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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后遺癥

初戀后遺癥

 

郭志鋒

 

 

天氣是別樣的炎熱。淡青色的水泥地面此時仿佛一個巨大的鐵鍋,冒著一層層熱氣。天空也是特別得吝嗇,居然沒有一絲云彩。人行道旁那些個高大的樹木,一個個精疲力竭,歪著腦袋,沉沉欲睡。

王剛穿過一排排靜靜的居民住宅區(qū),騎著摩托車,向著鳳凰路奔馳。這幾年,章江縣城著實變化太快,一座小小的縣城,眨眼間,竟從地底下冒出一幢又一幢高樓大廈。想以往,王剛站在自家的陽臺上,還能清清楚楚地眺望到遠(yuǎn)處的章江。那時,視野開闊,一眼望去,毫無障礙。河風(fēng)也能夠沿著十幾幢住宅樓的空隙,鉆到王剛家的陽臺,宛如一位風(fēng)姿綽約的女子,撫摸著王剛一家人汗淋淋的肌膚。而今,卻被一排排撥地而起的居民住宅樓攔腰截斷,風(fēng)兒調(diào)皮地在巷道中打轉(zhuǎn),像是與他們捉迷藏,不知跑到哪里野去了。王剛一家從此失去了河風(fēng)吹拂的快慰,從而倍感夏日的酷熱與難熬。

“風(fēng)兒呀,你快快來吧。”中午剛吃過飯,王剛的女兒甜甜看見爸爸滿頭大汗,徑直跑到陽臺,站在欄桿邊夸張地伸出一雙小手,向著空中亂抓。她那滑稽的模樣,逗得王剛的妻子沈小燕不停地“咯咯”直笑。

王剛實在受不了家里的火熱,推出摩托車就要去單位。

“你不要睡午覺?又要去加班啦?”王剛業(yè)余愛好寫寫豆腐塊,沈小燕怕他又要去寫什么雜文,趕緊攔住說。

“不是,我去單位睡。那里有空調(diào)。”

王剛說的是實話。自從單位的辦公室全部安裝上空調(diào)后,大部分人都來辦公室午休。也不知他們的局長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弦,突然心血來潮,將局機關(guān)搬至一間大辦公室辦公。幾個副局長每人一個小間,中間用一米多高的裝飾板隔開。幾個副局長心里都憋著一股氣,奇怪的是竟無一人提出意見。局長還意味深長地開玩笑說:“這可是像一間大公司,有利于提高辦事效率。”這明明是一句遮人耳目的官話,但大家都保持了沉默。王剛很不習(xí)慣,他嘟噥了一聲:“這樣效率是提高了,但我們也沒有什么私人空間了。”局長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只是不滿地瞟了他一眼。

幾分鐘的光景,王剛的車就到了鳳凰路的終點。這里就是縣文化廣播電視局大樓了。局機關(guān)的辦公室在四樓,用局長的話講,將辦公室從二樓遷至四樓,一是寓意步步高升;二是有利于各位班子成員減肥。王剛吃力地爬上四樓,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地從他的額頭往下掉,流過他高高的額部,又流向他的眼眶。他用左袖子使勁地抹了一下,依然看不清前面的階梯。“真是鬼天氣。”王剛摸著自己略顯肥大的肚子,深感不安,“看樣子,這個月又要超標(biāo)了。”原來,王剛身高才一米六八,然而“中部地區(qū)”卻毫不客氣地加快了“發(fā)展”,以致于“地區(qū)不平衡”現(xiàn)象日益突出。沈小燕曾經(jīng)笑嘻嘻地打趣他說:“省領(lǐng)導(dǎo)倡議我們加快發(fā)展,早日實現(xiàn)中部地區(qū)崛起的宏偉藍(lán)圖。想不到,在你身上,早已初戰(zhàn)告捷。”而且為了控制不良增長,沈小燕特意從商場購回一臺體重計,對他實行計量控制,要求每個月降下一斤。他原重一百五十五市斤,經(jīng)過一家艱苦卓絕的奮斗,已降至一百四十八斤。

“王局長。”身后忽地傳來一聲叫喚。王剛回頭一瞧,卻是坐他左邊的劉副局長。劉副局長走在他的后面,他居然毫無感覺。“還是這里睡覺更舒服呀,是不是,王局長?”王剛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兩人一路說笑著,一同走進了辦公室。誰知辦公室里早已有人捷足先登,睡在那里“呼呼”直響。

 

 

睡覺的叫做肖一民,是局里的司機。他大塊頭,身材像門板,平時說話粗聲大氣,但是為人也是十分的豪爽。

“你聽,你聽,小肖又在牽牛牯過山坡。”劉副局長指著睡在會議桌上的肖一民說。“牽牛牯過山”是章江縣的地方俗語,意思是小肖如同一頭過山的老牛,“呼哧呼哧”拉風(fēng)箱。

王剛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揚揚手,表示可以理解劉副局長的意見。

辦公室睡覺,本是一大美事,可有了肖一民,大家的睡眠自然沒有那么順暢。

“陳蓉怎么沒有來?”劉副局長四周瞧了瞧,低聲地嘆了一句。陳蓉是辦公室的打字員,她與肖一民同一個小間辦公。只要有她在,她就敢扯著肖一民的耳朵,將他追進局長辦公室去睡。局長辦公室在隔壁,不僅享有一間大辦公室、一個小型接待室,而且還有一個配置了麻將桌與桌球桌的休息室。

今天很不湊巧,陳蓉沒有來午休,幾位副局長的話,肖一民又從來沒有買過帳。

劉副局長走進自己的那一格空間,兀自半躺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王剛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等著劉副局長的下文。不料,劉副局長再也不開金口了。待了一會,他也躺在沙發(fā)上打盹。

不知不覺間,汗珠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但是肖一民的鼾聲卻越來越大,以致于最后聽起來簡直是驚天動地。王剛聽到了劉副局長在那兒“烙煎餅”。肖一民的鼾聲此時一聽,越發(fā)得清晰,一起一伏,節(jié)奏均勻。高起時仿如高八度的詠嘆調(diào),低落時好似雪落黃河靜無聲。打鼾能打出這個水平,也確實可以評正高職稱了。王剛為自己能想出這么一個點子,感到非常得意。正高職稱,打鼾系列的正高職稱。王剛?cè)滩蛔≥p聲地笑了一下。

