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熟

 

作者：安諒

 

每個周末，那個垂垂老矣的富翁在他的孫子攙扶下，都到這個餐館里來，臨窗而坐。

 

自然點的又是蔬菜色拉、鵝肝醬，還有一塊牛排。牛排要的又是五分熟。

 

我總有點擔心，這五分熟的牛排，這老頭能嚼得動嗎？

 

我百次擔憂，都被劉大廚的似乎善解人意的目光給融化了。看看那位老翁咀嚼得津津有味的神情，顯然沒有要齒力，我說不出該是驚訝還是疑惑。

 

每一次，劉大廚都要走過去打個招呼：“吃得怎么樣？”老翁和他的孫子總是很滿意。“牛排五分熟吧？”老翁問。劉大廚也很爽快回答：“五分熟，你喜歡的。”說完，總和老翁的孫子相視一笑。

 

據說，這老翁來這兒已二十多年了。每回來，都要的是五分熟的牛排，二十多年的跨越，老翁的牙齒恐怕都掉光了，還嚼得動這五分熟的牛排！

 

每次來，都是劉大廚迎客，并親自掌勺。這幾年，他很少掌勺了，帶成的這些徒弟了。可老翁來，劉大廚總是自己接待。我們都極為佩服劉大廚，沒有這精湛的手藝，誰也是玩不轉的。

 

有一回，我卻發現了一個秘密：劉大廚給老翁煎的牛排實際是特意挑選，且根本不止五分熟。這劉大廚太鬼了。我仿佛突然發覺了別人的眼光似的，對劉大廚的行為倍感不適。

 

我看見，劉大廚將牛排端到老翁面前，又象往常一樣，說了一句“五分熟”。老翁微微頷首，又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我的肺都氣炸了。

 

我終于忍不住，一把按住老翁孫子的臂膀，拉到墻角邊上：“你，你知道嗎？給你爺爺煎的牛排，不是五分熟的！”

 

老翁的孫子望著我，一會兒，竟然笑了：“我早知道。老爺子從小就喜歡吃五分熟的。多一分，少一分，他都不開心。可這二十多年，老爺子的咀嚼功能變化多大呵！也難為劉大廚，總是恰到好處地控制火候，讓他吃得真正舒服。”

 

只見老翁一抹嘴，吃得顯然很為滿意地打了飽嗝。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劉大廚又走近和老人打招呼。“五分熟嗎？”老翁問。“五分熟。吃得滿意嗎？”“那當然。”老翁答。

 

五分熟，這才是真正老道的手藝呵！

 

（安諒《五分熟》《微型小說月報》2025年第9期刊于“經典回眸〞欄目。最早刊于《小說界》雜志。《中國最好看的微型小說），《最好的小小說》等數十本書籍轉載或選用。）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