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后小傳
作者/池征遙
開篇
上官婉兒,祖上顯赫,一朝蒙冤沒入掖庭。幸得才名動天下,十四入宮侍武皇,批奏參政掌詔命。中宗朝權傾朝野,聯韋后、安樂欲控朝綱。唐隆政變起,香消玉殞于李隆基劍下。才情冠絕大唐,終成皇權棋局一縷孤魂。
那一日上官婉兒執起案頭狼毫,筆尖輕點朱砂,為自己寫傳記片段,于開篇處落詩一首《婉后吟》:
杏花微雨入宮闈,
青梅竹馬兩心違。
玉階血染皇權路,
鳳冠沉沉壓蛾眉。
柔情似水藏利刃,
笑靨如花掩殺機。
莫道深宮春色晚,
一朝烽火照紅衣。
詩成,婉兒便以滿殿燭光為引,鋪陳三千紅塵,結集七章傳世。
第一章 杏花微雨
永和三年的春雨格外纏綿,細密的雨絲織成一張朦朧的網,將東宮的杏花林籠在煙水氣中。我站在回廊下,看著無鸞太子在花雨中練劍。他今日著了一襲月白錦袍,劍鋒過處,帶起的花瓣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像極了那年上元節,我們偷跑出宮看社戲時,漫天飛舞的紙鳶。
“婉兒,你看這招'飛燕穿林'如何?”他突然收劍,轉身時額間的汗珠順著劍眉滑落,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我取出手帕,踮起腳尖為他擦拭:“殿下這招雖美,卻少了三分帝王之氣。劍者,心之刃也,既要如春風化雨,也要似雷霆萬鈞。”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掌心滾燙:“等我登基,定要讓你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我要在太液池邊種滿杏花,讓你四季都能看到這樣的景致。”
我輕輕抽回手,轉身看向池中游魚:“殿下可知,這宮中最危險的,從來不是明槍,而是暗箭?前日我路過御書房,聽見王尚書在勸諫陛下立儲之事……”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們同時轉頭,看見父皇身邊的李公公正快步走來。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陛下急召。”
第二章 御花園驚變
父皇的壽宴設在御花園的九曲亭中。時值仲夏,滿池荷花開得正艷,我穿著新制的霓裳羽衣為君王獻舞。水袖翻飛間,我看見無鸞坐在下首第三席,目光灼灼如火。他今日特意戴了我送他的白玉扳指,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好!婉兒的舞姿愈發精進了。”父皇突然鼓掌,眼中卻閃過一絲我讀不懂的情緒。
我盈盈下拜,正要退下,卻見父皇起身走到我面前:“婉兒,你今年十六了吧?”
我抬頭,對上他復雜的目光:“回陛下,正是。”
“朕記得,你與太子是青梅竹馬?”
我心中一緊,余光瞥見無鸞已經站起,卻被身邊的侍從按住肩膀。我深吸一口氣:“回陛下,太子殿下與臣女自幼相識,但臣女只當殿下是兄長。”
父皇突然大笑,笑聲在夜空中顯得格外突兀:“好一個兄長!來人,傳旨——”
三日后,我被封為皇后的詔書傳遍六宮。無鸞闖入我的寢殿時,帶翻了案上的青瓷花瓶,碎片濺了一地。
“為什么?”他握著我的肩膀,指尖發白,“你明知道……”
我輕輕推開他的手,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飄落的槐花:“殿下可知,這宮墻里最危險的,不是明槍,而是暗箭?昨日我去給太后請安,聽見她說……”
“說什么?”
我轉身,直視他的眼睛:“她說,婉家女兒,注定要成為這宮中最尊貴的女人。”
第三章 血色黎明
變故發生在深秋的黎明。我醒來時,枕邊放著父皇的玉扳指,沾著暗紅的血跡。宮人跪了一地,為首的老太監聲音發抖:“娘娘,厲王舉兵反叛,陛下……駕崩了。”
我手中的錦被“嘩啦”一聲滑落,寒意順著脊背爬上心頭。窗外,濃重的霧氣籠罩著整個皇宮,遠處傳來隱約的廝殺聲。
“娘娘,現在該怎么辦?”貼身宮女小翠哭著問。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妝臺前拿起那支鑲嵌著東珠的金步搖:“更衣,我要去見厲王。”
“娘娘不可!”老太監跪地阻攔,“厲王他……”
我轉身,目光如刀:“本宮是皇后,他若想坐穩這龍椅,就得給本宮應有的尊榮。”
當我穿著素服站在殿前時,看見厲王——如今該稱厲帝了——踏著滿地殘花走來。他穿著明黃色的龍袍,卻戴著父皇的玉冠,顯得格外不倫不類。
“皇后可愿與朕共看這萬里山河?”他拾起我腳邊的玉扳指,戴在自己手上,動作生硬得像在戴一只不合手的手套。
我抬頭看他,忽然笑了:“陛下可知,這宮中最易碎的,是什么?”