“你也沒有睡著,王局長?”劉副局長終于開口了。

“沒有,哪里睡得著喲。”王剛還是壓抑不住地笑。

劉副局長名喚劉小春,是從縣委辦公室調(diào)過來的。今年也已經(jīng)四十九歲了。有句口頭禪他常常掛在嘴上,那就是“縣委辦出來的就我最慘了,縣委書記的秘書哪個不是正科級?”這也是事實,像他這樣擔(dān)任過縣委辦副主任,又是縣委書記政務(wù)秘書的,在全縣確實就他一人至今還是個副科級。2002年5月份,王剛通過公開招考到文化廣播電視局任副局長。那時,他聽了劉副局長的訴說,起初也是十分得義憤填膺,為他打抱不平。然而相處一段時間后,他卻覺得劉副局長有點像祥林嫂,天天嘮叨這個事,讓人感覺很厭煩。于是乎,王剛也就慢慢地釋然了,現(xiàn)在簡直有點看不上他了。這個人真像“霉豆腐”。這是王剛現(xiàn)在對劉副局長的總體評價。“霉豆腐”也是章江縣當(dāng)?shù)氐姆窖裕馑际侵v一個人缺欠骨氣,為人唯唯諾諾,而且為了一點小事喜愛糾纏不清。不過,有時,王剛又從心里同情劉副局長。

可是,劉副局長畢竟是從縣委書記身邊走出來的。他向來以常務(wù)副局長自居,時不時地對三位副局長指手畫腳。比如現(xiàn)在,他就忍不住要向王剛發(fā)指示了。

“王局長,請你把肖一民叫起來。”劉副局長閉著眼睛說。

王剛沒有理他。依舊躺著,一動不動。

“王局長。”

王剛火了,說:“劉局長,你分管辦公室,你去叫更合適,名正言順。”

“你不是離他更近嗎?”劉副局長很不滿意地坐了起來。

 

 

正在兩人爭執(zhí)不清的時候,陳蓉進來了。

“這下好了。”兩人相視一笑,一齊面向著陳蓉微笑。陳蓉一身白色連衣裙,俏麗的臉上既紅撲撲,又亮晶晶。紅撲撲的是年輕的紅暈,亮晶晶的卻是一顆顆細(xì)密的汗珠。陳蓉沒有理會兩位局長的目光。她徑直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掏出一張紙幣,在臉上輕輕地擦拭。

她怎么沒有動靜?兩人正自納悶兒,但見陳蓉一個箭步走進了會議室。她站在肖一民的面前,呆了一會。突然,用手在桌上用力一拍,大叫一聲:“起來,快起來,上班了。”

王剛掏出手機一看,果然已是下午兩點三十五分了。居然超過上班時間五分鐘。他迅速地挺起腰桿,坐了起來。那邊劉副局長也立即坐在了辦公桌前。

肖一民居然還沒有醒來。陳蓉只好再次拍桌,大叫。“吵什么呀,你這個陳蓉。”肖一民不情愿地從會議桌上爬了起來。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又從桌上跳了下來。陳蓉沒有再理他,回到了辦公桌前。肖一民跟在她的后面,也進了那一格。

“王局長,你的郵包。”王剛正在寫一篇題為《誰來審計‘審計局’》的雜文,正在思路上,卻被這一大聲的叫喚驚跑了。

“你干什么,天天都是這樣冒冒失失的。”王剛抬起頭,不高興地盯著肖一民說。

“王局長,你要的郵包,我從市里給你帶回來了。”肖一民將手里的一個小包裹遞給了王剛。王剛這才想起,前幾天,吉河市有家快遞公司給他打電話,要他去取一個包裹。他當(dāng)時覺得很奇怪,是誰給他郵寄了包裹?他在電話里問是哪兒的,對方說是北京發(fā)來的。他想了很久,也沒有想起北京有什么親朋好友。他又問,你們怎么不直接送到章江縣城來?對方說,他們的快遞公司目前還沒有在縣一級設(shè)點,只負(fù)責(zé)遞送到市里的分公司。剛好,昨天肖一民與局長一道去市里開會,王剛就叫他一并捎帶了。

“是什么東西?”王剛笑著問,又說:“謝謝你了。”

肖一民擺擺手說:“謝什么,你們知識分子就是禮節(jié)多。為局長辦事是我們的本分。”說完他就知趣地走開了。

“什么東西?”王剛一邊拆包一邊嘀咕。他看了一下,包裹上寫的地址是北京市遠(yuǎn)達(dá)科技貿(mào)易公司。

什么人招呼也不打,還給我寄東西?

王剛小心地拆開第一道封,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個小包裹。他輕輕地將紙盒用小刀剖開,看見里面有一個小小的淡黑色的東西。這是什么?這個小東西似乎還有動。難道是什么高科技的玩具?王剛遲疑地用手中的小刀輕輕地一撥拉。那小東西猛地跳了起來,一下就掉在了王剛的右手上。王剛穿的是短袖的襯衫,頓感手臂上一絲冰涼。“你們看,這是什么東西呀?”王剛嚇得大叫一聲。與此同時,他趕忙用左手去抓。哪知道這個小東西異常靈活,只幾下,居然鉆進了他的右手腋下。他慌忙用左手使勁地亂抓亂撥,那小東西竟然紋絲不動。

這時辦公室的人已全部圍了過來。陳蓉一邊看著王剛,一邊用手中的雜志挑著桌上的包裹。大家嚇得面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王剛連叫其他人幫他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但是竟無一人敢上前察看。

“我來瞧瞧。”話到人到。大家回頭一看,卻是肖一民。王剛感激地朝著他點點頭,說:“過來,在我的右手腋下。”肖一民大踏步地走到王剛的身旁,他剛要低頭,驀地又立住了。“你看呀,看呀。”大家在旁邊催促道。肖一民仍然未動。臉上的表情也隨之僵硬,他猶豫不決,說:“王局長,假如我出了事,你會負(fù)責(zé)任吧?”“會出什么事?這可能是哪個人與我開開玩笑。”王剛鼓作輕松地說。

“那好。你抬起手來,再抬高一點,再抬高一點……”

“別看了,你們來看,這里有一封信。”肖一民的頭剛低下一點,陳蓉卻在此刻叫嚷起來。肖一民如釋重負(fù),飛快地從王剛身邊走了過去。

大家看見在桌上果然有一張紙,上面用打字機很醒目地標(biāo)出一行字:“敬告王剛。”陳蓉小聲地讀了起來,“王剛,你小心點。這個小禮物送給你作個紀(jì)念。禮物一到,自然會與你合二為一。請你到時勿要亂動。因為這種小生物血液極毒,只要0.1毫克就能迅速致人死于非命。請你切記。最后祝你幸福,一個十分嫉恨你的人。”

“天!原來這是殺人兇器!”劉副局長一聲驚呼,嚇得大家慌作一團,趕快散開,逃之夭夭。

 

 

王剛被不明物體粘身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般,霎時間傳遍了整個文化廣播電視局大樓。整個樓層都沸騰了。從一、二樓的電影公司至七、八樓的廣播電視臺,每一個人都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準(zhǔn)確無誤的情報。人人都想一睹為快,但又怕惹禍上身,因而都在互相打聽事情的進展。

可是,最應(yīng)當(dāng)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無疑是王剛的妻子沈小燕。

事情發(fā)生時,她正在鳳凰實驗小學(xué)上課。課后休息時,她習(xí)慣性地打開手機,結(jié)果收到了陳蓉發(fā)來的短信:“沈姐,你快來,王局有急事找你。”

有急事找我?有什么急事還需要讓漂亮的打字員通知我?這個王剛搞什么名堂?

