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佳的夜晚(中篇小說)
作者:楚夢
此作獻給B女士,感謝她帶給我靈感。——作者
一、一個叫許佳的女人
今天怎么打扮得這么鮮艷,是不是昨天晚上有了艷遇?
一身粉紅、滿面春光的許佳剛剛走進辦公室,劉子曰便大聲問。
許佳把包往辦公桌上一擱,笑著說,老公都應付不了,還敢有艷遇。許佳笑著回答。許佳一直給同事們夫妻恩愛的印象。
真的沒有想法嗎?劉子曰又問。
從來沒有。許佳的回答十分肯定。
許佳不是那種相當漂亮的女人,長相比較普通,身材也沒有達到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的標準,可是,她的五官搭配得恰到好處,看久了,你便覺得她耐看,尤其笑起來的時候,整個面部便生動起來,便多了幾分嫵媚,加上許佳語言平和、性格溫柔,很有點小家碧玉的特色,也很受同事們喜愛。平日里大家總愿意和她開開玩笑,葷的素的她都不會來氣,有時也會回應兩句,大多的時候只是笑笑。有一次,同事小鐘對她說,你脾氣真好,什么玩笑都能開。許佳回答說,我都老太婆了,隨他們怎么說。其實,許佳年紀并不大,才32歲,正是容易生出許多想法的時候,可許佳每次都說,她很容易滿足,沒有其他想法。劉子曰說,我要是年輕10歲,花再大的代價也要娶你做幾天老婆。
劉子曰的話也并非全是玩笑,在眾人眼里,許佳是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男人有幾個不喜歡賢妻良母的呢?劉子曰曾多次用相當堅定的語氣斷言:許佳是那種忠于感情忠于家庭的女人。
32歲的許佳常常會生出幾分滄桑幾分悲涼,當然是在夜晚。白天里她很忙,她是一家大公司的部門負責人,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去想其他。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就會對著穿衣鏡里有幾絲魚尾紋爬上眼角的自己發出幾聲嘆息。沒有一個女人不害怕蒼老,許佳也不例外。但她更害怕的是寂寞。老公是一家影視公司的經紀人,出差多,應酬多,一月難得有幾晚呆在家里,在家里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連話都懶得說,上了床便呼呼大睡,好像不知道老婆正在忍饑挨餓似的。開始的時候,許佳也沒有強迫丈夫盡那點義務,覺得那樣做太沒面子。可日子一長,她就憋不住了,一天深夜,許佳將睡得像死豬一般的老公擂醒,老公懶洋洋地問,干嘛呀?有什么話不能明天說嗎?看到老公裝糊涂,許佳更生氣了,她一改過去的溫柔面孔,兇兇地問,你到底把我當你什么人?!老公揉了揉眼睛,一臉困惑地問,你今天怎么啦,沒吃錯藥吧?老公還在繼續裝糊涂,許佳只好直來直去了,你盡到了做丈夫的義務嗎?老公這才發現許佳已經一絲不掛,胸前的兩個肉丸子委屈得不停地顫動。他知趣地把老婆摟入懷里,一副很心疼的樣子,他說,我累,以為你也累呢,你以后要是想就直接對我說,好嗎?許佳的氣已經消了,可她對老公的這個建議依然不滿意,她說,我是乞丐還是餓狼?老公拍了拍她說,說這種話就生分了,夫妻之間有什么要求不能提呢?許佳明知道老公是強詞奪理,也不好再說了,這種話說多了沒意思。
在許佳的不斷督促下,回到家里之后的老公基本上還是做到了忠于職守,可是卻免不了偷工減料,很多時候,許佳剛剛要進入狀態,老公卻突然繳槍了,弄得許佳整晚沒法入眠。許佳曾經建議老公去看看醫生,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老公很堅決地拒絕了許佳的建議,他說,我身體沒點問題,只是太累了,我每天的工作量有多大你知道嗎?老公一天的工作量究竟有多大許佳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老公很忙,忙得經常徹夜不回。或許因為越來越忙,或許因為害怕老婆的考試,老公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有時連一個禮拜也見不到他一面。許佳難受是難受,但她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女人,她知道在現在這個社會,做個男人很不容易,既要想事業上有所成就,又要掙錢養家糊口,還要照顧老老小小。因此,有些時候,老公主動要盡義務時,許佳卻反過來勸他,算了,別累壞了身子,等你體力恢復了再來吧。老公對許佳的理解感激不盡,他說,老婆,等忙完了這一陣,我一定加倍償還你。許佳很激動。許佳很愛自己的老公,她相信老公也很愛自己。他們結婚5年來很少斗嘴吵架,他們曾經有過很多的纏綿很多的浪漫,每每回憶起來,許佳都會幸福無比。至于目前的不協調,許佳認為那只是暫時的,快樂會有的幸福也會有的。一個人受點煎熬不要緊,要緊的是一輩子不受煎熬。
二、漫長的夜晚
許佳的夜晚特別漫長。原先,許佳是喜歡做飯的,不僅僅是一種責任更重要的是一種享受,因為老公喜歡吃她做的飯,說她做的飯比五星級酒店的味道還要好。可是,自己做飯自己吃,在許佳看來意義太小了。小得就像自己考試自己,打100分也沒什么用。何況,一個人的飯也不好做,做多了吃不完做少了還不夠糊鍋。從某一天起,許佳便不在家里起鍋火了,下班的時候,隨便在哪家快餐店買個盒飯了事。什么事一旦形成習慣便很難改變了,就連老公偶爾回家吃頓飯許佳也大多到外面去叫。
除了公司里的應酬之外,許佳的社交活動很少。每天差不多都是兩點一線,公司離家不是很遠,才10分鐘的車程,其中停車的時間就有兩三分鐘。許佳很愛惜自己的車,開車停車的時候都很小心。不僅開車,做其他事的時候,許佳也是謹小慎微,生怕哪里出了錯,得罪領導她不敢,得罪同事她也覺得不應該。她很看重這份工作,不是家里需要她這份工資去養家糊口,老公早就建議她辭了工作,在家里做全職太太,許佳沒有聽從老公的,她覺得,一個人要是沒有一份工作,精神會無處寄托,她甚至還和老公開玩笑說,要是哪天你不要我了,我做三陪去啊?
每天回家之后,許佳便不由自主地將車開回碧水藍天小區,提著盒飯進入位于19樓的家,拉上窗簾,鎖緊房門,像只蝸牛一樣地蜷縮在房子的某一個角落,開始她漫長的夜生活。
碧水藍天是高檔住宅區,住在這里的都是老板、白領和成功人士。許佳的房子是復式,很大,210多個平米,光裝修就花了30多萬。他們是去年夏天搬進來的,搬進來之后,這個偌大的房子差不多就成了許佳一個人的,這套豪華的房子整天死氣沉沉的,沒有哪個地方顯露一點生氣,給許佳的感覺除了冷清還是冷清。她本不想把兒子送給城郊的公公婆婆的,可是,接連找了三個保姆都令她不如意,不是不講衛生就是笨手笨腳,再不就是飯菜不合口味。第三個保姆還讓兒子的頭上摔了個大包,兩天才完全消腫。自己將就一點倒無所謂,要是兒子有個三長兩短,再多的后悔藥也是枉然。最后,許佳不得不聽從老公的建議,把三歲的兒子送到郊區他爺爺奶奶家,好在幼兒園離他們家近,5分鐘就可以走到。許佳每兩個禮拜接兒子回來住兩天,這是她半月中唯一快樂的兩個夜晚,兒子很調皮,常常弄得她腰酸腿痛、精疲力竭,可她樂意。她幾乎像盼過年的小孩子一樣,天天盼兒子回來。她想改成一個禮拜接一次,可是,公公婆婆連半月接兒子一次都有怨言,說要么你自己帶,你每次送他回來后他總要哭哭鬧鬧一兩天,怎么哄都不行。許佳只好打消這個奢侈的念頭。
這是冬天的一個傍晚,風很大,還有絲絲縷縷的小雨,很冷。許佳把脖子縮進風衣領口里,走進電梯間。電梯里只有兩個人,除了許佳還有一位一臉怒氣的胖老太太。胖老太太看了許佳一眼,臉上立即便有了笑容。她問,你是19樓的吧?
許佳沒有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胖老太太說,你們一家人多和氣,一點聲響都沒有。我們家兒子媳婦,隔幾天就要鬧一次。中午兩人又在屋里摔碗摔碟,我受不了,跑到街上轉了一下午。
許佳的表情有些尷尬,心里對這個胖老太太窩著一肚子火,可又不能發作,她輕輕地“哦”了一聲。
我們家就在你們下面,有時間請你幫忙勸勸我媳婦。要是這么鬧下去,這個家會鬧散的。老太太一副遇到了救星的樣子。
許佳很努力地擠出了一點笑容。哦,18樓到了。她終于說了一句話。
吃過飯之后,許佳便坐在沙發上發呆。每天都是這樣。她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盡管她出生并生長在這個省會城市,可是,她的言行舉止還是比較傳統,這應該與當干部和當教師的父母的耳濡目染有很大關系。她不打牌不跳舞不吃檳榔不口吐臟話不追逐新潮,社交范圍十分有限,僅有的嗜好就是吃零食和逛服裝店。許佳也有幾個同性朋友,大多是中學同學和過去的同事。有空的時候,她也會與她們電話聯系一下,偶爾還與她們聚聚,一起吃頓飯或者到某個商場逛逛。不過,晚上她是很少出門的,因為她總覺得晚上的城市很不安全,再說一個女人夜不歸宿也容易讓人產生誤解,加上一天工作下來的她常常累得腰酸背痛。因此,許佳晚上外出的時間相當的少,即使有朋友相邀,她也大多以種種理由拒絕。冰冷的沒有一點生氣的家就成了她的唯一歸屬。有一段時間,許佳也曾試著上過網,不到一個月她便沒了興趣。因為她沒有那么多廢話可說,又還沒有傻到在網上說真話的地步。許佳對電視劇的興趣也不是那么濃厚,主要是劇情大同小異,又沒有多少可以想象的空間,有時候她也看看小說,從一個個都市生活故事里尋找一點樂趣并利用想象把書中沒有寫到或寫得不充分的地方填滿。可惜,她很少把一本書從頭到尾看完。
許佳剛剛洗完澡,隨隨便便穿了件睡衣,便坐在沙發上毫無目的地摁電視頻道,其實她的眼睛更多的時候卻盯在天花板上,一遍又一遍地數著客廳里的燈,吊燈是24只,壁燈2只,許佳只開了四只吊燈,幽暗幽暗的淡藍色,有一種與人間煙火沒有牽連的味道。
有人敲門,很急促的聲音。
起初,許佳以為是電視里面的聲響,后來覺得不對勁,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大門邊。聲音來自屋外。許佳有點緊張,自從搬到碧水藍天之后,許佳從來沒有遇到過晚上敲門的經歷,有幾次,她聽到有“咚咚咚”的敲門聲,以為是有什么熟人朋友來找她,可當她打開大門之后,卻發現敲門聲來自樓上或者樓下。
許佳走到大門邊,從貓眼里往外看時便看到了樓下那個胖老太太。許佳便問,有什么事嗎?
