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重逢在鵲橋斷處

（小小說）

 

譚昌乾

 

銀河依舊，散發著一抹憂郁的藍光。牛郎沿著熟悉的路前行，擔子上的兩個孩子早已習慣了每年這一天的相聚。一個黑人默默望向遠方，他的腳步雖然從容，但心中卻像壓著百斤重鉛，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無盡的深淵。他要走過整整365天，才能迎來這一天，相守這一夜。愉悅早已被宿命的感覺化為云煙，唯有這種近乎無所謂的責任感，驅使他踏上那座熠熠閃爍的鵲橋。

橋上，織女的云錦衣裳和金釵映入他的眼簾，她眉間的期待讓牛郎更加沮喪。然而，就在他機械地邁出這一步，急于結束這被祝福也被詛咒的相會之際，他腳下突然一空！

“咔嚓!”一聲細微卻驚心的脆響刺破星河的靜謐。

他踉蹌了一下，趕緊扶住。仔細看，鵲橋中間那道金燦燦的鐵索忽然有一塊地方扭曲，竟然缺了一臂那么寬。喜鵲們在缺口兩邊撲閃著翅膀，努力地銜接，但缺口如同漏洞，無論怎么接也無法修復，星星還是從上面落下去。織女臉色驟變，如同風吹樹一般，“嘩啦啦”灑下一大捧冰碴，渾身顫抖。牛郎心中一緊，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變化，瞬間脊背濕透。就在這時，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感覺揪住了他的衣袖。

他訝然回頭。

星光朦朧處，不知何時俏生生立著一位紅衣少女。她發間簪著一朵小小的、仿佛剛采摘下的朝顏花，纖細的手指正緊緊揪著他的粗布衣襟。少女仰著臉，一雙眸子清澈得映出漫天星斗，盛滿了一種奇異的、混合著歉疚與急切的亮光。

“對不起!對不起!”少女的聲音清脆如碎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只那只沒來的喜鵲是我”。

牛郎愕然。少女急急解釋道:“”去年七夕大雨，我跌落在山澗里，翅膀折了，眼看要被急流卷走是你，趕著你的老牛車經過，把我撈起來，揣在懷里暖了一天一夜，才救了我的命”。她越說越快，臉頰染上淡淡的緋紅，像天邊的朝霞，“我傷得重，今年飛不動了，沒能按時歸隊搭橋”。

牛郎凝視著那雙充滿真誠的眼睛，往事如煙。去年歸途中的雨夜，那個濕漉漉、瑟瑟發抖的小生命模糊地浮現在他腦海中。他萬萬沒想到，一次無意的救助竟會在今天引發出整個世界河床上的天河。

“所以今年的橋，注定是斷的”?他喃喃問，聲音干澀。三百六十五日的等待，竟要毀于一旦?

她那雙調皮的眼睛，將她的眉毛勾成倒鉤，她仰頭看著他，白皙的手高高舉起，“橋斷了，但路還在！跟我來吧！”她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震撼的力量，那一刻，牛郎心中的陰霾消散，他知道，有一條路可以從斷橋那邊繞過去。

牛郎下意識地看向銀河對岸，織女孑然的身影在星光下顯得無比遙遠。再低頭，少女的手固執地伸在那里，小小的、溫暖的，帶著不容抗拒的生機。

在他猶豫不決時，她紅潤的手已經緊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粗糙，干裂，還有黑色的老繭。她的手溫暖，卻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催眠力量，沖擊了他心中筑起的所有疲倦與麻木的堤墻。一股溫暖的人間氣息，鮮活的生命力，順著她的手，涌進他的脈絡。

他那雙習慣于在星空下尋找唯一歸宿的眼睛，在這一刻，不由自主地、深深地凝視著眼“走!”少女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雀躍，拽著他轉身。

牛郎就踩上步子往前走。沒有回頭望一眼斷橋，斷橋盡頭那些永恒守護的人影，任她拽著他，離那金光燦燦的舊鵲橋走遠了，朝著天河往下面那片看不見底的黑暗里走去。那里卻隱約傳來人間煙火的氣息，大車咯吱咯吱響，兩個孩子的臉上都露出真正的驚奇光。  

星河遠遠在他們身后流過，閃爍的星光如同無數顆鉆石灑落在夜空中。那只溫暖的手牽著他的，仿佛牽著宿命之外的重量，帶著他穿越無盡的黑夜，走向未知的未來。

“我們回家!”少女清脆的聲音乘風而起，飄向那片星光未曾完全湮滅的人間燈火。

 

2025年8月26日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