關(guān)于王剛,近年來,沈小燕是又愛又恨。愛的是他風(fēng)流瀟灑,才華橫溢,寫的一手好文章;恨的是他常常招蜂惹蝶,身后常有一群小女人崇拜他、追隨他。

不理他!這個壞家伙!沈小燕氣呼呼地關(guān)上了手機。

上完下午第二節(jié)課,沈小燕才猛地一驚,心里“咯噔”一下懸空似的,放不下來。難道這個家伙出了事?自己已經(jīng)不能親自打電話了?想到這里,沈小燕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她顫抖著手從包里掏出手機,打給了陳蓉。

果然,陳蓉在電話里急切地叫著:“陳姐,你快來呀,王局出事了,快來呀。”陳蓉的聲音中帶著一點哭腔。

“什么事?嚴(yán)重嗎?王剛現(xiàn)在在哪里?”沈小燕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

“在我們辦公室。”這一回,沈小燕聽出來了,陳蓉的聲音里還夾雜著幾分恐慌。

“在辦公室?”沈小燕小聲地重復(fù)了一句,掛了電話,當(dāng)即向著章江縣文化廣播電視局奔來。

沈小燕走進辦公室,看見自己的丈夫正在座位上團團打轉(zhuǎn),右手卻舉得高高。“什么事,王剛?”沈小燕還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這個有著空調(diào)的大辦公室里,丈夫全身竟是大汗淋淋。

“你不要過來。”王剛看到妻子,神情頗為奇異。他惱羞成怒地說:“誰叫你來的?你快走開,不要管我。”

“什么事,我辛辛苦苦地老遠(yuǎn)跑來,你干嘛發(fā)這么大的火氣?”沈小燕依然向王剛走去。

“沈姐,別去。”躲在一旁的陳蓉這時再也忍不住了,她上前用手拉住了沈小燕的手。沈小燕這才發(fā)覺辦公室里的人全部集中到了會議室里,離王剛的辦公室大約有了十多米的距離。“你們——”沈小燕說到一半便打住了,臉色有點難看。

“小燕,我們也沒有辦法呀。”坐在會議室主席位置上的劉副局長站了起來,慢吞吞地說,“今天下午,王局長不知接到一個什么郵包,一打開,里面跳出一個東西,就粘在他的右手腋下,怎么也撥不出來。你說,我們不躲開,該怎么辦?”

“是啊,是啊,太可怕了。”眾人附和著。

“更可怕是這東西居然是一個劇毒動物,只要露出一點點,就能致人死命。”說話的是局紀(jì)委書記。這是一個近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沈小燕知道他向來不說假話。

“一個郵包?”沈小燕顯然萬分困惑。但對丈夫她不能坐視不管,她推開陳蓉,說:“你放開,小陳。”

“沈姐,你別去。”陳蓉哭了起來,說,“你去也要等醫(yī)生來了再去。”

“是啊,不能去啊。”眾人又七嘴八舌地勸說著。

“謝謝你們的好意,但王剛是我的老公,我一定要去看個究竟。”沈小燕撥開陳蓉的手,大踏步地走進了王剛的辦公室。

剛才沈小燕的話,王剛聽得一清二楚。妻子的每一句話,都在他的心海里卷起一層巨浪。以前別人總是羨慕地說:“王剛,你這小子有福,老婆不僅漂亮,還很溫柔。”王剛對此種種評價,向來嗤之以鼻,有時還會狹隘地認(rèn)為別人居心叵測。因為在他看來,當(dāng)今男人都奉行這樣一個原則:“兒子總是自己的好,而老婆卻還是別人的好。”回想起以前的各種往事,王剛的心里著實有了幾分內(nèi)疚。

“小燕,你別過來,危險。”王剛不住地向著走來的沈小燕搖手。

“我來看看是個什么東西?”沈小燕鼓作輕松地說。

“不要啊,你不必這樣。”王剛不停地以左手擦拭著臉上的汗水。右手依舊舉得高高。

“我就是要來,哪怕這個東西掉到我的身上,我也愿意替代你。”沈小燕走到王剛的右邊,俯下身子,低下頭,仔細(xì)地察看起來。

“小燕啊,我不值得你這樣做,你還是快走吧。”王剛用左手試圖推開沈小燕。

“這是什么?淡黑色的,又很小,我把它撥下來吧。”小燕邊說邊伸出右手,上前捕抓,誰知一用力,卻滑脫了。她又第二次用手去抓。

王剛見此情景,大叫一聲:“小燕,快別動了,你去看看桌上那封信。”

“信?”小燕幾步跨到桌前,看了一下信的內(nèi)容。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啊呀!我差點害了你。你說,你得罪了什么人?要這樣害你?”

“我怎么知道?我得罪了誰?還犯得著這樣費盡心計來算計我?”王剛深感疲憊,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辦公椅上。

“快舉走手來。”小燕見他將右手垂了下來,趕快上前幫他舉起手臂。

“讓我死了算了,我都舉了一個下午了,早已麻木不仁了。”王剛氣急敗壞地說。

“沈姐,醫(yī)生來了。”還是陳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門口的幾位醫(yī)生。她將幾位醫(yī)生帶到王剛的辦公室,對著沈小燕說,“我不怕,我就站在這里陪你們。”陳蓉說到做到,果然站在王剛的那一格辦公室門口不走。

“小陳。”王剛剛開口,陳蓉便打斷了他的話,“王局長,你別說什么了。”

幾位醫(yī)生卻是早有準(zhǔn)備,他們換上預(yù)防非典型肺炎時期的工作服,也就是那一套密不透風(fēng)的隔離服。然后才粗略地察看了一番。

“怎么樣?”沈小燕急切地問。

“目前情況不明,我猜測,那封信的內(nèi)容很可能有其真實的一面。所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們不要弄破了這個小東西。”其中一個年紀(jì)大些的醫(yī)生說。

“那這是一個什么東西?它會自動地掉下來嘛?蔣醫(yī)師。”王剛認(rèn)識這個醫(yī)生,知道他是本縣最有名的老中醫(yī)。也算是見多識廣了。

“很遺憾,王局長。目前我也不知這是什么東西。我們暫且相信它是一種小生物,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小動物。”蔣醫(yī)師慢條斯理地說,“我想,過一段時間,也許它會自動地掉下來。”

“也許不會。”另一個醫(yī)生接口說。

“不要亂講。”蔣醫(yī)師很不高興地打斷了他的話,說,“我們先走了,等待消息吧。”

當(dāng)蔣醫(yī)師走到大門口時,沈小燕忽然喊了一聲:“蔣醫(yī)師,請慢走。”蔣醫(yī)師幾個人立住了,不解地看著她。沈小燕轉(zhuǎn)身向著陳蓉說:“小陳,你們這里有數(shù)碼相機嗎?”