胖老太太回答,不好意思,家里不安靜,我想在你家里坐坐。
以許佳的性格,是不會在獨自一人的晚上讓一個與自己八不相干的人走進家里的,可是,她卻不由自主地打開了大門。
胖老太太進屋之后,將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解地問,怎么就你一個人在家?
老公今天加班。許佳一邊給老太太倒水一邊回答。
那你兒子呢,我記得你好像有個兒子的?
兒子在幼兒園。
哦。胖老太太喝了一口水,狠狠地往沙發上一坐,將一只塑料娃娃壓得“吱”地一聲尖叫。胖老太太把塑料娃娃從屁股下拉出來,說,你很節約的哦,開這么小的燈。
許佳把燈全部打開,屋子里立即便金碧輝煌起來,許佳一時無法適應,站在那里有些手足無措。
胖老太太說,其實你不用客氣的,燈開小點不礙事。坐下呀。胖老太太拍了拍沙發,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會持家的姑娘,不像我那個媳婦,好像家里的錢是大水流來的。花千兒八百買件衣服,沒穿幾天就送人了,說是不時興了,化妝品擺了一桌子,還在不停地買,還都是買些外國貨。把綠豆不當糧食。我就不信化妝品能讓她不老!胖老太太越說越氣憤。
許佳淡淡一笑,說,我看電視的時候不習慣開大燈。
你比我那媳婦醒世,在家里穿得就比較普通。要說在外面穿得稍微好一點也不算過分,穿得太差了怕別人看不起。在家里還犯得著那么講究嗎?前不久,我那個媳婦買了一套睡衣,你猜多少錢,三千八!
許佳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陳舊的睡衣,感到很不好意思,她暗暗地責備自己,怎么不換套衣服后再開門。她應該算是一個比較講究穿著的女人,甚至對服裝市場還有較為全面的了解,周末基本上都泡在服裝店里,從城中的步行街到城北的精品一條街,連三歲的兒子都能說出一些品牌服裝的名稱,比如“依戀”、“卓雅”、“寶姿”、“伊索”、“蒙特嬌”……只是她不喜歡太過鮮艷的色彩。她又是一笑,說,有錢穿好一點也是應該的。
有錢,她有什么錢,一個月工資還不到兩千。我兒子做一份苦差事,當律師,一年到頭東顛西跑,掙點錢不容易啊。
許佳仍然是一笑,她遞給胖老太太一只桔子,您吃個桔子吧,您兒子能掙錢,媳婦才有錢花。再說,現在生活水平普遍都提高了。
高也不能高得沒個譜吧。我兒子下午要到上海出差,中午吃飯的時候,我那個媳婦就要兒子給她帶件貂皮大衣回來。兒子說貂皮大衣太貴了,少說也要七八萬,這次就不買了。去年你不是買了件狐皮大衣嗎?我那個媳婦馬上就變了臉,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兒子回了她兩句嘴,她竟然把碗碟摔到地上,弄得我兒子飯沒吃飽就出門了……胖老太太重重地嘆了口氣。
許佳喝了一口水,輕輕地說,您也不用擔什么心,兩口子哪有不吵架的。
胖老太太吃了一瓣桔子,不滿地說,我和死去的老頭子也是吵吵鬧鬧走過來的,可我們吵架都是為正經事啊,她這算得上正經事嗎?在家里像個格格,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動不動發脾氣罵人,一點良心都沒有,男人被她氣跑了,不打個電話道個歉都不說了,晚上竟然還叫了一屋子的人來打麻將,把個家弄得天昏地暗,我實在受不了……
您想吃點什么?許佳從食品柜里端出一盤子餅干、糖果。
我什么都不吃,我沒有那么嬌貴。胖老太太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有些不妥,接著說,老太婆不比你們年輕人,不習慣吃這些東西。胖老太太看了看許佳,接著問,姑娘,你是外地的吧?
我是土生土長的沙城人呢。許佳笑著回答。
那你怎么不打牌不罵人呢?
許佳又是一笑,您以為沙城女人都打牌都罵人哪?
是啊,沙城女人也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可我那媳婦怎么就不像你呢?我的那些親戚們一個勁埋怨我,說我是活該受罪,當初為什么不攔住兒子,讓他找個沙城女人做老婆。后來我發現沙城女人沒有幾個像你這么規矩的,真的。
許佳依然是淡淡一笑,大娘,那是您接觸面太窄了,沙城好女人多著呢。
胖老太太說,興許吧,反正我還只看到了你一個好女人。
許佳很想吃幾塊餅干,她的胃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可此時她不好意思去吃,只好把盤子放在茶幾上,強迫眼睛不往這邊看。
胖老太太還在諜諜不休地痛說家事,許佳卻沒有心思去聽了,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她突然十分討厭這個胖老太太。
胖老太太終于說,我得走了,他們也該散場了。走到門口,她又回過頭來,哎,許姑娘,市里不是在評選幸福家庭嗎,你報名沒有?
許佳搖搖頭。
為什么不報名,你們最有資格了。
許佳強忍著不滿說,不想。她很后悔讓這個胖老太太進來,這違背了她的原則,她一直拒絕陌生人走進她的家庭她的生活。
胖老太太走后,許佳卻又生出了惘然若失的感覺,她不知道自己對胖老太太是不是太冷淡了一點,她心神不寧、煩躁不安,連零食也不想吃了。
許佳又不知道該干什么了。
三、粉紅色的夢
許佳做了一個夢,一個令她不敢回想的夢。
許佳是凌晨一點上床的,卻怎么也沒法進入睡眠狀態,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三四個小時,直到五點才總算睡過去。那個夢就是在許佳睡過去不久做的。
月光竟然是紅色的,不過紅得不是很徹底,似紅非紅的那種,馬路上十分寂靜,只有許佳一人在慢慢騰騰地行走。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到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將要到哪里去。路兩邊開放著許多不知名的小紅花,紅艷艷的一片連一片,風不大,卻很溫柔,野花的香味特別的好聞,讓她的內心里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期待。那個男人是什么時候來到許佳身邊的,她一點也不清楚。她只知道男人拉起她手的時候她沒有拒絕。許佳覺得這個男人有些似曾相識,可當她認真打量他的時候,卻發現他是那樣的陌生。這是一個粗獷的男人,板寸頭,絡腮胡子,身體很健壯。當陌生男人拉著她的手向山林中一幢粉紅色的房子走去的時候,身邊的男人突然變成了老公,高高的瘦瘦的斯斯文文的老公遠遠地走在她的前面,不時回過頭來招呼她快點。她突然感到了疲倦,想坐下來休息,轉眼間老公卻沒了蹤影,她干脆在一簇紅花邊坐下來。陌生男人又來了,陌生男人默默地在她的身邊坐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倦意沒有了,她一身輕松,還有莫名其妙的激動,她站起來,對陌生男人大聲說,我們走!
他們走進了那幢粉紅色的房子,房子很大,地上到處都是蓬勃漂亮的紅花,既賞心悅目又溫馨無比,許佳在鮮花旁躺下了,心頭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和愜意。陌生男人不知什么時候躺在了她身邊,陌生男人的頭枕在她的手臂上,陌生男人傻愣愣地望著她,望得她很不好意思,于是狠狠地捶了他一拳。陌生男人突然起身跪在地上,輕輕地拉開她衣裙的拉鏈,然后小心翼翼地脫下來,接著又幫她取下胸罩。許佳一直積極地配合著他的行動,她竟然覺得這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陌生男人拿著一枝紅艷艷的鮮花在身上上上下下的來回掃蕩,掃得她癢癢的難受,她忍不住笑出了聲,陌生男人又把一大堆鮮花堆在她身上,她越發的難受了,奮力掙扎著,將鮮花抖落到地上。陌生男人把手伸到了她的身體上,陌生男人似乎并沒有用力,但卻讓許佳燥熱無比,她不停地叫,我好難受,我好難受!陌生男人問,真的嗎?許佳回答,真的。于是陌生男人撲到她的身上,許佳發出一聲尖叫,一股熱流突然從她的身體里涌出來……
許佳驚醒了,像個被人操縱的機器人似的“嗖”地坐了起來。起初的幾秒鐘她還沒有緩過神來,她下意識地把手伸到床單上,當她的手觸摸到那些粘粘糊糊的液體的時候,她才突然意識到什么,先是臉上滾熱發燙,接著便感到了害怕,一種墜入深淵之后的害怕。她甚至看到了老公鄙視的眼光。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做這么低級趣味的夢,這是對老公的背叛啊。她記得她入黨的時候曾經舉起右手發誓:永不叛變!現在……不,她不會背叛老公,也從來沒有想過背叛老公,她愛自己的老公,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剛才的夢與她的思想沒有聯系,夢是虛無縹緲,夢是毫無原由,夢不能當真。許佳記得公司的劉子曰曾經給她解過夢,那是一年前,老公到北京參加公司策劃的一個大型活動,時間是7天。就在老公離家第一天的晚上,許佳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客廳的天花板上面吊著一根很大很粗的香腸,香腸色澤鮮艷、晶瑩剔透,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肉香,她饑腸轆轆、垂涎欲滴,可是,無論她怎么抓也抓不住那根香腸,總是差那么一點點,她搬來一把凳子,仍然是抓不住。令許佳奇怪的是,一連三個晚上,她都做同樣的夢,做得她都有些害怕了。第四天,許佳將這個夢告訴了公司的同事,劉子曰嘿嘿一笑,說,這是典型的性饑渴。許佳有點生氣了,她說,再胡說八道我可就罵人了啊。劉子曰一本正經地解釋說,香腸代表男人或者男人的生殖器,凳子代表女人的膽量,你之所以抓不住香腸是因為你的膽量還不夠。許佳當時真的生氣了,將辦公桌上的一本書狠狠地掀在地上。劉子曰卻并沒有因此住嘴,他說,我讀過弗洛伊德的書,夢是會偽裝的,夢中的物品和語言很多都具有象征意義。弗洛伊德有一句名言:夢是愿望的實現……直到坐在旁邊的同事拿書重重地拍了一下劉子曰,他才住嘴。許佳本想把這個夢告訴老公的,她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對老公說。現在這個夢她更不可能對任何人去說了。
夢是愿望的實現?胡說八道!許佳在心里狠狠地罵了一句。
許佳還有什么愿望?如果說,她曾經有過愿望的話,那么許佳的愿望都實行了。如果有人要問她有過什么樣的愿望,她可能一時回答不出來,反正有些模糊,大約與幸福地生活有關。她現在有房有車有老公有兒子有穩定的工作,應該算過上幸福生活了。
