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頑童
——“明人”日記系列小說
作者:安諒
茶室里,老顧剛坐下,還未喝上一口茶,手機就樂聲大作,他說了一聲抱歉,到走廊上去接聽,回來時,臉像被涂了一層霜,說,他得告辭了,老母親躺在床上兩天了,睡得死死的,陪她同住的哥哥讓他趕過去,說她怪怪的,一聲不發,疑會出事。
老顧一走,有人就責怪道,這老顧如此,也不是一兩次了,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明人勸慰道:“老顧是老友,不會編派老母親的故事來糊弄大家的。我們既然難得見一面,就愉快聊聊吧,老顧早走就別放心上了。”
為老顧說這話,明人多少還是有些底氣的。他見過老顧的母親,八十好幾了,清瘦,嗓音卻有輕有重。明人初以為這是老年性耳聾之故,后來發覺,她對明人等外人親切和氣,聲音輕柔,而對老顧音高八度,語氣挺沖。老顧悄聲對明人說,他早習慣了,老母親這幾年就這么個德性。喜怒無常不說,做出的事,有時讓他和兄弟也一時難以接受。她當年還是居委會干部呢,現在“作”得夠他們受的。
春風和煦的一天,老顧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說是他母親到區政府要反映什么問題,怎么勸,她也不離開。最后,她總算對保安說了老顧的電話,老顧匆匆趕了去。好說歹說,把她勸上了出租車,送她回了家。他哥哥還忙著燒菜,只知她到外邊吹風去了,哪曉得她坐了地鐵去區政府了。問她要反映什么,她只是說,物業管理太糟,區政府不能不管。老顧說:“你操這個心干嗎?”她倔強地一抬頭,幾乎是大聲斥責:“你們年輕人不管,我老太婆能不管嗎!”
其實,他們這個小區管理還算不錯的。老顧說,也不知是她哪根神經搭錯了。
明人說:“哎,不能這么說,這可是你老母親責任心強的體現哪!”
老顧嘻嘻一笑:“恐怕只有你這么認為,那區政府門口的保安,你沒見到,他們是一臉的嫌惡。我當時都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老顧又說,每天他哥哥都要燒好幾個菜,有時少了一個魚肉什么的,她就板著臉,不動筷子。她說,你們就給我吃這個,我是怎么把你們帶大的!看她還絮絮叨叨說下去,他哥哥連忙站起來賠不是,說這就去蒸個腌黃魚,你喜歡吃的。魚端上后,她的老臉舒展了。
老顧的父親很早就過世了。老母親把他們兄弟倆拉扯大,確實很不容易。
“我工作忙,有時顧不上老母親,她就會對我哥哥說,我快死了,你把小弟叫回來!我哥哥習慣于她的做法,故意搪塞,小弟忙,忙完就會來看你的。她等久了,就生氣了,飯不吃一口,話也不說一聲,閉著眼,臉色鐵青,仿佛要背過氣去。我哥哥忍不住了,趕緊發微信給我。”老顧曾對明人講述過這一茬,所以,明人理解老顧的無奈,也能猜想這可能是他老母親唱的又一出戲。
老顧來電了,他心情頗為沉重地告知明人,他老母親可能吃了一把安定片,似乎昏睡不醒。
“那趕快呼叫120啊!”明人他們為老顧著急。
“可我哥哥說,剛才他推她時,她還哼哼了兩聲,不像是吃多了藥。我找藥瓶,又沒找著。我說要送她去醫院,她竟又動了動手臂,好像是反對。我真有點吃不準了。”老顧苦惱猶疑的神情,明人可以想象。
“照我看,你再推推她,不醒的話,還是立馬送醫院為好。”明人說。幾位喝著茶的老友也點頭,表示贊同。
“好吧,我再試試。”老顧掛了電話,明人他們倒更為老顧操起心來。
“哎,我前段時間聽老顧念叨過,說他母親老說活得沒勁,不會真想尋死吧?”
“他老母親文化水平不高,不過,還是挺懂事理的,是老糊涂了?”
“只要幾天不見老顧,他母親好像總會出點事。這次,老顧出差剛回,直接奔到我們這里的。”明人也說道,若有所思。
大家各自猜測著,閑聊著。一杯茶入肚,明人估摸這個時間,老顧應該已將老母親送達醫院了。他便發了微信,關切地詢問。
老顧卻直接來電了,他說救護車到了醫院,他母親忽然就自己坐起了身子,她說她好好的,不用治療,把大家都驚呆了。
老顧堅持讓醫生為她做了檢查,一切都很好。她略顯混濁的眼睛,直盯著老顧,漸漸溢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
老顧哥哥說,老母親是為了讓老顧能多多陪著她,使出的一個狠招。
“老頑童!老頑童啊!我小時候的頑皮勁,都轉到她身上去了!”老顧嘆曰。
“她的血肉也長到你身上了,不是嗎?”明人說。
老顧那邊連聲說:“是的,是的,我們小輩的真該多陪陪老人家,照顧他們,畢竟,他們老了,來日不多了。”
這段話,明人是把免提打開了。大家都傾聽著,都一時無話。
注:“明人”日記系列小說《老頑童》已刊于2025年第5期《安徽文學》雜志 責任編輯 張琳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