陳蓉說:“有啊,沈姐,你要它干什么?”一說完,陳蓉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說:“哦,我明白了。”陳蓉快速地走到自己辦公室里,將相機取了出來。

沈小燕舉起相機,俯下身,對著王剛的右腋下使命地拍攝,多個角度地拍了數(shù)十張。爾后,她把相機交給了一直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的蔣醫(yī)師。

蔣醫(yī)師接過相機,淡然一笑,說:“想不到,王局長有這么聰明的夫人,我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一層。”

 

 

當(dāng)天夜里,王剛接到了劉副局長打來的電話。在電話里,劉小春那個強裝出來的沉痛語氣,好像往王剛的眼里摻了幾粒沙子。他一字一頓地說:“今天聽到你這個不幸的消息,老板很震驚。后來我倆經(jīng)過商量,決定準(zhǔn)許你一個月的假。放假期間,一切照舊,醫(yī)藥費全額報銷。從明天起,你就一心一意地在家治療吧,不必上班了。”

“老板怎就知道了。”王剛表示不理解。所謂的“老板”就是他們局里的一把手。

“哈哈……”劉副局長突地笑了。但他馬上意識到了不妥,笑聲戛然而止。“王局長,出了這種事,有什么辦法,你要想開點。”劉副局長勸慰了幾句,把電話撂了。

“這……”王剛左手握著話筒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其實,當(dāng)天下午,這事就如同一種可怕的病原體,被無數(shù)張嘴巴盡情地復(fù)制了,數(shù)量呈幾何級數(shù)成倍增長,短時間內(nèi),就散向了章江縣城的邊邊角角。這事極具傳奇色彩,更加劇了它的傳播速度,人們都抱著無限的興趣在進行熱烈的交談。

王剛家里的電話與手機隨之也一夜響個不停。首先是沈小燕的父母與小妹,沈小燕耐著性子,盡力以一種平靜的語調(diào)向他們說了事情的過程。盡管沈小燕一再強調(diào)說事情沒有什么大不了,可能是別人與他開的一個玩笑,可是她的母親還是在電話哭起來了。“這可是造了什么孽呀,平地里出了一個這樣丟人的事!你要好好問問王剛,他究竟在外面干了什么,讓別人這樣恨他?”

沈小燕的父親是一位退休的副縣級干部,他表現(xiàn)得很鎮(zhèn)靜,他在電話里說:“你們要趕快與醫(yī)院取得聯(lián)系,對了,最好是與一些動物研究人員取得聯(lián)系。”沈小燕深為老父的真知灼見所折服,連連稱是。

緊接著,就是一些或疏或親的親朋好友,也紛紛打來電話。沈小燕雖則知道其中很多人多半是由于好奇,是沖著詢問事情的真相而來,但她還是一一作了回復(fù)。

王剛最后火了,他一把把電話線扯了,說:“小燕,你理這些人干啥?無聊,看熱鬧!”

沈小燕淡淡地一笑,說:“王剛,你別發(fā)火,我知道你心里很不好受。”為了減輕王剛的負(fù)荷,她用紗布將他的右手與脖子捆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個傷了胳膊的戰(zhàn)士打了繃帶。

甜甜見爸爸這么辛苦,幾次要跑過來替他扛右手。但每一次都被沈小燕擋住了。甜甜迷惑不解,奶聲奶氣地詢問道:“媽媽,爸爸干嘛老舉著手呀?你怎么不讓我與爸爸玩?”沈小燕哭笑不得,只好打哈哈,說:“你爸爸臟,我們不理他。”

就寢時,甜甜又吵嚷著要與爸爸睡。沈小燕不由分說,將她拉到了另一個房間。“我要與爸爸睡,我要與爸爸睡嘛。”沈小燕黑著臉說:“聽話,你爸爸不讓我們靠近,他身上有臟東西。”

“我們不去陪他,爸爸真可憐!”甜甜嘟著小嘴,神情變得很憂郁。聽到女兒的話,沈小燕的眼圈忽地紅了,有了一點想流淚的沖動。

 

 

章江縣人民醫(yī)院很快有了結(jié)論,蔣醫(yī)師親自給沈小燕打來了電話說:“經(jīng)過多方會診,可以初步確定,這是一種很少見、很奇特的小動物,至于是什么物種,有什么生活習(xí)性和特點,目前還不明確。”

蔣醫(yī)師還告訴沈小燕,他們不必去市里了。因為他們已經(jīng)請教了市里的醫(yī)學(xué)專家與動物學(xué)家,可是他們也是一問三不知。他說:“這明顯是一起高科技的犯罪案件,連市動物研究所所長、省內(nèi)著名的動物學(xué)家王楊都沒有見過這個物種。可見來者不善,你們要作好思想準(zhǔn)備。”

縣公安局也迅即介入,立案進行調(diào)查。沈小燕在多方面的協(xié)助下,將拍攝了該生物的數(shù)碼照片,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廣為散發(fā),并以縣公安局的名義致函中國動物研究院。北京市公安方面經(jīng)與工商部門聯(lián)系,一道進行了細(xì)致摸排,發(fā)現(xiàn)北京市竟無一家科技貿(mào)易公司名叫遠(yuǎn)達(dá)。后來,他們只好找到寄送包裹的快遞公司,向他們打聽有關(guān)情況。可是由于事過境遷,具體辦理業(yè)務(wù)的業(yè)務(wù)員什么都記不清楚了。她說:“記得當(dāng)時我經(jīng)過了檢查,好像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地方,至于寄包裹的人,別說具體相貌,是男是女我都很難肯定了。”

這是什么性質(zhì)的復(fù)仇?這個寄包裹的人到底是誰呢?章江縣公安局立即召開了局長辦公會,經(jīng)反復(fù)研究,決定將此案暫時作為刑事案件辦理,因為事情發(fā)生日為二00五年六月十七日,故特命名為“六一七”案,又名“奇異的禮物”,局里還派出了精兵強將成立專案組,并由主管刑事偵察的副局長擔(dān)任組長。讓王剛、沈小燕沒有想到的是,連縣委常委、縣委政法委書記也給予了高度重視,明確指示說:“此案奇異,影響力大,群眾關(guān)注,必須全力以赴,盡快偵破此案,以解除被害人的危險。”