許佳自認為是個容易滿足的女人,平日里,她從來沒有對老公、對家庭、對工作說一句不滿的話。她一直覺得,老公是個優秀的負責人的對感情忠貞不二的男人,結婚以后,從沒罵過她一句,甚至紅臉的時候都很少,每年的結婚紀念日和她的生日,只要老公在家,他總要認真地慶祝一番,或選一家高檔的充滿情調的酒店吃一頓飯,或到公園里去劃劃船,或買幾件漂亮的衣服、首飾。老公很能干,能干的最顯著的標志就是會掙錢,現在是物資社會,沒有錢萬萬不行。許佳不承認自己是一個拜金主義者,但她并不反感金錢和物資,尤其金錢,它確實是個好東西。她不敢想象一旦自己沒有了足夠的金錢,生活會怎樣;不敢想象沒有錢去買自己喜歡的衣服和首飾,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不敢想象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該怎樣熬過。物資是個好東西,但同時它也是個壞東西,它會讓人不知不覺地物資化,甚至比意識形態的作用更加巨大。人不是不能過平凡、普通甚至艱苦的生活,可是,當人一旦脫離了普通、平凡和艱苦,他就沒法再過回到從前了,這也許是許多女人墮落的根源。
許佳知道,她目前的幸福生活很大程度上歸功于老公。因此,她對老公始終心存感激,也時時有些許的愧疚。
許佳的愧疚來源于和老公認識之前,她曾經談過一次戀愛。照說,生活在現代城市里的女孩,思想再保守,大多也有過不止一次的戀愛經歷。可是,少女時代的許佳一直把愛情看得很莊嚴很神圣,并不僅僅是父母教育的結果,與她少年時代讀過的那些言情小說也不無關系,記得第一次讀瓊瑤《窗外》的時候,她流下了好幾場眼淚,將一本好端端的書弄得到處是斑斑點點。許佳中專畢業的那年剛好20歲,畢業之后便順利地進了一家運輸公司工作。盡管許佳實質上是一個內向型的女孩,然而她并沒有表現得沉默寡言或呆頭呆腦,相反,她顯得落落大方,集體活動也很積極,因而參加工作不到半年就成為了單位的團支部書記。一次,團支部與一家兄弟單位團支部舉行聯歡活動,許佳的出色表現讓兄弟單位的團支書不能自已,小伙子當晚就對許佳提出了交朋友的請求,許佳很委婉地拒絕了。小伙子并不死心,三天兩頭地往運輸公司跑,一天寫一封情書給她。許佳還是沒有明確表態。并不是許佳鐵石心腸,而是她覺得這個事情太重大了,她沒有權力做出決定。后來,見小伙子鍥而不舍,有一次還因為來找她被車撞傷了,許佳不能不做出決定了。她先是委托熟人對小伙子進行調查,反饋的情況很不錯,她才把小伙子帶回家里,讓父母、兄姐最后拿意見。獲得家里人全票通過之后,許佳才一本正經地與這個叫陳新的小伙子談戀愛。談了將近一年的戀愛,許佳和陳新幾乎沒有任何親密的接觸,連拉手的時候都很少。那個時候條件有限,許佳住集體宿舍,男朋友不可能當作同事的面和她卿卿我我;公園里人多眼雜,許佳也不會答應對方放肆;到賓館開房那時候還不時興,他們都沒有這個膽量。對自己的身體,許佳一直像保守一份國家機密一樣地保守著。如果沒有那次突然的停電,也就不會有許佳后來的愧疚了。那天晚上,宿舍的同事請假回家去了,陳新來了之后也還算老實,有過一兩次親密的舉動都被許佳嚴肅地制止了。和正當陳新要回去的時候,卻突然停電了。許佳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陳新已經壓到了她的身上。許佳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將她的最最寶貴的第一次獻給了那個叫陳新的男人。她已經記不清當時的細節了,她應該有過掙扎、反抗,但她肯定沒有叫,她不敢叫。令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件事之后,她并沒有怎樣的傷心和悲痛。但是,她認定了,她已經屬于這個叫陳新的男人一輩子都屬于他了。誰知,半年之后,陳新隨他的父母遷到了一座叫珠海的海濱城市,他們的關系也便宣告結束。她曾提出過到那個海濱城市去,陳新也表示過歡迎。可是,陳新的態度不是很積極,她的決心也不是很大——她缺少到一個陌生城市生活的勇氣。和陳新分手之后,她十分傷心,戀愛失敗了,貞操也失去了,她幾乎不敢想象今后該怎么辦。從此,許佳謝絕所有人的求愛請求,不管是自動送上門的還是別人介紹的。她一門心思讀書(這樣說并不確切,她只是把工作之外的時間都用在讀書上了,心思肯定是有的,尤其是對未來的恐懼),兩年時間就拿到了一張大專文憑。直到她26歲的時候,才在親人朋友的一再督促下經人介紹與現在的老公確定戀愛關系,不到一年便匆匆結婚了。新婚之夜,許佳的神經十分地緊張,她害怕老公發現她失貞的事情。上床之后她便立即拉滅了燈。老公也沒有如想象中的去對她進行檢查。之后老公也沒有怎么多問她的過去,偶爾問起來,許佳隨便應付兩句,老公就不再往下問了。
老公對她還是不錯的,除了回家的時間少,那件事情讓她不滿足外,幾乎無可挑剔。可那件事或許并不能算一件事,沒有哪一部法律規定老公一個月要盡多少次責任,很可能是自己這方面的欲望太強烈了。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許佳在夫妻生活上都顯得很淑女,幾乎沒有任何激烈的舉動,她是一個知識女性,她不會在這件不能見光日的事情上放縱自己。這也是許佳困惑的地方,自己并不是一個很放蕩的女人,怎么老是想這個呢?
……
許佳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呆呆地坐在床上,胡思亂想,直到東方發亮。
站在穿衣鏡前打扮的時候,許佳發現了自己很重的黑眼圈,這是睡眠不足的顯著標志。許佳往眼圈周圍涂了一些遮瑕膏,可效果并不理想,只要認真去看,誰都能看出她的黑眼圈。許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只得拿了頂黑色的巴拿馬式帽子戴在頭上,目的是讓別人把注意力不集中到眼圈上。許佳對自己的形象很注意,女人嘛,沒有一個好的形象,價值何從談起。而黑眼圈就不僅只是形象的問題了,它似乎在告訴人們你遇到了某種不順心不愉快的事情。許佳不愿意別人了解自己,尤其是那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情。她從不與人談起她的家庭、她的思想、她的個人生活,即便偶爾有人問起,最多也只是說一些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話。許佳表面上樂觀開朗、熱情賢淑,本質上,許佳不相信任何人,與人的交往不過是在例行公事,沒有一個人能夠進入她的心靈世界,她也不可能向任何人敞開心扉。
這就是許佳,一個復雜的與眾不同的女人。
四、來歷不明的紅玫瑰
許佳正準備回家,她在外面辦了件公事,看看下班時間也快到,想提前回家算了。今天是情人節,老公到外面出差去了,自然不會有人約請,只能一個人過了。可許佳又覺得情人節沒人送花沒人約請是件很沒面子的事情。盡管她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女人,可她仍然渴望有那么一點浪漫或者說刺激,這應該是所有女人的潛意識里都會出現的念想。平日她都是很遲回家,今天她不能太遲回去了。那樣的話,就會讓人覺得她今晚沒地方可去。
回家的路上,許佳老在想同事們的玩笑。同事們的玩笑也不是針對她開的。首先是小鐘說起她的一個很要好的朋友王萍前幾天突然離婚了。
就是上個禮拜來邀你去逛街的那個王萍?什么原因呢?謝菲菲剛剛結婚,對這方面的話題很感興趣。
還能有什么原因,他老公在外面有情況,被她發現了。
我元宵節還看見他們倆口子手挽手逛公園呢,很親熱的樣子。謝菲菲說。
就是啊,我發現他們兩人關系一直很好的,我媽經常說我,你瞧人家王萍兩口子多親熱,你們還沒結婚就整天吵吵鬧鬧的,結了婚怎么過喲。小鐘又補充說,王萍昨天對我說,她早就有預感,他們的夫妻生活質量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明顯下降,有時一個禮拜也不碰她一下……
夫妻生活是夫妻感情的晴雨表,其他都只是表面現象。警惕啊,女同胞們!劉子曰陰陽怪氣地說。
許佳沒有吭聲,她裝著看書的樣子。其實,她一直在認真地聽。
劉子曰的話一直在她的耳際縈繞,讓她心煩氣躁。
正要進入碧水藍天的時候,許佳接到了小鐘的電話,小鐘在電話里說,佳姐,有人給你送了一籃玫瑰。
許佳以為小鐘在和她開玩笑,便說,送給你吧。
小鐘說,我可不敢要呢。
許佳突然想起小鐘從來不和她開玩笑的,便又問,誰送的?
小鐘說,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快遞公司送來的。
許佳想,未必老公這么浪漫,在廣州還給我空郵一籃玫瑰?他以前在外地的時候最多打個電話,這樣的事還從來沒有做過呢。
許佳遲遲疑疑地走進辦公室。既有抑制不住的興奮,又有莫名其妙的恐懼。
許佳看到了辦公桌上的紅玫瑰,很鮮艷,很耀眼,也很別致,玫瑰被花工裝扮成一顆紅彤彤的心。她的臉不知不覺紅了,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與幸福的感覺。
很激動吧?劉子曰笑嘻嘻地問。
同事們也都是一臉的壞笑。
許佳立即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老公送幾枝玫瑰有什么好激動的。
謝菲菲說,你老公還真浪漫。
許佳說,我交代他不要送的,他就是不聽,都老夫老妻了,還來這一套干什么。
劉子曰說,沒有這么簡單吧,老公會把玫瑰送到單位來?
謝菲菲問劉子曰,那你說是誰送的?
劉子曰說,肯定是老公送的……
小鐘說,你這不是在沒話找話嗎?
劉子曰說,是老公送的,可是,劉子曰故意停頓了一會,老公是別人的老公。
謝菲菲說,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許佳知道解釋不起作用,便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她的聲音很大,喂,叫你不送的,干嘛要還要送,弄得同事們誤會,說是別人的老公來的。其實,許佳的電話并沒有打給老公,她只是按了一個空號。她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玫瑰是老公送的,不敢冒這個風險。
下班的時候,許佳依然是最后一個離開,她小心翼翼地把玫瑰抱到了車上。
許佳直接把車開到了樓下,連盒飯也沒有買。
許佳坐在沙發上,緊緊地抱著那籃玫瑰。玫瑰的芳香撩撥著她的心弦,讓她一直處于亢奮狀態還有影影約約的慌亂。對于她來說,以前似乎很少有過這樣激動人心的時刻。她抱著玫瑰坐在沙發上,像個懷春少女一般,發了足足兩個小時的呆。
不能再拖了,必須把這籃玫瑰的來歷弄清楚,許佳覺得。許佳希望玫瑰是老公送來的,可如果是老公送來的,似乎又少了一點什么。許佳是個聰明、謹慎的女人。她沒有直接打電話問老公,而是發了條短信:老公,和情人幽會可別忘了家里的黃臉婆哦,她還等著你的禮物呢。
在等待老公短信的時間里,許佳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如果玫瑰真的不是老公買來的呢?
