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三兄弟

——《凡人俗事》之九

 

安玉琦

 

鐵匠三兄弟，姓胡，排行叫著，胡老大，胡老二，胡老三。他仨站在一起，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皆是平頭、黑臉、紅眼，但眼紅可不是病，乃是常年與爐火相伴，是熊熊烈焰錘煉的火眼金睛，他們能一眼看穿煤火深處鋼鐵的奧秘。而且，這雙與眾不同的眼睛，仿佛是鐵匠這一古老職業賦予他們的神秘饋贈，使他們在熊熊爐火面前，成為鐵與火的絕對掌控者。

胡老大，總是穩穩地握持著小錘，那小錘在他手中，宛如一件極具靈性的樂器。每當大鐵陀在爐火中被燒至紅透，他會快速用大鐵夾子夾住，放置在鐵砧上。緊接著，他手中的小錘開始歡快跳動，“錚錚”之聲清脆悅耳，仿佛在娓娓訴說著鐵的前世今生。這個看似輕巧的小錘，實則每一下敲擊都蘊含著深刻的意義，恰似樂隊的指揮棒，引領著后續的奏響。

胡老二，通常在胡老大準備妥當之后，便往手心“噗噗”吐上兩口唾沫，那架勢仿佛要與眼前熾熱的鐵坨展開一場力量的激烈角逐。只見他順勢抄起大錘，原本平和的面容瞬間變得神情激昂，大錘便以千鈞之力迅猛砸向鐵坨。剎那間，火星子如絢爛的煙花般四下飛濺，令旁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每一次大錘落下，都伴隨著沉悶而震撼的聲響，仿佛要將鐵的堅韌與力氣的分量交織在一起。

胡老三，在打鐵的整個過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他先是手腳麻利地燜好炭火，確保爐火始終維持適宜的溫度。隨后，便如同胡老二一樣，掄起大錘，加入這場鐵與火的戰斗之中。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有節奏地你一下我一下，狠命砸向大鐵陀。在他們的合力錘擊之下，鐵陀逐漸馴服，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鐮刀、镢頭、犁耙等農具雛形，在三四個回合之后，便隱隱約約地呈現出來。

接下來，就進入了精雕細琢的關鍵階段。此時，胡老三將全部精力集中在拉風箱上，那風箱在他有力的推拉之下，“呼哧呼哧”地發出富有節奏的聲響，爐火也隨之明暗交替，仿佛在隨著他的節奏呼吸。胡老二則緊緊追隨著胡老大小錘的指引，小錘點落何處，他手中的大錘便精準無誤落下，而每一下都蘊含著恰到好處的力度，為農具精心雕琢著最終的完美形態。不多時，一件精美且實用的農具便大功告成。

胡老大將它迅速放進鐵桶的涼水里蘸幾下，“嘶嘶”聲中，水汽升騰，那是鐵器在接受最后的淬煉，如同鳳凰涅槃，在水火的洗禮中獲得新生。隨后，他將成器的農具夾出來，隨手扔到地上。

我們一群孩子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與興奮，像一群小黑狗迫不及待地圍過去，先睹為快。狗剩更是大膽，伸出指頭戳它一下，結果瞬間被烙出一個燎泡，疼得他哇哇直叫。這一下，可把我們嚇得不輕，紛紛后退好幾步。

看著狗剩那通紅的手指，不知咋的，那些火星子在胡氏三兄弟身邊肆意飛濺，他們卻毫發無損，我們心中滿是疑惑與驚嘆，難道他們也是鐵打的不成？

自那以后，打鐵的場景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并時常出現在我的夢境里。有天晚上，我在夢中滿懷期待地央求著：“三位大爺，行行好，給我打把手槍唄！斜肩挎上它，就像解放軍那樣，多威風呀！”

胡老大夾起一塊通紅通紅的方鋼，戳到我跟前一本正經地說：“你那會出息得像這塊方鋼，手槍自然會有的！”

我被胡老大的通紅的方鋼嚇醒了，又被胡老大的話語弄懵了……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我漸漸明白，胡老大的話語，就如同那打鐵的技藝，看似簡單，卻蘊含著深刻的人生哲理。他是說，只有經過千錘百煉，才能成為一個有用之材，實現自己心中的夢想。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