專案組隨即對王剛進行了詢問。為了安全起見,專案組也不得不全部穿上了防護衣。他們先是詢問了王剛的寫作情況。王剛是省內(nèi)著名的雜文作家,所寫雜文尖銳深邃,用詞有時頗為犀利,尤其是對一些不良社會現(xiàn)象,常常指名道姓,給予無情地揭露與鞭韃,因而時常收到個別人的嘲諷與威嚇。關(guān)于這一點,王剛非常配合,一一作了祥細(xì)的答復(fù)。然后專案組又隱隱地詢問了他的個人感情問題。對此,王剛卻三緘其口,好像諱莫如深。這時,一旁的妻子卻很平坦地介紹說,王剛的個人感情很純潔,沒有發(fā)現(xiàn)他與其他女人糾纏。沈小燕說:“王剛這人有點才,也確實有一些女人很喜歡他,比如移動公司的客服部經(jīng)理肖曉紅,還有他們局機關(guān)的打字員陳蓉。不過,我可以肯定,這是她們的一廂情愿,我老公沒有問題。”王剛聽了,趕緊說:“別聽她胡說。”又很氣惱地糾正著沈小燕的話:“小燕,你不要亂點名。”沈小燕淡淡地說:“為了破案,我必須全部如實向?qū)0附M的同志說清楚。”

專案組根據(jù)需要和可能,在短時間做了大量的調(diào)查取證工作,結(jié)果卻一無所獲。王剛的雜文雖說時常得罪別人,但他點名的對象大多已經(jīng)進了牢獄,不存在作案的條件。他的個人感情問題也確如沈小燕所說,那真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為財而害?更不可能,因為王剛一不賭博,二不欠外債。

那么,難道這世上真有一個陌生人無緣無故地嫉恨他?而且要費盡心機?

 

 

這個夏日,對于王剛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他的右手因為長期微微舉起,已經(jīng)變得麻木不仁,右腋下也已經(jīng)起了不少的紅痱子,有時還有些許發(fā)癢。望著坐在空調(diào)房里還是滿頭大汗的丈夫,沈小燕心里就像有只燒紅的鐵鍋在烤,難受極了。

掐指一算,時間差不多過了大半個月了。王剛的體重驟然下降了不少,沈小燕自我解嘲地對他說:“王剛,你看,你這個月倒是降了許多,才一百三十八斤,整整瘦了十斤,想不到,想不到,你就當(dāng)是減肥得了。”

王剛哭笑不得。倒是女兒甜甜不答應(yīng)了。她蹦蹦一跳,跳到沈小燕面前,說:“媽媽,我不要爸爸這樣減肥。我不要。”

“好,不要,不要。”沈小燕感嘆地說,“王剛,你看看,你這個女兒多懂事呀。”

女兒才幾歲,就要替父擔(dān)心了,王剛覺得一陣心酸。

七月十九日中午,王剛正在涼竹椅上休息,忽然他感到右腋下一陣針剌樣的痛。他嚇得大叫起來:“小燕,小燕,快來呀。”沈小燕剛在廚房準(zhǔn)備中飯,她也被嚇了一跳。

“什么事呀,這么叫。”

“你來看,這個小東西好像在咬我呢。”

“不可能吧。這不是劇毒嘛,咬你,那不是……你別嚇我呀,王剛。”沈小燕吃了一驚,走到王剛身邊,便要湊過去瞧個究竟。

“等等,你穿好衣服再過來。”王剛連忙擺手。從安全出發(fā),章江縣人民醫(yī)院特意將一套隔離服放在他家,以備不時之需。可沈小燕根本不管不顧,甚至晚上還要陪王剛一起睡。照她的話說,她寧愿這怪物跑到她的身上去,讓她承受便了。

這不,她又是那般寧死不屈的樣子,走了王剛旁邊,彎下腰,側(cè)過臉,盯住王剛的右腋下瞧了許久。

“沒有呀,什么也沒有呀。”她還試著要將王剛的右手來個左右擺動。王剛連聲制止說:“別動,別動,你忘了蔣醫(yī)師的囑咐了。”

“我不怕。”

“那我們的甜甜,還有咱們的爹媽。”王剛朝著女兒的小房間呶呶嘴。

這一招最管用,果然沈小燕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因為王剛出了這樣的怪事,沈小燕的母親,那個一輩子要強的副縣級干部夫人既深感恥辱,又憂心忡忡,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弄得沈小燕的父親十分厭煩。而王剛的父親早在他九歲時就過世了,只留下母親一人守寡,好不容易將王剛哺育成人,并將他送進了一所著名大學(xué)。王剛的母親聽到消息以后,這個很少進城的農(nóng)家婦女立即趕來了,奇怪的是她居然一聲沒哭。她只是淡淡地說:“剛子(王剛的奶名),不要怕,有小燕在,有你媽媽在,不會有事的。”她的沉著與堅強,讓沈小燕又深感震驚,又無地自容。

“叮鈴鈴……”就在沈小燕要給王剛搖手臂的節(jié)骨眼上,突然門鈴響了。

“有人來了,小燕,去開門。”王剛?cè)绔@大赦,聽到門響,立馬推開了沈小燕。

“誰呀?”沈小燕走向門前。一開,卻是陳蓉。陳蓉一身藍(lán)色的職業(yè)套裝,正亭亭玉立在她的門邊。“快進來,小陳。”沈小燕連忙說。

“好消息呀,沈姐。好消息。”陳蓉一見沈小燕,抑制不住地大叫起來。

“什么好消息?快說。”沈小燕的眼里充滿期待。

“你看,你看……北京來的權(quán)威簽定。”陳蓉打開手中的一卷紙,沈小燕隨著她的手指不禁急切地大聲讀了起來:“中國動物研究會副會長、著名動物學(xué)家肖采寧教授肯定地認(rèn)為,這是目前世界上少見的一種動物,名叫蛟蠓,體長常為三至五厘米,淡黑色,體內(nèi)藏有劇毒血液,以吸血為生,大多每月吸一次血,常年寄生在馬達(dá)加斯加島叢林里一種動物的體表,一般一年挪動一次位置,只有異性的呼喚,才會不定期地增加搬家的次數(shù)與頻率……”

“天,這一回,王剛有救了。謝謝你了,陳蓉,你是怎么弄來的?”沈小燕一口氣讀完,又把它遞給了王剛。王剛一看,倒吸了一口涼氣,說:“天哪,我到底得罪了誰?用這個東西來害我?我真是佩服他了。”他又轉(zhuǎn)過來向著陳蓉,眼里充滿感激,說:“謝謝你了,陳蓉,這些天,難為你了。”

“沒有什么。我只不過上上網(wǎng),發(fā)發(fā)照片罷了。”陳蓉笑著說,“哦,對了,沈姐,我已經(jīng)與肖教授聯(lián)系了,他說,你們最好去一趟北京,他要當(dāng)場看看,才能最后下結(jié)論。”

“小陳,你真厲害,你是怎么弄到這些的?”沈小燕心中不禁悠然而生一種敬意。

“沈姐,你忘了?我的那位是干什么的?我交待的任務(wù)他敢不完成?”陳蓉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