老公的短信15分鐘后才珊珊來遲。許佳遲疑了很久才鼓足勇氣打開收信箱:老婆,對不起,早就想給你打電話送幾句祝福的,因陪客戶吃飯,不方便。禮物我回來會加倍補給你的。
許佳傻眼了,盡管她曾經期待這籃玫瑰來自別處,第六感覺也告訴過她這些玫瑰非同一般,但得到證實之后,她卻無比慌張起來。
許佳一忽兒站起一忽兒坐下,一忽走進廚房一忽兒來到臥室。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這個人是誰呢?是誰呢?許佳反復地不厭其煩地問自己。同時在腦海里搜尋“作案人”的蛛絲馬跡。
陳新?一百個不可能。他們已經10年沒有聯系了,況且他人在珠海,不可能做出如此驚人之舉;林志民?他曾經是許佳的狂熱追求者,可自從許佳做了別人老婆之后,他就偃旗息鼓了;汪川?更不可能,他是個心胸狹窄的人,自從追求遭到拒絕之后,兩人便形同陌路……莫非是劉子曰?盡管劉子曰沒有明確向她表示什么,然平時的言語間卻不時流露出對她的好感甚至愛慕,女人的感覺是十分靈敏的,何況許佳是一個聰明女人。只是許佳從來沒有想過和劉子曰之間會有故事發生,她沒有想過要和老公以外的男人發生故事,假如要發生(她是說假如)也絕對不可能是同事。許佳是一個注重形象的女人,在她看來,道德形象比其他任何形象都重要,對于女人尤其如此。正因為如此,許佳曾經給過劉子曰明確的暗示:我們是同事,要掌握分寸。他怎么可以這樣做呢?這樣做之后叫她今后如何面對他、面對同事?她有些惱火,甚至想把他叫出來狠狠地罵幾句。但許佳是不可能這么做的,她這輩子還從來沒有潑辣過,就連沙城男人女人必不可少的口頭禪:媽媽的×她也沒有使用過。她不能損害自己的形象,也不允許別人損害自己的形象。可是,遇到這樣的事情,她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或者說她毫無辦法,她不能公開指責誰,也不能將這件事情對別人說,尤其是不能對老公說,否則,就是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選定了目標之后,許佳現在要做的事就是進一步確認,盡管她認為確認純屬多此一舉。但許佳是個做事認真的女人,她不能讓這件事留下任何的懸念。許佳還是給自己留下了回旋的余地,她給劉子曰的短信是這樣的:你今天對我做了什么壞事?劉子曰的回信很迅速:我還以為我這么榮幸,情人節還讓佳美人牽掛呢,原來是興師問罪的。我告訴你:沒有。我再壞也不會對你做什么壞事。許佳又發信:做了就做了,要敢做敢當。劉子曰回道:我是敢做不敢當的人嗎?到底是什么事?許佳回道:沒什么事,和你開個玩笑。劉子曰又給她來了條短信,她只瞟了一下,沒有認真看。大致意思是問許佳是不是失戀了。許佳又陷入到了一片迷茫之中。她相信劉子曰的話,劉子曰還是個比較坦率的人。如果他做了不會不承認。
還有誰呢,既然送玫瑰給她,又為什么不愿留下姓名?這不符合常理啊。許佳的社交圈本來就不大,她把自己認識的每一個男人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年輕的、年長的、英俊的、丑陋的,沒有找到一個人。并不是說這些男人中沒有一個人有可能給她送花——不否認有人一直對她存有幻想,而是沒有一個人會做這種“無名英雄”。
許佳無力地躺在沙發上。剛才還溫情脈脈的玫瑰,此時都變成了扎人的仙人球。她把身子移開,離玫瑰遠遠的。
手機“嘟嘟嘟”響了,又是短信。拿起手機,還是劉子曰。劉子曰時不時會給她發幾條短信,她卻回復得很少,她怕回得多了讓對方想入非非,再說,她好歹也算個上司,多少得保持一點上司的尊嚴。許佳打開收信箱,這是一條轉發的段子,題目為女人八怕:姑娘時期沒人要;戀愛失貞被甩掉;初夜無紅老公鬧;老公金槍不會翹;斑鳩無能占鵲巢;老公外面搞情調;野漢不戴避孕套;正在偷情老公到。
這種段子,還有比這更黃更下流的段子,許佳經常收到,每次幾乎都是看也不看便刪掉了。這次,許佳卻對這個很無聊的段子產生了興趣,一遍一遍地看過來看過去,仿佛要從這個黃顏色的段子中找到什么與自己有關的東西似的。許佳聽到過不少黃段子,一不小心也看過一兩個,她不得不承認,黃段子雖然語言很不文明,但卻十分真實而且形象。
是不是老公故意給她制造一些緊張和驚喜?老公平時并不幽默,卻也曾經給她制造過驚喜,那是她懷孕期間,在深圳工作的嫂子來沙城出差,許佳利用晚上的時間陪嫂子逛街,逛到9點多鐘的時候,她便帶嫂子到沙城最有名的威尼斯大酒店去吃夜宵。剛剛停穩車,許佳便看到了老公,他正站在酒店門口焦急地張望著。許佳既欣喜又奇怪,下午她還和老公通過電話,告訴他嫂子到沙城來了。老公對她說,他現在杭州,必須要明天中午才回得來。可是現在……許佳走到老公跟前時老公還沒有發現她。她大聲問,你怎么在這里?!老公被她嚇得將手上的手機跌落到地上。當他發現是許佳時,立即哈哈大笑起來,我說等會回去給你個驚喜的,不料在這里被你發現了。老公告訴許佳,他是晚上6點到達沙城的,剛和客人吃完飯,正在等一位市領導。他囑咐許佳說,你先陪嫂子進去,我馬上就來。這是自與老公確立戀愛關系以來,老公帶給她的唯一的一次意外和驚喜。
這次會不會又是這樣的呢?如果真是老公的作為,那么作為老婆的她,從哪一方面講都不能無動于衷。從感情回報上講,老公如此大手筆的舉動她不能不表示感激表現喜悅;從彼此忠誠上講,老婆在情人節收到了一籃玫瑰花(她知道是老公送的,但老公并沒有直接告訴她),她能不告訴老公嗎?不告訴會讓老公產生怎樣的聯想?
許佳決定再問問老公,她仍然采用短信的形式:老公,不要再給我意外的驚喜了,我受不了驚駭喲。老公的短信回得很快:老婆,實在不好意思,這樣的日子不能在家里陪你,也沒辦法給你買禮物,如果你感覺很悶的話,就出去走走。
許佳還真想出去走走。可是,她走到哪里去呢?父母兩年前便去了深圳——許佳的哥哥姐姐都在那里,他們一直想把父母接過去生活,父母不答應,說在那里住不慣,去時說最多住半年就回來,誰知一去便不想回了。讓許佳除了家里以外沒有了去處。
許佳給過去的同事陳伊娜發了條短信:伊娜,你在干什么,很想和你聊聊。
可是,許佳等了半個小時都沒有等來陳伊娜的回信。
平時隔三差五地打電話來,一到關鍵時刻卻不理不睬了。許佳很是生氣。可是,生氣又有什么用呢,你能強迫人家陪你聊天,給你排憂解難?人就是這樣,別人需要你的時候,你不需要別人,而到了你需要別人的時候,別人又不需要你了。
許佳決定出去走走。
許佳沒有開車,因為她沒有打算走很遠。
沙城的夜晚很熱鬧很喧嘩,是那種沒有節制的熱鬧和喧嘩。路上到處可見賣玫瑰花的小姑娘,很多男人的手上都捧著一束玫瑰。不知是什么原故,行人們都把目光投向她,有男人有女人,甚至老頭子老太婆,迎面走來的一個半老徐娘把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足足一分鐘,是那種很復雜的目光,叫許佳很不舒服。她低下頭,匆匆地向前面走去。許佳走到了一家鮮花店,鮮花店一派繁忙景象,弄得女老板和她的員工樂得合不攏嘴。買花的全是清一色的男人,而他們買來的花將無一例外送給女人。想到這里的時候,許佳不由得生出幾分激動和自豪。沒有女人,玫瑰的存在還有什么價值嗎?
小姐,你是不是想買花?老板娘不知什么時候來到許佳的身邊,將一臉虛假的微笑和幾絲不易覺察的憐憫送到她前面。
許佳有些尷尬也有些憤怒,她狠狠地瞪了老板娘一眼,沒好氣地說,我不買。
其實,白天的時候有好多女孩子到我這里買過玫瑰,如今這個時代,誰買給誰都一樣。老板娘不知是為了生意呢還是對她表示同情,繼續這種令許佳十分難受的話題。
許佳賊一般地逃了出來。
外面不適應我,尤其是今晚。許佳這么想著的時候,已經開始往回走了。
路過一家叫做“忘憂谷”的咖啡店前,許佳意外地看到了陳伊娜,她左手捧一束玫瑰花,右手挽著一位看起來年齡比她小一截的小白臉男人的胳膊,肆無忌憚地行走在沙城的天空下。陳伊娜是許佳過去的同事,現在開一家規模不小的化妝品店,已經跨入富婆行業。
許佳的第一個反映是躲閃。這是令雙方都十分尷尬的事情,甚至會讓對方心生怨恨。
然而,許佳沒能躲過陳伊娜銳利的眼睛,她大聲說,許佳,你干嘛要躲我?
許佳有如被人捉奸在床的淫婦,慌亂得不知所措。她結結巴巴地說,啊,是,是伊娜呀,我,我走得快,沒,沒看清楚。
陳伊娜哈哈大笑,許佳,你什么時候也開始說謊了。這有什么呢,今天是情人節啊。
小白臉向許佳露出一臉壞笑。
許佳故作輕松地一笑,我真的沒看清楚。
陳伊娜擺擺手,我不和你爭這個了。你告訴我,干什么去了?你該不會告訴我是一個人散步吧?
許佳說,我出來買點東西。
陳伊娜將手指頂住許佳的額頭,許佳啊許佳,你變得越來越不誠實了。
許佳輕聲說,伊娜,難道你還不了解我?
陳伊娜笑著說,這個世界誰能了解別人呢?
