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里握著一把槍,他叫于小魚。
我按著花名冊一路點將過去,喊了三遍于小魚。班長說,于小魚今天肯定不會來了。我問為什么?班長說,前天他沒來,昨天他又沒來,今天來才怪呢!
學生們笑起來,桌聲椅聲書本拍打鉛筆盒聲,響成一片。
我要去于小魚家看看。班長說,那兒很遠的,還要走好長一段山路。來支教前我就沒打算帶一雙高跟鞋過來。我說,楊老師不怕!
班長愣了一下,班長說,可……可我不認得去他家的路!班長揚揚手:木子,楊老師要去于小魚家,你明天帶她過去。木子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說,楊老師你放心好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趕過來帶你去于小魚家。
我問木子,你和于小魚家很近?近。我說,你常和他在一起嗎?不,木子說,到他家還有些路。我說,知道于小魚為什么老是不來上課嗎?他是不想來學校,所以就不來上課了。我說,他為什么不想來學校?木子輕輕地笑,木子說,楊老師你問于小魚好了。
山里的空氣就是好,聞一口都是山花的清香。木子在前面蹦蹦跳跳,木子說,城里才好呢,我爸媽說,下個學期就帶我去城里上學!木子扭頭問我,楊老師你什么時候回城里去呢?到時候我去找你可以嗎?侯老師,堯老師,楠老師,菲老師……木子念一個老師掰一下手指頭,木子說,他們都在這里待了一個月,楊老師也只待一個月吧?
男朋友問我,你什么時候回來呢?那時候還未踏上支教的征程,男友就操心我的歸程了,我呵呵大笑。木子這樣問我,我一點都笑不出聲來,也不知該怎樣回答,正支吾著,木子突然喊一聲野兔,木子像只野兔一樣跳起來追野兔去了。
岔路口,木子在等我。木子說,楊老師走累了吧?不累不累!木子說,很快就要到了,喏,他家黑乎乎的屋頂。
于小魚,楊老師看你來了!木子在于小魚家門口大聲喊。我看見一個男孩慢吞吞地走出來,他的手里握著一把槍。老師,他就是于小魚!我認真地打量著于小魚,于小魚的眼睛卻停在木子的臉上。木子說,楊老師,我回家寫作業(yè)去了,你們慢慢聊吧!木子沖我使一個眼色,像兔子一樣扭頭往另一條小路上跑去了。
于小魚手里的槍,很快放進了兜里,然后扭頭看我。我在門邊的木板凳上坐了下來,木板凳很不友好地叫了一聲。
于小魚沉默著。
我的導師說,沉默的孩子就是一棵樹,我們老師是風。風太冷了,會寒了人家的心,風太熱了,又會炙了人家的葉;風太大了,樹不光會怒吼,有時還會被連根拔起,瞬間毀于一旦;風太小了,又難起作用,他只會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你都摸不透他的心思。
于小魚,能把你的槍讓楊老師看看嗎?
于小魚遲疑著,猶豫著。我笑了,我說,這又不是在課堂上,老師不會沒收你的槍的,告訴你,老師也很喜歡槍呢,老師參加過軍訓,還打過真槍呢!
于小魚默默地從兜里把槍掏了出來。
很普通的一把玩具槍,槍身上粘了膠水,纏了牛皮筋,看樣子,都摔壞過好幾回了。
我笑著,我說,老師哪一天回城,給你帶一把好的槍!
于小魚愣了愣。
我說后天可不可以去學校上課?后天就是星期一了,可不可以?
于小魚很久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屋子里有些黑,掛在墻上的鏡框擦得亮亮的。我說,這就是你的爸爸媽媽吧?他們站在高樓大廈前,微微地笑著,看著我,也看著于小魚。
于小魚說,嗯。
我說,那把槍,是他們買的吧?
嗯。于小魚又嗯了一聲。
沒事的時候握一握槍,就像握住爸爸媽媽的手一樣,對不對?
于小魚愣了愣,我看見于小魚愣了愣。
孩子們欺侮你,你掏出槍握在手上,你說你們再打我,我就開槍了!槍卻被他們奪了去,踩在腳下,拋在空中,朝它吐唾沫,還把它扔得遠遠的……
于小魚眼里的淚一點一點地粗大起來……
放暑假的時候,我要回城里去了,走了一段路,一回頭,于小魚還跟在我身后。我說回吧于小魚。于小魚只顧低頭走路。我說于小魚下個學期楊老師一定會來!于小魚還是只顧低頭走路,一忽兒都走到我前頭去了,好像要回城的是他。我大叫一聲于小魚,于小魚愣了愣,不甘心地站住。我說,好了于小魚,你快回去!于小魚回過頭來,我看見淚掛在于小魚的臉上。我說楊老師下次來一定給你帶一把好槍!于小魚擦了一下眼睛,于小魚輕輕地說,老師,我不玩槍了,我不讓你操心了,我等你回來。
風吹過,樹葉子沙啦啦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