，又進來一位小姐，她的聲音輕柔婉轉，笑瞇瞇地說：“大哥，我是39號，剛來的，本地人，樂意為大哥服務。”許明一看，她怎么有些眼熟呀，好像跟東山村那個失學女孩長的一樣？(那年，許明到東山村采訪，看到這個女孩因為家庭貧困面臨失學，心里很是不忍，許諾贊助她完成學業)難道……還沒容他想下去，39號小姐便赤條條地擁上來緊緊抱住他。許明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推開她，不——不好！可是，39號小姐抱他更緊了，并嬌滴滴地說：“前面兩個外地小姐都被你退回了，我是許老總特別點名來伺候哥哥的。”“喔——喔——”他訥訥地問，“你、你是我、我的學生吧？”39號小姐抬頭瞧瞧他，噗嗤一笑，那笑聲在這寂靜的單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大哥，你真逗！是不認錯人了。其實呀，你看上去一點也不老……”說著，連推帶拽地把他按躺在床上……

 

第二天，許明莫名其妙地瘋了，嘴里拉拉著涎涎說：“嘿嘿，快活島!嘿嘿，快活島!”像是在訴說著一場永遠無法逃離的噩夢……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