許佳說,不和你說了,老公還在家里等我呢。
陳伊娜把嘴湊到許佳耳邊小聲說,別瞎說了,你發的信息我收到了。我不想回你,情人節我們倆聊什么呢,又不搞同性戀。
許佳的臉紅了,她小聲說,我走了。
陳伊娜點點頭說,你走吧,哪天我約你。
許佳像個越獄犯一般倉皇地往家里逃去。她在心里不停地埋怨自己:干嘛要跑出來呢。陳伊娜也太那個了,就當沒看見多好。過去的陳伊娜還是一個本份老實的女人,怎么幾年時間就變成這個樣子了?難道女人有錢也變壞?許佳想不明白。
許佳又在電梯里遇到了樓下的胖老太太。
今天是個什么洋節吧,我那媳婦硬把我兒子拖出去了,說是要去哪里排隊,到現在還沒回來。你也是排隊了吧,你老公呢?人一上了年紀話就多起來,不管別人愿不愿意聽。
我沒有,老公有點不舒服,我去買了點藥。許佳沒有想到會說出了這么一句假話來,她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妥,有點詛咒老公的嫌疑。可是,不這么說她還能怎么說呢,總不能又說老公不在家吧,讓一個老太太怎么想?
你看你看,多懂事的孩子。我家那個有你一半的德性就好羅。
許佳沒有再搭理老太太,她害怕這類話題。
老太太忘了按電梯,直到許佳要走出去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你看我這記性。她同許佳一同走出電梯,我看到你就覺得親切,我們有緣呢。老太太站在許佳的門口不走了。
許佳說,大娘,我老公不舒服,我不陪你了。
老太太忙說,那你快點進去服侍他。許佳打開門正要進去的時候,老太太拉著她的衣服說,你看我這記性,我一直覺得還有什么要緊話沒和你說,就是想不起來,是這樣的,我到社區給你報了名。
報什么名啊?許佳很驚詫。
評選幸福家庭呀。
許佳想破口罵人,但她忍住了,她說了聲“那謝謝你了,”說完,將門重重地關上了。
許佳感到了疲倦,從頭到腳的疲倦,奇怪的是卻又沒有多少睡意。她走到衛生間,放了滿滿的一浴缸水。她脫光衣服,把自己的身體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番:膚色不錯,乳房也還飽滿,臉上的皺紋并不明顯,用手按了按小腹,仍然有點滑有點彈性。還沒有老呢。她輕輕地說了句,懶洋洋地走進浴缸。這個時候的許佳,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有個人幫她搓搓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自從成年以后,她從來沒有過別人給她搓背的感覺亦或享受。她曾在文學作品里看到過男人為女人搓背的情節,可情節很簡單,只有寥寥一兩筆,不知那時候女人有什么感覺。應該是很快樂很享受或者是語言無法描述的一種細致微妙的體驗吧。許佳的內心隱隱地有一種對全新體驗的渴望。
許佳魚兒一樣地側躺在浴缸里,手輕輕地撥弄著熾熱的水流,水珠在身上跳躍著,翻滾著,與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進行著親密接觸。
許佳融化了,被那些充滿愛意的水融化了。她久久地浸泡在溫柔的水里,直到這水徹底困乏——曖意消失殆盡。
從浴缸里起來之后,許佳突然對剛剛穿在身上的衣服不滿意起來,顏色有點老氣,線條不夠流暢,領口開得太高,將本來迷人的身體掩埋了。許佳有些憤怒地褪下衣服,重重地往地上一甩。她赤裸著身體走到衣帽間,翻箱倒柜地尋找衣服,很久了,也沒有找到一件她認為滿意的衣服。直到身子冷得實在不行的時候,她才將一件紅色的睡衣套在身上。許佳過去是不太喜歡紅色的,近來卻接連買了好幾套紅色衣服。
再次看到玫瑰的時候,許佳便有了一些親切的感覺。她像抱著一個人似地把玫瑰抱在懷里,讓玫瑰的花瓣緊緊地貼著胸口。
突然有了濃重的饑餓,卻不知道要吃什么。
五、不及格的學生
許佳關上窗戶和電源開關,正準備下班的時候,一個男人急急地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許小姐,我想跟你打個商量。
許佳是不喜歡人家稱她為小姐的,不僅僅是小姐這個稱謂被賦予了特殊的涵義,還因為小姐會給人以不夠成熟不夠穩重的感覺。可是,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面前的這個男人有些面熟,說不上高大,卻充滿陽剛之氣,臉很黑,透著一點憨態,嘴唇厚厚的,很容易讓人產生信任。她本想對這個不速之客給點臉色的,但最終給出的卻是一張笑臉。
請問,先生有什么事要幫忙嗎?許佳彬彬有禮地問。
是這樣的,我是對面四海公司的,我叫王一仁。我們有一個緊急文件要發出去,可我們的傳真機壞了……
哦,沒問題,你在我這里發。
那太謝謝許小姐了。
你太客氣了,這點小事,還用謝嗎?
我發覺許小姐的普通話特別好聽,第一次見到許小姐時,你的聲音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許小姐不是沙城人吧?
許佳的臉有些紅了,既有幾分羞澀又 透露出些許的天真無邪來。許佳聽到別人的贊美之后總是這樣。她小聲說,我都很少走出過沙城呢。
王一仁驚異地看著許佳,看得許佳垂下了頭。
我還以為你是北方人呢,沒想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許佳有些困惑,因為四海公司是一年前才搬來這里的,兩家公司從來沒有往來。
像許小姐這樣出眾的女性,整個大樓誰不知道你的大名?
許佳越發的羞赧了。
許小姐,謝謝你了。
王一仁離開的時候,許佳才抬起頭來。她輕輕地“哦”了一聲。
下次請你喝茶。走到門口,王一仁又回過頭來說。
好。許佳機械地回答。
許佳的頭腦亂糟糟的,車開得特別慢,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打開屋門,玫瑰的迷人的氣味迫不及待地與她接吻。開燈之后,許佳又看到了玫瑰的親切的笑臉。她抱起玫瑰,回報它一個長時間的熱吻。
已經三天了,玫瑰還是這樣的新鮮可人,讓許佳好生奇怪。這些天,許佳一直忐忑不安,甚至不敢和同事說話,怕一不小心被人發現了她的秘密。好幾次,許佳將玫瑰拿到門口又放回了原處。她下不了這個決心,玫瑰們太可愛了。
會不會是他呢?許佳的眼前忽然那張透著憨態的面孔。從他的言談中,許佳得知,那個叫王一仁的男人已經關注自己很久了。許佳仍然不能確定,因為這種可能性應該不是很大。送了花應該說一聲啊,哪怕只是一句暗示。許佳仔細回憶著與王一仁的每一句對話每一個細節,找不出與玫瑰有關的暗示。
手機響了,號碼是老公的,許佳立即緊張起來。
老婆,你在哪里啊。聲音很熱乎。
我,我在家里。一些說話流利的許佳竟然有點結巴起來。
你別走啊,我就快到家了。
許佳慌亂地關上手機。她匆匆忙忙地抱起玫瑰,沖出家門。可是,電梯卻故意和她作對,遲遲不肯上來。等了大小七八分鐘,電梯才慢慢騰騰地走到她的面前。
許佳將玫瑰輕輕地放在垃圾桶邊,卻并沒有馬上離開。她呆呆地看著在冷風中顫栗的玫瑰,眼圈不知不覺紅了。
老婆,站在這里干嘛?
許佳被老公嚇得一陣哆嗦。她努力地擠出一些笑意,用已經失真的溫柔口氣說,等你呀。
哦,謝謝好老婆。怎么,這里還有一籃玫瑰,這么好的玫瑰誰把它扔了,多可惜。你站在這里,該不是想打這玫瑰的主意吧?老公笑嘻嘻地說。
我還真想把它撿回去呢,好歹也算有了幾枝玫瑰。許佳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如果你真的很喜歡這些玫瑰的話,把它撿回去也無妨。老公一本正經地說。
你真的以為我是撿破爛的嗎?許佳真的生氣了。
和你開個玩笑,你還真生氣了。快回去吧,我給你帶了套內衣,黛安芬的。
許佳洗完澡,換上平日里十分喜歡的黛安芬內衣,不知為什么,許佳卻激動不起來。只有不安、煩躁和害怕。身體時不時地哆嗦。
你怎么啦,是不是衣服穿少了?老公關切地問。
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身體總是不好。許佳小聲說。
那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帶你去醫院檢查檢查。
不必了,沒什么大問題。
令許佳沒有想到的是,老公今天突然變得異常生猛,而且特別持久。好像要把她壓扁搗碎似的。可是,許佳也一反常態,興致一點都不高,完全處于被動、盲從的狀態,而她卻表現出高潮迭起的神態,在老公的身體下面不停地扭動、呻吟。就像一個想在考場上考出好成績的笨學生,用功是用功了,但效果卻并不理想。總是和老公合不了拍,老公運動的時候她不運動,老公停下來想喘口氣的時候,她卻突然來一個很猛烈的動作。老公有些不高興了,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許佳為了表示自己的專心致志,緊緊地抱住老公說,我想繼續。
好不容易才聽到下課鈴聲,許佳早已經四肢無力了,可她還是拿著內衣急急跑到浴室淋了個澡。感覺剛剛好了一些,卻聞到了內衣上刺鼻的香粉味還似乎有一點汗味。許佳是一個對脂粉和氣味很挑剔的女人,不習慣的氣味、脂粉味會讓她特別難受。她想吐,急急忙忙脫下內衣,走進臥室問老公,你這內衣在哪里買的,怎么這么大怪味?
老公由于操勞過度,已經迷糊了。聽到許佳在他耳邊叫,嗡聲嗡氣地問,你說什么呀?
我問這內衣在哪里買的?
在廣州啊,怎么了?
怎么有一股怪味,好像被人家穿過的樣子?