“喲,對了,你的男朋友在北京讀研究生。你看我這記性。”沈小拍了拍腦袋說。

“你倆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陳蓉又走到王剛的面前,說,“王局長,我走了,我還要去趟縣公安局,爭取早日破案。”

陳蓉走后,王剛?cè)滩蛔¢L嘆了一聲。

“唉,唉什么唉。我看哪,你們文廣局,就小陳一個明白人。還文化單位呢?”知夫莫不如妻,沈小燕深知王剛那句感嘆的含義。

小燕,還是你說得對呀。現(xiàn)在市場經(jīng)濟,人情都淡薄了。不過,你也要想開點,副職都是這么回事。

也難怪沈小燕發(fā)些感慨,偌大一個章江縣文化廣播電視局,兩百多號人,從局長到普通職員,竟然只有十多個人對此事表示關(guān)心,先后到王剛家探望了一下。局長只是禮節(jié)性地打了一個電話。劉副局長雖說打來了幾個電話,然而他打來的電話不但無濟于事,反而讓王剛惱怒不已。他常常是好端端的開始,卻亂糟糟地結(jié)束。一開始他往往說:“王剛呀,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工作上的事就不要多想了。”可是后面幾句卻常常不是人話。他會慢悠悠地說:“王剛,說句心里話,以前在局班子里,我最嫉妒你了。一年輕,二有才,三老婆漂亮,什么好事都讓你占了。而我,一個縣委辦的副主任,縣委書記的秘書,居然還是一個副科,心里真是不平衡呀。可現(xiàn)在,你看,你看,想不到你出了一個這樣的事,真是想不到呀。我看,你比我還冤呀……”聽到這里,王剛的心里猛一沉,如同塞進了幾塊大石頭。后面他講什么了,他再也不想再聽了,他把話筒放在了電話機的一邊。

陳蓉,確確實實是全局的一個例外。因為還在王剛出事的第三天,她就來到了王剛的家里,并幫助沈小燕一起將拍攝的數(shù)碼照片輸入電腦,發(fā)往幾大動物研究機構(gòu)。沈小燕笑著問她:“你就不怕小東西跳到你的身上?”陳蓉沒有回答,只是微笑了一下。女兒甜甜更是高興萬分,特意圍著陳蓉轉(zhuǎn),還說:“陳阿姨,你的身上真香。”童言無忌,她的話把大家都逗笑了,這一回連王剛都笑出了聲。

 

 

自從有了肖采寧教授的參與,事情的真相開始漸漸變得清晰。縣公安局在市公安局的支持下,也與肖教授進行了聯(lián)系,特意派員護送王剛從京廣線一同赴京。

八月十五日,他們到達(dá)了中國動物研究會。肖老教授毅然不穿防護衣,認(rèn)真地察看了王剛右腋下的那個小動物。他當(dāng)即斷定,這個就是蛟蠓。

“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吧。肖老師。”市公安局技偵處的楊處長有點懷疑地問。

“你放心,小楊,我肖采寧從來不說假話。科學(xué)不容懷疑。”肖教授不高興地說,“我是為了表示我對這種研究人員卑劣行徑的憤慨,才在網(wǎng)上對你們發(fā)來的求援信作了回復(fù)。你們要知道,我的時間是很寶貴的。”說罷,他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王剛一行只好退了出來。

出于對科學(xué)的信任,王剛一行還先后走訪了在京的幾位動物學(xué)家。他們都一致肯定地說,肖采寧教授的說法無須置疑。只是他們也和肖教授一樣,不知這種動物來源于何處,目前國內(nèi)有誰在進行此類項目的研究。

“連北京的專家都不知道,那我們怎么辦?”楊處長焦慮地說。

“我看,咱們還是回家再說吧。”沈小燕提議說,王剛當(dāng)即表示贊同。

楊處長遲疑了一會兒,點頭說:“只能這樣了。我們還是回家,照原來的老辦法,網(wǎng)上求援。”

陳蓉又主動請戰(zhàn),她在網(wǎng)上寫下了這樣一段深情的語言:“王剛是一位富有愛心、富有正義感的雜文作家,他嫉惡如仇,秉筆直書,寫下了大量的雜文作品,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最后她請求說;“我作為局機關(guān)的一名普通打字員,含著熱淚地向您請求,救救我們的王局長吧。如果您正在從事此類項目研究或是知道哪個地方正在從事此類研究,請您趕緊通知一聲。求求您們了……”

陳蓉又按照縣公安局的吩咐,只發(fā)向了全國有關(guān)的動物研究機構(gòu)。市動物研究所所長王楊共向陳蓉提供了一百多家動物研究機構(gòu)的地址與網(wǎng)絡(luò)電子信箱,但經(jīng)市公安局挑選,只發(fā)給了其中的五十三家。

然而,信發(fā)出后,卻一連十多天沒有任何消息。

轉(zhuǎn)眼就是九月了。天氣慢慢地變得有點清涼。

王剛也終于可以出來走動了。他邁著悠閑的步子,穿過一排排居民住宅區(qū),來到了鳳凰路。又沿路返回,走到了宛若一條青白色飄帶的章江邊。一陣河風(fēng)吹來,他頓感心曠神怡。

回想起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王剛的心里真是酸甜交織,不知其味。是呀,太奇特了!自打北京歸來后,他的右腋下也沒有原先一樣的不舒服的感覺了,右手也敢放下來了,心里的那塊大石頭也終于落地了。更奇特的是,自從他打北京歸來后,家里真正開始變得門庭若市了。單位上不少人紛至沓來,表示慰問。局長竟然率領(lǐng)局班子成員,提著幾大包禮物,親自登門,以示慰藉。局長說:“前段時間真是很忙的,也來不及看望你,請你見諒。”劉小春副局長緊緊地握住王剛的手說:“王局長,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緊的。北京的專家都這樣說,你還有什么可怕的?”王剛說:“是哪,幸虧有專家,不然,我就要一輩子坐在家里了,再也沒有工作機會了,再也沒有人理我了。”一旁的局長一聽,一副勃然大怒的樣式,說:“誰說的,誰敢這樣胡說?哪個人敢叫你不要上班?你現(xiàn)在就可以上班。”劉副局長也接口說:“是的,你不僅可以隨時上班,而且老板說了,局里要全力支持你破案,早日捉住兇手!”“好的,謝謝你們了,我就九月十日正式上班吧。”王剛說。

 

 

九月十日,正是教師節(jié)。沈小燕一大早就換上了嶄新的藍(lán)色真絲連衣裙,今天她去參加學(xué)校的節(jié)日聚會,并且還要上臺領(lǐng)優(yōu)秀教師獎狀。王剛的心情也很不錯。一是他要正式上班,二是好像要特意要給他一個禮物似的,昨天晚上,陳蓉又打來電話說:“公安局已經(jīng)獲悉,熱州市動物研究會一個下屬研究所正在從事此類研究,但不排除還有其他機構(gòu)也在從事該項研究,具體情況待查。”

“但愿今天能夠真相大白。”王剛騎上摩托車,向著前方飛奔。不一會,他就來到了鳳凰路的終點,章江縣文化廣播電視局大樓的大門前。

一到四樓,一陣呼喊如期而至:“歡迎王局長駕到——”王剛雖有點思想準(zhǔn)備,但沒有想到竟是這樣一種方式。他一看,原來是肖一民立在門口右邊迎接,難怪嗓門大得驚人。而劉副局長一行,幾位班子成員居然也列成一排立在左邊,而陳蓉站在中間,手捧一束鮮花,正笑逐顏開地盯著他。

“劉局長,你們這是演得哪一出呀?”王剛顯出有點措手不及的態(tài)勢。

“不要怪我,這都是小陳的意見。”劉小春洋洋得意。

“王局長,快接,這束鮮花可是我們大家送給你的。”陳蓉笑微微地說。

王剛剛接過花,陳蓉又說:“現(xiàn)在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害你的那個兇手抓住了,你知道嗎?”

