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車驚魂
文/王峰
凌晨一點十五分左右,合肥郊區的某汽車工業園早已陷入沉睡。張三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將最后一行代碼保存,電腦屏幕的藍光在他布滿血絲的眼球上投下幽暗的倒影。辦公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中央空調不知何時已經自動關閉,悶熱的空氣里漂浮著電子設備散發的塑料味。
"又這么晚了。"張三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十幾條未讀消息,全部來自妻子。最后一條是半小時前發的:"廠車早就走了,你怎么回來?"
他嘆了口氣,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叫了一輛網約專車。系統顯示司機五分鐘后到達,車型是輛白色大眾,司機姓王,評分4.8。張三關掉電腦,整層樓立刻陷入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綠色指示燈提供微弱的光亮。
電梯下行的過程中,張三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連續三周的加班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作為汽車廠信息化部門核心程序員,項目最后期限就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一樓。大廳保安老李正在打盹,聽到聲音猛地抬頭,見是張三又放松下來:"張工,又加班啊?"
"是啊,李叔。"張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您也辛苦了。"
出了廠區大門。不遠處一輛打著雙閃的白色轎車緩緩駛來,車燈刺破工廠區濃稠的黑暗。張三核對了一下車牌號,拉開車門鉆了進去。
"您好,尾號7788?"司機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圓臉,眼睛很小但很有神,說話帶著濃重的合肥口音。
"對,去濱湖明珠。"張三系上安全帶,疲憊地靠在座椅上。車內空調開得很足,與外面的悶熱形成鮮明對比。
司機——手機顯示他叫王強——通過后視鏡看了張三一眼:"這么晚才下班?你們廠不是有班車嗎?"
"加班錯過了。"張三閉上眼睛,"師傅,我瞇一會兒,到了叫我。"
"好嘞,您休息。"王強調低了收音機的音量,里面正在播放午夜情感熱線,女主播甜膩的聲音講述著某個聽眾的失戀故事。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空曠的郊區道路上。張三處于半夢半醒之間,腦海中代碼和家庭瑣事交織在一起。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劇烈的剎車將他猛地驚醒。
"怎么了?"張三下意識抓住車門上的扶手,心臟狂跳。王強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張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他們正行駛在一座大橋上,橋面很寬,兩側路燈間隔很遠,形成明暗相間的光帶。而在前方約五十米處,一個紅色的身影站在路邊,正向他們揮手。
"見鬼,這地方怎么會有人攔車?"王強低聲咒罵,車速明顯慢了下來。張三揉了揉眼睛,仔細打量那個攔車的人。那是個年輕女子,穿著一件鮮紅色的連衣裙,在車燈照射下紅得刺眼。她長發披肩,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真切,但身段窈窕,確實是個妙齡少女。
"要停下嗎?"張三問道,職業病讓他習慣性地觀察周圍環境——橋上沒有其他車輛,護欄外是黑漆漆的河水,遠處零星幾點燈火顯示著對岸的工廠。
王強的手緊緊握住方向盤,指節發白:"這大半夜的,還是在橋上...不太對勁。"車子緩緩接近那個女子,她已經站到了路中央,雙臂張開攔車。近距離看,她的臉色異常蒼白,嘴唇卻紅得像是涂了血,眼睛大而空洞,直勾勾地盯著車內。
"求求你們,帶我一段吧。"女子的聲音透過緊閉的車窗傳來,尖細得不自然,"我迷路了,這里打不到車。"
王強猶豫地看向張三:"您看..."