你這是什么意思?老公來氣了。
我只是覺得有一股很難聞的味道。許佳的聲音小了。
也許是被別人試過,洗洗再穿吧。老公的聲音也溫和了。
許佳點了點頭,重新找了套內衣穿上。鉆進被窩之后,卻怎么也睡不著。
望著身邊鼾聲正酣的老公,無數只愧疚的蟲子開始啃咬許佳的心。
許佳的心里很難受。玫瑰的事情就讓她很是不安,晚上的表現更讓她無法原諒自己。她不知道老公對她是不是有了想法,她擔心因為自己超常規的糟糕表現讓老公不愉快。她一直在努力做一個好老婆、好女人,從來不敢有非份之想。
明天一定要好好表現。許佳對自己說。
第二天晚上,許佳的成績仍然在60分以下。盡管老公沒有明顯的責備,然而不甚滿意的意思卻躍然臉上。令許佳更加害怕的是,這天晚上,她又一次做了那個紅色的夢,依然是那幢房子,依然是滿地的玫瑰,依然是那個粗獷的男人。許佳從夢中驚醒之后,第一個動作就是摸了摸身邊的老公。老公毫無反應。許佳這才稍稍緩了口氣。這是許佳第一次睡在老公身邊做這樣的夢。此后的一段時間,許佳至少做過三次大同小異的夢。她發覺自己變得越來越陌生越來越放肆了,怎么可以在老公身邊做這樣的夢呢?可是,她又沒法阻止夢的侵犯。
許佳又開始認認真真地做飯熬湯,即便明明知道老公不回來也如此,以此來減輕一點內心的緊張和愧疚。
六、魔鬼的誘惑
老公又一次出差,且時間特別長,有將近一月。送走老公之后,許佳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馳一些。
過去的許佳巴不得老公天天回來,如今的許佳卻只想老公快點離開。當然,許佳并不認為是自己的感情發生了變化。凡感情變化都與移情別戀有關,許佳既沒有移情的目標也沒有別戀的對象,因此,她認為她與老公的感情不存在問題,只是身體出了點毛病。
回到家里之后,許佳的心情并沒能輕松起來,空虛和無聊一陣一陣襲擾著她。她想干點什么的愿望是那樣的強烈,卻又不知道該干點什么。她在屋里轉了幾個圈之后,突然想到了上網。胡說八道也應該是一種排遣寂寞的辦法。她走進臥室,打開自己的專用電腦(老公用手提,這部電腦就成了她的專用品了),發現顯示屏上面已經布滿了灰塵,她用抺布擦了擦,便打開QQ ,想了好久才想起密碼來。許佳將網名改為“玫瑰之約”,在網上尋找合適的聊天對象。一個叫“絕對隱私”的網名不停地加她。她打開對方的資料庫,發現資料很簡單,男性,40歲以下,自由職業者,居住城市廣州。許佳決定就加這個“絕對隱私”試試。許佳之所以選中這個目標,首先是網名吸引了她,即便她是一個決不向別人公開隱私也不會打聽別人隱私的人,但內心深處對本人以外的隱私還是有興趣的。其次是居住城市相距遠,減少了可能帶來的麻煩。再就是他的職業。許佳一直覺得自由職業者是有能力很瀟灑的那種人,她很欽佩這類人,她認為老公也是一個自由職業者。可是,即使有從事自由職業的能力,她也不可能去做自由職業者,她習慣于聽從領導安排,換句話說,如果給了她太多的自由,她將無所適從。
他們很快便開聊了:
絕對隱私:美女你好,最近有點寂寞吧?
玫瑰之約:我有家有老公,生活幸福,一點都不寂寞。
絕對隱私:那你為什么上網?
玫瑰之約:好奇唄。
絕對隱私:別騙人,幸福的女人是不會上網的。
玫瑰之約:純粹是胡說八道,我老公很愛我,我也很愛老公。我們能不幸福?
絕對隱私:很多東西都是表面的。說不定你老公現在正摟著別人睡覺呢。
玫瑰之約:我老公不會的。
絕對隱私:別太相信別人了,尤其是老公。
玫瑰之約:那么你呢?你老婆是應該相信你還是不應該相信你?
絕對隱私:我嘛,老婆很信任我。
玫瑰之約:你值得老婆信任嗎?
絕對隱私:這個嘛……
玫瑰之約:不好意思說出口?
絕對隱私:你這么天真,我真害怕你上當受騙。這樣吧,我把我的事情講給你聽聽。
許佳正要表示歡迎,不料敲門聲突然很猛烈地響起來。許佳打了句:有人敲門,等下再聊。便跑到大門邊。
又是樓下的胖老太太。
有什么事嗎?許佳不耐煩地問。
社區林主任找你。胖老太太的聲音特別大。
許佳很不情愿地打開門。
瘦得像一根竹桿似的社區主任在胖老太太的鼎力襯托下,嚴肅認真地走了進來。
許佳努力地擠出一些笑容,給她們一人倒了一杯水。
是這樣的,陳大媽多次向我推薦你們家庭,說你們和氣、恩愛、團結、互助,是個幸福家庭,我們社區也進行了廣泛調查,大家對你們的評價都不錯,最主要的優點是安靜,從不制造噪音,符合幸福家庭的條件,我們準備以社區的名義推薦你們。林主任把一張表遞到許佳手上。
胖老太太將一張特別突出的笑臉長久地對著許佳,有點想從她這里拿點回扣的樣子。
許佳一點表示都沒有。
全社區就你們一家呢。胖老太太補充說。
許佳不想看到胖老太太那張臉,便起身到冰箱里找水果。
呃,你愛人呢?林主任像突然發現了問題的樣子。
他出差去了。許佳懶洋洋地回答。
林主任你看,多規矩的姑娘,男人出門了還守在家里,要是我們家那位,早就不知到哪里野去了。
林主任點點頭,如今這個社會像小許這樣的女人不多了。
許佳的臉紅了,但不是因為林主任的這句表揚。
兩個老女人在許佳的屋子里沒完沒了地詢問、議論,弄得許佳如坐針氈。她只好說,謝謝兩位阿姨,我把單位的材料寫好后就填表,單位明天要開會呢。
兩位不速之客終于走了。臨出門時林主任反復交代:要早點交上去啊。
關上門之后,許佳迫不及待地跑進臥室,可是,絕對隱私卻下線了。
該死的老太婆!許佳恨恨地跑到客廳,將那張晦氣表撕成碎片。
一連兩天,絕對隱私都沒有在網上露面。這讓許佳更加寢食不安,一股股的恨意直往胸口竄。她恨那個讓自己心神不寧的絕對隱私,更恨那兩個閑得無聊的老太婆,當然,她也恨自己,對一個與自己八不相干的故事那么感興趣。難道網絡真的是一個害人的魔鬼?
第三晚上,許佳對自己說,如果今天晚上絕對隱私再不現身,我就徹底與網絡劃清界限。
許佳沒能與網絡劃清界限,因為絕對隱私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鉆出來了。
玫瑰之約:你這人不守信用。
絕對隱私:有幾個男人會對女人講信用呢?
玫瑰之約:那就算了。
絕對隱私:和你開個玩笑。不是我不守信用,因為情人過來了。
玫瑰之約:既然有老婆,干嘛還要找情人?
絕對隱私:這個問題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打過簡單的比喻吧,你今天的主菜是豬肉,明天的主菜是豬肉,后天的主菜還是豬肉,你就不會膩厭,總要換個花樣吧?
玫瑰之約:此二者沒有可比性。
絕對隱私:道理是一樣的。
玫瑰之約:這是你這種男人的強盜邏輯。
絕對隱私:人都差不多,包括女人。只是有些人缺乏邁出第一步的勇氣。
玫瑰之約:你就不怕對不起自己的老婆?
絕對隱私:有一點點,主要是那方面不能滿足她。外面的情人兩三個,弄得我精疲力竭,哪還有精力應付她?
玫瑰之約:你這人真叫我害怕,竟然有三個情人。
絕對隱私:這是能力、魅力、精力的象征,一個一無所有的癟三找得到情人嗎?
玫瑰之約:你很得意。
絕對隱私:應該叫自豪。
玫瑰之約:我為你老婆悲哀。
絕對隱私:以前我有時也感覺有點對不起她,后來,這種感覺沒有了。
玫瑰之約::為什么?
絕對隱私:有一次,我在外地出差的時候,委托一家快遞公司為我老婆送去了一件東西,我沒有留下姓名。我回去后,老婆對此只字不提。
玫瑰之約:一件什么東西?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絕對隱私:第一個問題保密。我的目的就是證明她心有旁務,好卸下心頭的包袱。
玫瑰之約:你真無恥。
絕對隱私:那次回去之后,我一下子變得特別的輕松,也特別的精力旺盛,有時候仇恨也能激發人的性欲,我一連三個晚上都和她做愛,而且時間很長,可是她卻興趣不大。
玫瑰之約:你比魔鬼還可怕。
絕對隱私:謝謝夸獎。
許佳“啪”地關上電腦。
關上電腦之后的許佳,軟軟地癱倒在沙發上,頭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過了多久,許佳才從混沌狀態中清醒過來。她的頭腦里出現了一籃玫瑰,一籃鮮艷可人的玫瑰。玫瑰在不斷變化,模樣越來越猙獰。許佳的心一陣陣發緊。她想到了那些曾經被自己寵愛過的來歷不明的玫瑰……許佳不敢繼續往下想。不可能的,那個故事或許根本就是一個謊言,是那個居心叵測的男人對我下的一個什么套。許佳自我安慰說。
可是,許佳的心卻越來越沉重了。那籃玫瑰成了她心頭揮之不去的痛。她甚至希望那東西就是王一仁或者劉子曰送給自己的。
七、偶然的瘋狂
下班前,陳伊娜打來電話,說,許佳,下了班到“西西里”吃西餐,然后到“夜夜樂”歌廳唱歌,然后洗澡松骨,然后開房睡覺。
許佳問,伊娜,有什么好事?
慶祝我離婚啊,你可一定要把相好帶來喲。
許佳說,我沒有相好呢。
陳伊娜說,我們都帶的,你一個人不帶到時怎么玩?
許佳小聲問,伊娜,離婚搞得這么隆重干嘛?
陳伊娜說,這年頭離婚是大喜事啊。
結束通話之后,許佳一個勁地搖頭,這個世界真的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許佳自言自語道。
盡管許佳一百個不愿意,然而,下班之后,許佳還是來到了“西西里”。
陳伊娜和她那幫狐朋狗友全到齊了。
就等你一個人了。陳伊娜說。
客人有十五六個,除了江琳和章曉月這兩個運輸公司的同事外,其余人許佳一個也不認識。陳伊娜沒有說假話,全都是成雙成對。其他人許佳不知道,但江琳和章曉月帶來的都不是自己的老公。許佳還發現坐在陳伊娜身邊的男人并不是情人節晚上遇到的那個小白臉了,而是一個30多歲,戴著幅眼鏡看上去有點知識含量的高個子。
到了歌廳之后,陳伊娜指著許佳對服務員說,給我這位靚妹找個帥哥來。
許佳立即追出來,小聲對服務員說,別聽她的,我不要。
許佳坐了不到半個小時便偷偷溜掉了。她實在沒法適應這樣的場合,尤其當他們旁若無人地親昵的時候,她便特別的難堪、特別的難受,甚至還有一種寒酸的感覺。
剛剛走出歌廳,許佳便接到一個電話。
許小姐,你在哪里?
號碼是陌生的,但聲音卻并不陌生,盡管和他只有一次接觸。
你是誰啊。許佳裝出一副不知道對方是誰的語氣。
我是王一仁,想請你喝茶。
哦,我都準備回家了。
怎么,不想兌現承諾?
干嘛非得今天,下次不行嗎?許佳的態度有些曖昧。
今天的日子很特別,你一定要給我個面子。
你的特殊日子我怎么好打擾呢?