“真的?”王剛一驚,花也從手里掉了下來。

“陳蓉……”陳蓉又要開口,卻被劉副局長打斷了話頭。

“劉局長,你還是讓我說了吧。我實在忍受不了啦。”陳蓉撒嬌似的向著劉小春呶觜。

“讓她說吧。”肖一民說。

“是這樣。其實昨晚縣公安局就得到了確切消息。是那個人主動地向他們單位自首了。這個動物確是叫蛟蠓,不久,他們就要來解除你的煩惱了。”陳蓉劈劈拍拍,如同一枝機關(guān)槍,一口氣說完。

“這個人叫什么名字?”王剛一把上前拉住陳蓉的衣袖,急不可耐地追問,“他是干什么的?”

“聽說叫什么王偉,對。叫王偉,與你同姓,也是單名,是熱州市動物研究所的。”陳蓉說。

“王偉,我怎么沒有聽過這樣一個名字。”王剛納悶地說。

 

 

章江縣公安局這些日子,簡直成了專門的新聞發(fā)布機構(gòu)。上自中央、省,下自吉河市、章江縣的各家新聞媒體陸續(xù)得知神秘的“六一七”案已告?zhèn)善疲娂姄屜炔稍L,以爭奪優(yōu)先發(fā)布權(quán)。陳蓉作為專案組成員,也同樣遭到了各路記者的圍追堵截。其實,有些內(nèi)幕公安局也不是全部知曉。

陳蓉面對北京來的《法制日報》記者,頂不住他的旁敲側(cè)擊,只好實話實說:“對不起,目前我們只知道那個犯罪嫌疑人叫王偉,他是主動向熱州市公安局自首的,至于他為什么要這樣做,確實尚未得到準(zhǔn)確消息,還有待進一步審理。”

章江縣公安局與熱州市方面很快取得了聯(lián)系,雙方還交談了犯罪嫌疑人的交接與審訊問題,確立了統(tǒng)一的處理意見。熱州市動物研究所也立即發(fā)來了一封致歉信。在信中他們交待說,那只寄來的蛟蠓系一只公蛟蠓,目前所里有兩只母蛟蠓,但都尚未到達(dá)發(fā)情期,故“王剛同志尚須忍耐一段時間,等其中的一只母蛟蠓到了發(fā)情期,他們將專程前來為王剛同志解除痛苦”。

而王剛與沈小燕,也同記者一樣急不可待,同樣想盡早知道那個叫王偉的為什么要這樣做?正在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封掛號信翩然而至。

信封上寫著:“XX省章江縣文化廣播電視局王剛親啟”,但是卻沒有具體落款,只有“內(nèi)詳”兩個字。當(dāng)陳蓉將這封奇怪的來信交到王剛的手里時,王剛硬是莫明其妙。王剛心里一陣奇怪的悸動。在場的幾位公安人員向他點了點頭。他靜了靜心,迅速地打開了信封。信是用藍(lán)色的稿紙寫的,一共寫了三頁紙,王剛讀著讀著,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什么事?王剛。”沈小燕說著就要去抓他手中的稿紙。

“別動。小燕,你不要急,我會告訴你的。”王剛說著卻將信交到了縣公安局的副局長、專案組組長陳建洪的手上。他輕輕地說:“陳局長,我把這封私人信交給你,也許對你們有點好處。”

陳局長雙手接過信箋,說:“王局長,謝謝你對我們公安人員的信任。”

陳蓉與沈小燕在一邊看得發(fā)呆,不知所以。陳蓉快人快語,說:“王局長,你快告訴沈姐吧,你看,她都快急哭了。”

王剛點點頭,說:“好吧。我可以坦白地告訴大家,這封信是我的初戀對象寫來的。故事還得從1985年夏天說起。”

那一年,我在章江縣第一中學(xué)讀高二。因為我愛好文學(xué),平時喜好寫些小文章,也有不少發(fā)表在縣、市一級的報刊上。當(dāng)年,我在班主任的介紹下,報名參加了山東省一家文學(xué)刊物的寫作函授班。有一次我在函授班辦的刊物上發(fā)表了一組詩歌,有個叫楊丹菲的,也在這一期發(fā)表了一組詩歌。巧合的是,她也在讀高二,也是讀文科。由于當(dāng)時發(fā)表作品時,在作者的一欄里都會標(biāo)明各自的具體地址與郵政編碼。所以學(xué)員之間經(jīng)常會發(fā)生相互寫信,探討寫作、人生等問題的事件,不足為奇。當(dāng)我收到她寫來的第一封信時,我雖有點吃驚,但也不是很在意。我隨意地回了一封信。誰知,不久,她的第二封信又到了。我立即又作了回復(fù)。一來二去,兩人竟有了好感。到了高三時,我們已經(jīng)在信上相互稱“親愛的”了,感情也非同一般了。我們還相約一同報考復(fù)旦大學(xué)的新聞系,一同去北京的中國青年報社謀職。

1986年高考結(jié)束后,楊丹菲給我寫來了一封信。在信里她說:“我感覺這一次我考得不是很好,我已經(jīng)配不上你。我們還是分手吧。”我一看,當(dāng)然不依,我回信時還信誓旦旦地表示將永遠(yuǎn)愛她不變心。這一次她的回信很奇特,她在信里夾寄了一把小小的鑰匙。她說:“我特意到商店里買了一把鎖,我叫它同心鎖。我把鑰匙寄給你。等到高考成績出來后,你再來山東省青島市見我。見面時,你帶上鑰匙,我?guī)湘i,你如果見到了我,并能打開這把同心鎖,我就義無反顧地嫁給你,否則我們就還是沒有緣份。”

“后來他果然再也沒有給我寫信了。”王剛說到這里,眼里竟然閃動著幾絲淚花。

“那后來呢,王局長,你們見面了嗎?”又是陳蓉,她的神情是那么專注,臉上閃耀著激動的光澤。

“別打岔,小陳。”陳局長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陳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見了。可是沒有見到她。”王剛沮喪地回道。

