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新娘
作者:韓建中
三妞是我一個八桿子也打不上的表姐,比我早出生半年零兩天,住在一個叫梨樹洼的小村子里,那個村子頂小,大人小孩都算上也不過百十來號人。人雖然不多,但年輕小伙子和大姑娘卻長得一個賽一個。
其實,我與三妞也算不上什么親戚,她奶奶與我奶奶年輕時曾結拜過干姊妹,于是,我便有了這個表姐。
三妞人特隨合,我們兩家離得很近,兩人又在一起上學,因此,我和她很熟慣。那會兒我們五個兄弟姊妹都還小,家里只有父親一個勞力,日子過得很慘淡,一年只能吃到少得可憐的幾頓細糧。每次帶干糧到學校,我都不好意思拿出來,總是一個人躲在墻角,將手偷偷地伸進書包,扭一塊玉米面的窩頭,趁沒人注意時,趕緊塞到嘴里,吃完后再尋找機會吃下一口。這樣,有時一頓飯要吃上個把鐘頭才能吃完。三妞則不同,她家就她一個小孩(聽人說大妞、二妞生下沒幾天就見閻王爺去了),她爹娘也就特別寵她。每次帶干糧來,不是饅頭,就是烙餅,有時還能撈到一回油條或者燒餅。那時候我們大家都還小,加上又都是農村長大的,就連女孩子也不知道什么叫作害羞,因此,她吃起干糧來大口大口,連人也不避,再加上吃的東西又好,吃起來就更加無所顧忌,反而覺得十分的光榮。
剛開始,三妞還不明白我是怎么一回事,吃東西躲躲藏藏,活象個大姑娘,她為此還開玩笑地給我起了一個外號“小閨女”。那一次我正專心地啃窩頭,突然間三妞的一只手伸了過來,一把抓走了我的書包,還邊走邊喊:“大家快來看哪,小閨女帶什么好吃的來了,都來嘗一下!”說完,便用另一只手往書包里一掏,一個拳頭大小的窩頭被硬生生地拽了出來。這一下大伙都不鬧了,教室里一下子靜了下來。
“你……”我眼圈一紅,淚水象剝豆子一樣噼噼啪啪地落了下來。
“你欺負人!”
……
那天以后,一連好幾天,我一句話也不說,難過了足有一個多星期,三妞知道傷了我的心,也不吵了。
有一日放學后。三妞喊住了我:“旦兒,上一回我不知道……”
“哼!”我不帶答理她。
“旦兒,別生氣了,以后,我讓我娘每次多烙一點干糧,給你一起帶來。”
“你——我——”
“別你呀我的,我可是你表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就這樣定了,啊。”
“我……”
“我什么我,就這樣,從明天開始。
以后,每次三妞都會多帶一份干糧來,我再也不用東躲西藏地吃東西了。“小閨女”的綽號也逐漸被人遺忘,可時間一長,風言風語來了。
“瞧,三妞和旦兒在談對象呢?”
“看那親熱勁,真象小倆口。”
更有甚者:“喂,我說旦兒,你們倆早親過嘴了吧,來一個給大伙看看!”
……
“你們……”我眼圈又紅了。
“哼,看就看。”三妞氣呼呼地說,說完,她咚咚地跑到我跟前,對準我的額頭,“啪”地親了一下。大伙一看這架式,全都傻了,連我也呆住了。
從小學到中學,三妞一直照顧著我,我曾仔細算過一筆賬,七、八年間,我吃過她帶來的東西,差不多可以用幾個麻袋來裝了。還有,我用過她的本子、鉛筆、紙張,加起來也不下上千塊錢了。我好多次自己告訴自己,一旦將來有了出息,一定要好好地報答她。
三妞的一個吻,讓我激動了好長時間,我知道,我一個家庭條件如此差的窮小子,無論如何也無法與她般配,她只所以那樣做,無非是為我爭回一點面子。
當兵走之前,我曾找到她問起此事,三妞淡淡地一笑,“旦兒,你呀,那都是孩子時說的話,你還記得那么死干啥。”
“我……”
“別想那么多,以后的事,留著以后再說吧。”
以后,我如愿以償地穿上了軍裝,后來又上了軍校。幾年里,我一直記著三妞和她的那個吻。軍校畢業時,我特意回了一趟老家,我要把多年積蓄的話一句不剩地全都掏給她。
那個夜晚,我約三妞來到村邊的小河邊,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
“三妞,這幾年,你,怎么樣?”
“挺好的,不缺胳膊也不缺腿。”
“我是說那個。”
“哪個?”三妞明知故問。
“就是那個,個人問題。”我雖然覺得直接說不太合適,但為了自己的事,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我,別人提說的倒是不少,只是沒有一個合適的。你怎么樣,軍官同志,什么時候請你姐吃喜糖啊。”
“我,我沒有。”我真不知說什么好,干脆來了一句,“我就想找你這樣的。”
“我,我那能配得上你。”
“不,我就找你,你難道忘了那個吻了?”我生氣地說。
“可那次只是吻的額頭呀。”
“那也不行,不管你說什么,只要你沒結婚,我就要娶你。”見她還要說什么,我一把拉住了她那雙正在顫抖的手,不容她再說下去。
“三妞。”
“旦兒。”三妞輕輕地靠了過來……
“這一次可不能只吻額頭了吧。”
“美的你……
未說完的話:三妞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但故事的結局并不象我作品中所描寫的那樣完美,就在我們高高興興地準備一起走進婚姻的殿堂時,她得了敗血癥,幾個月后,年僅二十四歲的三妞便離我而去。這些年,我的眼前總有她的影子,只要一閉眼,她的聲音就會響在我的耳邊:“旦兒,來世我還要做你的新娘……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