別找理由了,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
我在桃花源的滴水洞等你。
許佳還想說句下次再說之類的推辭話,對方已經把電話掛了。許佳便沒有了爽約的理由。
桃花源是離辦公樓不遠,是一家中等規模的餐館,典雅、幽靜,有小橋流水,還有常年不落的桃花。
見了面王一仁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剛回沙城,通知你晚了。說著便拿起菜單問許佳想吃什么。
我已經吃過了,我喝茶陪你。
王一仁說,那不行,今天是個特殊日子。便點了水煮魚、松籽玉米羹和幾個農家小炒。喝酒嗎?王一仁問。
許佳搖了搖頭。
王一仁自己要了瓶白酒,給許佳點了罐牛奶。
許小姐,委屈了可就不要怪我。
希望你以后不要叫我許小姐。服務員走后,許佳小聲說。
好的。那我該怎么叫你呢?
怎么叫都行,只要順口就行。
菜很快上來了。當許佳舉起筷子的一瞬間,她感到了不安。她連忙縮回伸向菜碗的筷子。在許佳的記憶中除了老公和前男友外,她還從來沒有單獨和一個男人吃過飯,況且還只是一面之交的男人。我這是怎么了,哪根神經出了問題?許佳不停地問自己。
許佳,我可就直呼其名了,謝謝你賞臉。王一仁端起了酒杯。
許佳慌忙舉起牛奶,說,你太客氣了。
我們北方人很直爽的,希望你不要計較。
是嗎,哪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一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見到你,在電梯里,當時你穿著乳白色的上衣、墨綠色短裙,長長的頭發,就像,就像一個天使……
許佳的臉紅得一塌糊涂,她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王一仁一邊喝酒一邊向許佳訴說著他的家史。
許佳的心里頭一片混亂,也沒聽進去多少,只記得他原先是公務員,老婆在銀行工作,因老婆出軌,一氣之下辭職出走了。
許佳早就不想吃了,出于禮節,仍然沒有放下筷子。直到王一仁喝完最后一口酒,許佳才如釋重負地放下筷子。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許佳站起來說。
還沒喝茶呢。王一仁抓住了許佳的手。許佳用力掙脫,可是沒能掙脫掉。王一仁突然將許佳緊緊抱住,許佳,你知道嗎,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你,每天晚上我都會想到你……
許佳一動不動地被王一仁抱了足足一分鐘之后才突然醒過來,她猛力推開王一仁,落荒般逃出酒店。
許佳的心一直在猛烈地撞擊她的胸口,讓她手腳顫抖渾身乏力,她不得不把車停到馬路邊。她不敢回憶剛才的一幕,但那一幕卻頑強地懸掛在她的眼簾。她竟然沒有任何的反抗,讓一個陌生男人抱了足足一分鐘,她無法知道自己當時的表情,但肯定沒有惱怒和厭惡……我怎么這么賤!許佳狠狠地刷了自己兩個耳光。
就要進入小區的時候,許佳才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五,她已經三個禮拜沒有見到兒子了(上周末因為單位加班,她沒有把兒子接回來),她趕緊調轉車頭,向30公里外的公婆家駛去。
許佳的車被交警攔住了,因為超速。
一位矮胖警察將嘴湊到許佳的臉上,問,你是不是喝了酒?
沒有。許佳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態度很不友好。
沒有,沒有那你臉為什么這么紅?
我臉紅關你什么事?
你下車。
我為什么要下車?
許佳最終還是沒有拗過警察叔叔,從車里走了出來。在三個好久沒有事做的警察認真細致的望、問、聞、切之后,許佳才終于獲準放行。
許佳趕到公婆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也不看看時間,都什么時候了,還來干什么?進屋之后,婆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奚落。
末末呢?許佳也顧不上禮節,急切地問。
早睡了。
我想把他帶回去。
你腦子沒壞吧?感冒了怎么辦?婆婆突然把目光集中到許佳的臉上,你喝了酒吧?難怪說話不著東西的。
我喝什么酒,我從來不喝酒的。許佳生氣了,聲音變得粗大起來。
不管喝不喝酒,今天你不要接末末。
明天來接吧,這么晚了。公公也發話了。
許佳想了想說,好吧,我明天早晨來。
回到家里之后,許佳沒有顧得上洗澡,便和衣躺在床上。她實在太困乏了。
躺在床上的許佳一直沒有睡著。可她又不愿起來,準確地說,是不知道起來以后該干什么?
大約12點鐘的時候,許佳終于熬不住了。她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到浴室洗了個澡,然后便坐在沙發上發呆。她又一次想起傍晚那一幕,那漫長的一分鐘。她突然覺得那一分鐘里有太多的內容。她曾經有過暈眩、窒息、興奮、激動、緊張、恐懼,可能還有其他什么,只是她一時無法想起來。為什么會這樣呢?許佳問自己,但她沒有給自己一個解釋。不許再想這件事。許佳命令自己說。
許佳不由自主地來到電腦前,猶猶豫豫地打開QQ,不到一分鐘,便有紅色的頭像在猛烈地閃動。打開,發現是絕對隱私,卻沒有一個字的內容。
玫瑰之約:什么意思。
絕對隱私:我在等你呢。
玫瑰之約:等我干什么?
絕對隱私:為你排憂解難。
玫瑰之約:我不需要。
絕對隱私:你在說謊。我想,你肯定遇到了什么重大問題。
玫瑰之約:沒有。
絕對隱私:其實,任何事情的開始都是比較艱難的。不過,有了開始就好了。
玫瑰之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絕對隱私:你知道。
玫瑰之約:你們這些男人為什么那么喜歡外遇,難道這不是對配偶的背叛嗎?
絕對隱私:首先要糾正一個錯誤,不是男人才喜歡外遇,女人也一樣。其次要告訴你的是,外遇與背叛無關。它是人的本性的自然流露,是回歸人性。
玫瑰之約:那還要老婆干什么?。
絕對隱私:老婆或者老公就如同柴米油鹽,是人一生必不可少的東西;情人則好比住別墅、開寶馬,是生活質量提高的標志。
絕對隱私:我不想聽這些。
絕對隱私:聽不聽由你,我是告訴你一些簡單的道理。你不妨到書店買本《外遇,可饒恕的罪過》讀讀,是一個美國人寫的。
玫瑰之約:我從來不看這種東西。
關上電腦之后,許佳收到了王一仁發來的短信:對不起,我今天喝多了。
許佳把這條短信連續看了三遍,然后便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許佳禮拜天中午便把兒子末末送到了他爺爺奶奶家。她這幾天心里特別的亂,兒子又吵鬧個不停,老是問一些亂七八糟的令許佳不好回答的問題,比如:為什么晚上沒有太陽?為什么男人不能生小孩?要是老虎沒有了嘴巴會怎么樣?弄得許佳身心更加疲憊。她不得不忍痛將兒子提前送走。
從公婆家回來的時候,許佳鬼使神差地將車開到了新華書店門前。她在書店里轉了很久,也沒看見那本什么外遇可以饒恕的邪書。
晚上的時候,許佳給劉子曰發了一條短信:為什么有的人喜歡尋找外遇?這是她除了詢問那些玫瑰的來歷之外,第一次主動給劉子曰發信息。劉子曰:因為缺失。許佳:指哪方面?劉子曰:因人而異,哪方面都有。比如性欲、溫情、氣氛。許佳:人應該克制。劉子曰:過度的克制是對生命的踐踏。你怎么突然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有了什么情況?許佳:別亂說啊,我最近看了一本有關外遇的書,不理解,便請教你。劉子曰:沒這么簡單吧?許佳:我要休息,不和你多扯了。
劉子曰:我是工具嗎,用完了就不管了?許佳:對不起,我真的累了。
許佳又收到了王一仁的短信,依然是道歉加如何愛慕之類的表白。許佳仍然只是看看,不作任何回復。
許佳不敢再和絕對隱私聊天了,可是,她仍然每天都上網隨便瀏覽一下。絕對隱私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也不再直接找她聊了,只是每天給她留一段話:
我相信你在進步,要放下包袱,輕裝前進。
不要折磨自己,這樣子容易衰老的。
關鍵是改變觀念。都什么時代了,還要讓那些陳舊的清規戒律束縛自己的思想和身體嗎?
已經形成了規律,許佳每天晚上10點左右打開電腦,看看絕對隱私的留言。
許佳曾在辦公室利用閑聊的時機提出了道德標準問題。小鐘和謝菲菲都是在照本宣科,和許佳平時掛在嘴邊的那些話一樣,沒有一點新意,要堅守底線啦,要忠于感情啦,不做第三者啦。只有劉子曰的回答有點獨到見解。劉子曰說,道德是認同的加法,做的人多了、認可的人多了,便成了道德;道德更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無法量化的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德標準;最大的道德就是不強迫別人的意志,不損害別人的利益。
許佳很害怕劉子曰會拿她大做文章,特別是把她發短信的事說出來,她必須在同事面前保持自己的完美形象。然而,敏感、聰明、說話尖刻、不留情面的劉子曰卻一句題外話也沒有說,他似乎在有意為自己掩飾些什么。這讓許佳在多了幾分感激的同時也多了幾分不自然。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晚上。然而對于許佳來說,這個晚上實在是太不普通了。
10點鐘的時候,許佳的肚子餓了。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吃晚飯。這段時間她一直處于心慌意亂的狀態,常常丟三拉四,忘記吃飯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看了看冰箱,里面一點食用的東西都沒有了。她不得不出門吃飯。好在小區大門的對面就有一家餐飲店,很干凈,口味也不錯。可惜,這家餐飲店已經打烊了。許佳找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一家滿意的餐館。
回來的路上,許佳正在看一條短信的時候被一輛突然橫過來的摩托車撞翻在地,摩托車主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加大馬力迅速循逃了。許佳想爬起來,可是身體一點也不愿聽從指揮,手和腳似乎和身子分了家。本能讓她按下了一串號碼。
接電話的竟然是王一仁,是許佳嗎?
許佳不明白自己怎么按下了他的號碼,是我,我被車撞了。
你在哪里?
在二馬路。
我馬上過來。
不到10分鐘,王一仁就過來了。他二話沒說,背著許佳就往附近的醫院跑。
醫生給許佳做了認真細致的檢查之后,說,沒大礙,只不過胳膊擦破了一塊皮。醫生給許佳的傷口上涂了一點藥膏,然后說,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還痛嗎?王一仁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著許佳一邊關切地問。
痛倒不覺得,只是有點頭暈。
到我房間休息一下,我就住在這里。王一仁說。
不了吧,這么晚了?
要是萬一有什么狀況呢,先休息一會,我再送你回去。
許佳不置可否,任憑王一仁把自己扶向他的宿舍。
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很凌亂,地上到處都是報紙、書刊和空酒瓶。王一仁給許佳倒了一杯水,問,頭還痛嗎?