張三本想說直接開過去,但女子突然撲到車窗上,手掌"啪"地拍在玻璃上,嚇得他一哆嗦。那張慘白的臉貼在窗上,眼睛瞪得極大:"求求你們了,就帶到前面回遷小區,不會很遠的!""要不...帶她一段?"張三鬼使神差地說,話一出口就后悔了。但女子已經聽到了,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嘴角幾乎咧到耳根。王強深吸一口氣,按下車窗控制鍵。窗玻璃緩緩降下,一股陰冷的風立刻灌入車內,帶著河水的腥氣和某種腐朽的味道。
"謝謝,謝謝你們!"女子敏捷地拉開車門鉆了進來,坐在張三旁邊。車門關上的瞬間,張三感到車內溫度驟降,仿佛一下子從盛夏跳到了深秋。王強重新啟動車子,通過后視鏡警惕地觀察著新乘客:"姑娘,這么晚了怎么一個人在橋上?"女子低著頭,長發垂下來遮住了臉:"我和朋友出來玩,走散了。"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一種奇怪的共鳴,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張三悄悄打量她。女子穿的紅裙樣式很舊,像是十幾年前的款式,裙擺上有幾處暗色的污漬。她的手腕細得驚人,皮膚白得幾乎透明,能看到下面青紫色的血管。最奇怪的是,她上車后始終沒有抬頭,長發像簾子一樣擋住了整張臉。
"您去哪兒?"王強問道,聲音有些發抖。
"前面張崗村。"女子回答,"就在橋那頭不遠。"
張三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女子說話時,嘴巴幾乎沒有動,聲音像是直接從胸腔里發出來的。而且她說"張崗村",張三在這邊工作三年多,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注:張崗村已經拆遷十幾年了)
車子繼續前行,橋似乎長得沒有盡頭。收音機不知何時已經關閉,車內只剩下空調運轉的嗡嗡聲和三個人微弱的呼吸聲。張三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他想開口說點什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姑娘,您...冷嗎?"張三終于擠出一句話,因為他注意到女子裸露的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女子緩緩搖頭,長發隨之擺動。這時車子駛過一盞特別亮的路燈,借著那一瞬間的光亮,張三驚恐地看到女子的后頸上有一圈紫黑色的淤痕,像是被什么勒過一樣。
"師傅,能開快點嗎?"女子突然說,聲音變得急促,"我...我趕時間。"王強沒有回答,但張三看到他的后背已經濕透了,襯衫緊緊貼在皮膚上。車速確實在加快,儀表盤上的指針已經指向80km/h。就在這時,女子的手機突然響了。是一首老舊的鈴聲,《月亮代表我心》。她從裙子的暗袋里掏出一部老式諾基亞手機,按鍵式的,屏幕泛著詭異的綠光。
"喂?"女子接起電話,聲音突然變得活潑,"我已經在車上了,很快就到...嗯,我知道...不會錯過時間的..."
張三死死盯著那部根本不可能還能使用的古董手機,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脊背。女子通話時,他終于看清了她的側臉——皮膚白得不像活人,眼睛大而無神,嘴角保持著那個詭異的微笑弧度。
通話結束后,車內再次陷入沉默。張三偷偷摸出自己的手機,想給妻子發個消息,卻發現信號格完全空白,時間顯示為00:00,但明明他們上車時已經凌晨一點多了。
"就前面右轉。"女子突然開口,指向一條根本不存在的小路——張三清楚地記得那里只有一片有待開發的荒地。王強卻像是被催眠一般,真的打了方向盤。車子離開主路,顛簸著駛上一條泥濘的土路。路兩旁是高聳的蘆葦,在車燈照射下像無數揮舞的手臂。
"到了。"女子說,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
車子停在一片荒蕪的空地上,不遠處隱約可見幾座低矮的平房,但沒有一盞燈光。張三看向窗外,月光下能辨認出那些"房子"其實是年久失修的墳包,有些墓碑已經傾斜,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女子伸手去拉車門,張三注意到她的指甲很長,涂著剝落的紅色指甲油,手腕上除了那圈淤青外,還有幾道細長的傷口。
"多少錢?"女子問,依然沒有抬頭。
"不...不用了。"王強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女子發出一聲輕笑,終于抬起了頭。張三永遠忘不了那一刻看到的景象——她的臉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色,眼睛沒有眼白,全是漆黑的瞳孔,嘴角一直咧到耳根,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
"謝謝你們。"她說,然后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張三和王強屏住呼吸,看著那個紅色身影走向最近的一座墳墓。就在她即將消失在黑暗中時,女子突然回頭,對著車子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一刻,張三清楚地看到——月光下,她沒有影子。
"開車!快開車!"張三失控地大喊。
王強幾乎是把油門踩到了底,車子在泥地上打滑了幾秒才猛地竄出去。張三回頭望去,那片墳地已經消失在黑暗中,只有那個紅色的身影還站在原地,手臂高高舉起,像是在告別。
直到重新回到主路上,兩人才稍微平靜下來。王強的臉色慘白,汗珠不斷從額頭滾落。
"你...你看到了嗎?"張三聲音顫抖。王強點點頭,突然把車停在路邊,推開車門沖出去嘔吐。張三也跟著下車,雙腿發軟得幾乎站不穩。夜風吹過,他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完全濕透。
"那不是人..."王強回來后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一年前...也是在這座橋上,我拉過一個穿紅裙子的女孩...她也是在張崗村下的車..."
張三感到一陣眩暈:"然后呢?"
"然后我回家后發高燒三天...后來聽同行說,很多年前有個女孩在這座橋上被殺害,尸體扔進了河里...她當時就是穿著紅裙子..."王強點了根煙,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打火機,"警察一直沒找到兇手..."
兩人沉默地抽完煙,重新上路。這次王強開得飛快,不到二十分鐘就把張三送到了小區門口。
"今晚的事..."張三下車時欲言又止。
"忘了吧,就當做了個噩夢。"王強勉強笑了笑,"以后別加班到這么晚了。"
張三點點頭,看著白色轎車消失在街道盡頭。他轉身走向自家單元樓,突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樓道口的陰影里,似乎有個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過。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