不等他回答,我轉身走進大殿,身后傳來玉扳指碎裂的聲音。
第四章 鳳儀宮夜話
成為厲后的第三年,無鸞從邊關回來了。他戴著青銅面具,像一尊沉默的戰神。我站在鳳儀宮的臺階上,看著他大步走來,鎧甲上的血跡還未干透。
“母后可知,兒臣在邊關最想的是什么?”他在殿中站定,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傳來。
我撥弄著香爐中的灰燼,青煙在兩人之間裊裊升起:“不是建功立業,而是復仇吧?”
他突然扯下面具,露出那張與記憶中無二的臉,只是眼角多了幾道細紋:“兒臣想的是,當年那個在杏花樹下教我舞劍的婉兒。”
我手中的銀匙“當啷”落地,在寂靜的殿中格外刺耳:“太子可知,這宮中連呼吸都要算計?”
“所以兒臣回來了。”他上前一步,“兒臣要拿回屬于我們的東西。”
我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冷的柱子上:“我們的東西?殿下可知,這三年我如何度過?每日晨起,都要先試毒;每道詔書,都要反復推敲;就連……”我指了指殿中的香爐,“就連這熏香,都要先讓太醫驗過。”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婉兒,跟我走。”
我搖頭,眼淚終于落下:“走?往哪里走?這天下都是他的,我們連這鳳儀宮都走不出去。”
第五章 毒酒與匕首
中秋家宴上,厲帝賜給我的酒泛著詭異的琥珀色。我端起酒杯時,看見無鸞突然站起,鎧甲與玉佩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兒臣愿代母后飲下此杯。”
厲帝大笑,笑聲中帶著幾分醉意:“太子倒是孝順。”他轉向我,“皇后意下如何?”
我輕輕放下酒杯,看向無鸞:“太子有這份心,本宮就很欣慰了。不過……”我突然伸手,從無鸞腰間抽出那把跟隨他多年的匕首,“這宮中規矩,代飲需得有信物。”
我將匕首放在酒案上,金屬與玉石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厲帝的笑容突然僵住,我趁機與他調換了酒杯。
“陛下可知,這宮中最毒的,從來不是鴆酒?”我舉起酒杯,看著他驚恐的眼神,“而是人心。”
酒液入口的瞬間,我聽見無鸞的劍出鞘的聲音。厲帝倒下時,我身上的鳳袍已被鮮血浸透,卻分不清是誰的血。
第六章 血染鳳袍
無鸞的劍刺入厲帝心口時,我身上的鳳袍已被鮮血浸透。厲帝倒下前,抓住我的裙角,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你……早就……”
我俯身看他,發間的金步搖垂下來,掃過他的臉頰:“陛下可知,當年您奪走的,不僅是一個女子,更是一個王朝的希望?”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像是想起了什么:“那道……詔書……”
我輕輕點頭:“是的,陛下。您以為燒掉的立儲詔書,其實早就被臣女命人臨摹了一份,就藏在太廟的牌位后面。”
無鸞的劍“當啷”落地,他抱起我:“婉兒,我們走。”
我靠在他懷中,看著殿外飄落的雪花:“無鸞……你看,這雪像不像那年我們看的社戲?那個唱《牡丹亭》的戲子,雪地里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他的眼淚落在我臉上,與血水混在一起:“別說話,我帶你找太醫。”
我搖頭,手指撫上他的臉:“沒用了……無鸞,你要記住,這天下……是我們的……”
第七章 終章:杏花又開
三年后,新帝登基大典。無鸞站在丹墀之上,接受百官朝拜。我站在偏殿,聽著外面山呼萬歲的聲音,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腹中的胎兒。
“娘娘,該去太廟了。”老宮女輕聲提醒,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
我站起身,看著鏡中那個穿著素服的女子。三年前那場血洗,讓我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再做母親的資格。但此刻,腹中這個新生命,卻給了我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去告訴陛下,就說……就說本宮去杏花樹下等他了。”我輕聲說,聲音輕得像一片飄落的杏花。
走到太廟前的杏花樹下時,春雪初融。我仰頭看著枝頭的花苞,忽然想起那個問題。
“無鸞,你說是復仇的欲望讓人穿越死亡,還是女人的柔情能維系生命?”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轉身時,看見無鸞滿臉淚痕,龍袍上還沾著登基大典的香灰。
“婉兒,你……”
我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放在他掌心:“你看,這杏花又開了。”
他突然將我擁入懷中,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里:“婉兒,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我靠在他肩頭,看著遠處飄揚的龍旗,輕聲說:“好,再也不分開。”
至此,狼毫輕放,朱砂在宣紙上暈開一朵血花。
君可知,這故事里最毒的,究竟是人心,還是命運?又或者,是那無法割舍的執念?
結語
傳奇七章流轉如畫,婉后作詩《問心》一首終結處,狼毫輕收,朱砂未干,抬眸淺笑,可解婉兒半生心事?
人心毒似鴆酒濃,
命運狠如寒刃鋒。
執念燃成燎原火,
柔情化作鎖龍繩。
深宮血染千般路,
鳳袍淚浸萬重冬。
若問此身何所寄?
杏花影里一孤鴻!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