好多了。
我幫你按按吧,我懂穴位的。
謝謝,不麻煩了。
王一仁也不說什么,直截了當地將雙手放到了許佳的頭上。
感覺很好。暈眩不知不覺消失了,周身的血液好像流淌得特別暢快,心熱熱的,很舒服。王一仁將手指滑到她胸前的時候,她正緊閉雙眼,享受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當她發現王一仁已經越過界限的時候為時已晚。許佳幾乎沒有做任何的反抗,她覺得這個男人已經進入了她的身體,對一個進入自己身體的男人進行反抗是毫無意義的。她像一個聽話的乖孩子一聲不吭地聽憑老師擺布,甚至還表現出隱隱約約的迫不及待,最有說服力的證據就是當手忙腳亂的王一仁解不開胸罩的時候,她很隨意很流利地將搭扣解開了。
許佳是凌晨3時回家的。她堅定地拒絕了王一仁充滿愛意的挽留,并且堅決不要他送自己回家。臨出門時許佳說了一句話,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這個晚上剩余的時間,許佳都在回憶剛剛過去的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流,她不想遺漏每一個細微的環節。幾乎每一秒鐘里都有著無窮無盡的意義或者全新的感受。她無法準確地說出王一仁與老公的區別,但她就是覺得兩者大相徑庭。就是覺得這樣刺激、過癮,如飲甘霖,如食海鮮。她不停地尖叫、呻吟、抓咬直至瘋狂。她放肆、淫蕩、無拘無束。她完全忘記了身在何處今夕何年。一直以來,許佳都是一個標準的淑女形象,不張揚,少奢望 ,笑不露齒,睡不多言。在這件事情上,她總是用理性的力量去抑制感情的泛濫。結婚之初,由于初戀的陰影準確地說初戀時的失足,讓她不敢輕松也不敢放肆,害怕引起老公的懷疑,當她漸漸把過去淡忘了的時候,老公的精力又不允許她有淋漓盡致的發揮,她怕因此傷害老公。她有一分渴望,卻從來沒有過完完全全的滿足。今晚,她終于有了一分滿足感。可是,許佳很快又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方面是欲望在不斷增長,一方面是瘣疚在日益加重。如果就此將剛剛竄起來的欲望的火苗掐斷的話,似乎有那么一點點不甘心;如果信馬由韁的話,怎么對得起老公、家庭還有辛辛苦苦樹立起來的形象?不知道是道德的力量太過弱小還是自己哪個方面出了問題,有些東西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不能任憑欲望驅使了。起床的時候,許佳對自己說。
八、誰污染了許佳的靈魂
在老公回家之前的無數個晚上,許佳的內心都被矛盾和不安塞得滿滿的。她總是處于高度緊張和警惕的狀態,她害怕有人叫她的名字,害怕電話鈴聲,害怕同事的竊竊私語,甚至害怕投到她身上的每一束目光。為了穩定情緒或者說為了不讓別人看到她緊張的表情,她弄了副墨鏡遮在眼睛上。于是,她的天空變得越發的昏暗。她認認真真地努力過,拒絕接聽王一仁打來的電話,也不去看王一仁發來的一切信息,她想革新洗面重新做人。可是,已經涂滿了顏色的紙還能變白嗎?況且,還有一種不知名的蟲子一直在啃咬著她的心,讓她心里充滿著期待和渴望,而且十分強烈。
許佳很難受。
這是一個周末的晚上,百無聊賴的許佳不知該干什么好。直到晚上9點多鐘的時候,她才想起沒有接兒子回來,這是她從有兒子以來唯一的一次疏忽。她沒有連夜去公婆家,她害怕婆婆的數落。許佳下意識地來到電腦旁,機械地打開電腦。她看到絕對隱私正在線上,想下線,對方的頭像開始猛烈地呼叫她。她用充滿仇恨的動作狠狠地點開。
絕對隱私:進步很快啊,幾天時間就把寂寞休掉了。
玫瑰之約:你是魔鬼!
絕對隱私:你不應該這么感謝我吧?
玫瑰之約:你太無聊了,把老婆引上歧途。
絕對隱私:如果沒有邪念,誰也引誘不了。其實我是愛老婆的,也許我采取的方式有些古怪吧。
玫瑰之約:愛?
絕對隱私:愛是千姿百態的。老婆的背叛其實讓我很難受的。
玫瑰之約:你是畜生!人渣!變態狂!
許佳惱怒到了極點,她把鼠標往桌上一摔,直接關上了主機。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被這個看不見的魔鬼給害了。原來的她雖然說不上冰清玉潔,但卻從來沒有過非份之舉,自認為還算是一個較為完美的女人。是這個叫絕對隱私的東西,讓她的完美感蕩然無存。她恨這個魔鬼。
一種無助之感襲上許佳心頭。她給劉子曰發了條短信:什么叫完美?當某種完美被破壞之后,還有修復的可能嗎?
劉子曰回答道:完美只是一種感覺,是虛幻的存在,你認為他完美就完美。修復是最原始的沒有作用的愚蠢行為,原來的完美不復存在之后,你可以在心里建立起你的新的完美。完美并不是沒有缺陷。
許佳覺得劉子曰的回答很有道理,是的,世界上并不存在沒有缺陷的完美,連太陽都有黑點,何況人呢。
許佳終于輕松入睡了。
老公比預定的時間提前兩天回來。盡管許佳有足夠的思想準備,然而,當老公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是有一些慌亂,尤其是和老公的目光相遇的時候。于是,許佳便顯得特別的殷勤。為老公洗頭捶背剪指甲,買衣買鞋煲雞湯。老公笑著說,老婆,你變了。許佳的心一緊。老公看了看她,接著說,你變得越來越溫柔了。
許佳作嬌嗔狀,你什么意思,好像我以前是個母夜叉以的?
老公嘿嘿一笑,和你開個玩笑,干嘛那么緊張?
許佳捶了老公一拳,人家是在乎你的感覺嘛。
只是在那件事上,許佳仍然無法回到過去曾經有過的最佳狀態,有時還有一些索然無味的感覺。她努力過,甚至還偷偷吃過一點刺激性欲的藥,可惜,毫無作用。好在老公每次都進入到了忘我境界,并沒有注意她的反應。
老公回來后的第四個晚上。深夜一點鐘的時候,許佳接到了老公的一個電話,確切地說是一個女人用老公的手機打給她的電話。女人說,你老公出了點事,請你馬上來三醫院。
許佳趕到三醫院的時候,老公正躺在搶救室里輸血。他身上挨了三刀,其中一刀離心臟只差5厘米。
許佳嚇傻了,她呆在搶救室門前不停地捶門。好在老公沒什么危險,讓許佳一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然而,負疚感一直壓得許佳喘不過氣來。她不明白老公為何遭人暗算,但她認為與自己有很大關系。自己一段時間以來對老公關心得實在太少了,而且自己還……要不,老公晚上或許不會出去。
當許佳得知老公是因為一個女人而被別人捅傷之后時,她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憤怒、難受,有的只是如釋重負的輕松。甚至對那個女人也沒有生出恨意,當女人到醫院來看老公時,許佳還給倒水削蘋果。知道內情的護士小姐對許佳說,你真了不起。
出院之后,許佳對老公照顧得更加細心和周到。
一天晚上,坐在沙發上看球賽的老公把許佳緊緊地摟在懷里,小聲說,親愛的,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為什么還不恨我?
許佳沉默了很久之后,終于鼓足勇氣說出了這些天她一直想說又說不出口的話,我也曾經背叛過。許佳在老公的懷里斷斷續續地述說了她的背叛經過。她說,我是讓那個絕對隱私害的。許佳嚎啕大哭,淚水澆濕了老公的胸脯。
老公問,你干嘛告訴我這些?
我不想讓你背負沉重的十字架,我想回到從前。
老公突然淚流滿面。
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老公加班的時候少了,出差的時間短了,甚至把手機號碼也換了,做那件事情的時候似乎又有了一些激情。
可是,這一天,許佳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你老公就是絕對隱私。他背叛了我,我也要背叛他。
許佳不愿意相信這是真的,可他還是趁老公洗澡的機會偷看了他的電腦。一點不假,絕對隱私就是老公。
許佳的天突然坍塌。起先,她憤怒得想把這個人面畜生給閹了,她已經沖進廚房將菜刀拿在了手上。突然間,一股巨大的傷心和絕望把她壓得摔倒在地上。很快便有兩行熱淚掛到了臉頰,就好像從此對不幸注冊了商標。許佳最大的不幸在于自己被老公騙了、耍了、引入歧途了、陷入深淵了,還在那里為自己的行為愧疚,還在小心翼翼地補救。這是她人生的最大敗筆。她不明白老公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毀了自己的老婆?
老公洗完澡后來到客廳,關切地問,什么好看的節目?
都是些騙人的東西!許佳大聲說。
你終于進步了。老公輕聲說。
因為有了你啊。停了一會兒,許佳問,你說,有的人為什么那么惡毒?那么變態?
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人。
有的男人。
具體一點。
一步一步把自己的老婆引入歧途。
也許他只是為了解脫。
有這樣的解脫方法嗎?
為什么不能有這樣的方法呢?人是相當復雜的動物。
對,動物。這樣的男人是一個純粹的動物。
我們都是動物。
要是哪天讓我知道了絕對隱私是誰,我說不定會殺了他。
殺了他?
許佳站起身,大聲說,他是個畜生,他毀了我!污染了我的靈魂!
沒有誰能污染得了別人的靈魂。老公不緊不慢地說。
可是,又是誰污染了自己的靈魂呢?許佳陷入了長久的深思。
有人敲門。
許佳走到門前,從貓眼里瞄了瞄,發現又是胖老太太和社區主任。她沒有理睬,回到沙發上,故意把電視機聲音調得很大。
我們上床吧?許佳說。
這么早上床干嘛?
尋歡作樂。
原載(芙蓉》雜志2007年第三期。
作者簡介:倪章榮,筆名楚夢。男,湖南澧縣人,居長沙。作家,文史學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中國作家》、《芙蓉》、《芒種》、《作品》、《湘江文藝》、《湖南文學》、《同舟共進》、《書屋》、《看世界》等國內刊物及《領導者》、《陽光》、《二十一世紀評論》、《世界華文文學》、《新中原報》等香港、美國、加拿大、東南亞中英文期刊發表文學和文史作品200余萬字。著有《邪雨》、《紅色引擎》、《許佳的夜晚》、《去和爸爸過年》、《舊鬼》、《在軍營里成長》、《1976年的秋天》、《陪葬》、《溫床》、《無毒蛇》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發表《宋教仁之后的民國憲政》、《孫中山與中國現當代政治格局》、《作為政治家的宋教仁》、《重寫民國史》、《辛亥革命深思錄》、《“五權”與“三權”》、《關于士大夫與知識分子的思考》、《羅伯斯庇爾與法國大革命》、《一個佇立在法理之上的國家》、《民國才女和她們的命運》等文史作品。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