那年高考成績揭曉后,我雖說沒有上成復(fù)旦大學(xué),但還是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師范大學(xué)的中文系。我高興地帶著錄取通知書和那把鑰匙,一人來到了青島市的嶗山。我按照她說的地址,一直找到了她的家。原來,她出生在一個小山溝里,家里很窮,姐弟四人,她是老大。等我找到她的母親時,她已經(jīng)去青島市一戶人家做了保姆。她的母親對我的到來,很是冷淡,甚至還冷嘲熱諷地說:“你還好意思來這里,人家老師都說,就是你影響了我家丹菲,讓她成績下滑,考不上大學(xué)。你快滾!”我只好灰心喪氣地回到了家里。到了大學(xué),我還堅持給她寫了兩年的信,可她一封都沒有回,一點音信都沒有。

“誰想到,現(xiàn)在她一下子就冒了出來,而且出了一個這樣的事。”王剛講到這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沒了?”一個年輕的公安人員聽得津津有味,抑制不住地問道。

王剛搖搖頭。陳蓉悄悄地看了看沈小燕的神色,只見沈小燕一言不發(fā),眼神有點暗淡。

 

十一

 

王偉很快被轉(zhuǎn)押到了章江縣看守所。開庭那天,來觀看庭審的人真是不少。然而大家卻被法院告知,簽于當(dāng)事人的請求與案情的特殊化,本案準(zhǔn)備不公開審理。人們只好站在門外守候。

王偉聘請了著名律師陸小風(fēng)擔(dān)任辯護律師,而王剛卻沒有聘請律師。

中國動物研究會副會長、著名動物學(xué)家肖采寧,著名動物學(xué)家、吉河市動物研究所所長王揚應(yīng)邀擔(dān)任陪審員。

王剛首先站到了原告席上。等了大約五分鐘,王偉在公安人員的監(jiān)押下,走進了法庭。王剛看見,這是一個身材挺拔、氣質(zhì)非凡的中年學(xué)者。他大步地走上被告席,神情顯得極不自然。當(dāng)他的目光轉(zhuǎn)向王剛時,王剛勇敢地迎了上去。四目相對,王偉的眼神瞬間暗了下來。“這是一個十分自我的人。”王剛暗暗地給他下了一個結(jié)論。

果然,在庭審中,王偉幾次企圖混淆是非,掩蓋罪行。他振振有詞地說:“我只是想教訓(xùn)一下那個偷走了我妻子心的人,我并沒有給對方造成什么很嚴(yán)重的危害。”他還說:“多年來,那個叫王剛的人不斷地給我的妻子寫信,嚴(yán)重地擾亂了我的家庭生活,是他,是他有錯在先,他才是本案的罪魁禍?zhǔn)住!闭f罷,他用指指著王剛大叫:“他才是兇手,他才是兇手,他才是別人幸福生活的破壞者。”他的辯護律師陸小風(fēng)也說:“我的當(dāng)事人雖有一定過錯,但他的動機卻是原告引起的。是原告的不檢點,造成了我當(dāng)事人的痛苦。相比而言,我的當(dāng)事人痛苦的是一輩子,而給原告的痛苦卻是一陣子。孰輕孰重,一目了然。再說,我的當(dāng)事人造成的后果并不是很嚴(yán)重,因此我們認(rèn)為這是一起民事糾紛,而決非一起刑事案件。”

對于被告方的狡辯,王剛一一作了回?fù)簟Kf:“我與原告無冤無仇,無親無故,甚至在事件發(fā)生之前,我們根本不相識。何談我有錯在先?真是無中生有!至于說到寫信的事,更是無稽之談!我寫給被告妻子的信,都是1988年以前發(fā)生的事,離現(xiàn)在已有十多年之久了,那時被告尚未認(rèn)識他的妻子,更沒有結(jié)婚成家,何談破壞他人家庭?”庭審中的王剛,辯護時就像他寫雜文一般得心應(yīng)手,句句尖銳,字字犀利,一針見血,切中要害。陳蓉不禁小聲地鼓起了掌。審判長用嚴(yán)厲的目光瞪了她一眼,她趕緊住了手。

王剛繼續(xù)說:“至于說沒有給我造成什么很嚴(yán)重的危害?這真是恬不知恥!眾所周知,我之所以沒有受到什么很重的傷害,那是因為我自己保護得當(dāng),也是得益于大家的幫助,以及在座的幾位專家的救助。特別是肖采寧教授的無私援助,在此我深表感謝。據(jù)專家介紹,這種生物名叫蛟蠓,長年寄生在馬達(dá)加斯加島的一種叫做馬島猬的動物體表,而且是生活在它們的四肢腋窩,以吸血為生,一月一吸,一般情況下一年才挪動一個位置。只有在配偶的呼喚中,才會偶爾挪動位置。而這種馬島猬卻又是最原始的一種有胎盤的哺乳動物,為馬達(dá)加斯加島所獨有。它們的全身長滿毛刺,蛟蠓就躲藏在他們的腋下,有刺護著,很少受到傷害。不過,并非所有的馬島猬都有蛟蠓,蛟蠓只存活于強有力的雄性馬島猬體表,極難找到。因而售價極高,我們國家每引進一對公母蛟蠓,就得耗費兩到三萬美金的外匯。”說到這里,王剛轉(zhuǎn)過頭,征詢地問道:“肖教授,我說得不錯吧?”

“一點不錯。”陪審員肖采寧肯定地回道。

“更可怕的是,”這時,公訴人站了起來,進行補充發(fā)言,“那種小生物的血液極毒,只要0.1毫克進入人體就能致人于死地。所以不排除被告有謀殺原告的可能。”

“不,不,我沒有……”被告席上的王偉聽到這里,嚇得臉色發(fā)白,叫苦不迭。

審判長不滿地說:“請被告注意庭審紀(jì)律。”

“而且,”公訴人一字千鈞地說,“被告作為一個留學(xué)海外的碩士,不顧身份,竟然利用職務(wù)之便,采用如此駭人聽聞的手段,去殘害原告,不僅在社會上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而且嚴(yán)重地?fù)p害了科學(xué)家的社會聲望。不嚴(yán)懲,不能平民憤,不從重處理,不能順民心。更進一步說,目前這種危害依然存在,給原告的生活、工作帶來了很大的危害,給原告的生命安全構(gòu)成了極其嚴(yán)重的威脅。”

被告王偉眼看大勢已去,一時默然無語。他的辯護律師陸小風(fēng)此刻站了起來,他說:“我要提請法庭注意,我的當(dāng)事人并非有主觀上的謀殺動機,因為他在郵寄這個奇異的禮物時,還特意隨之寄去了一封信,告知了原告一些情況,否則原告早已斃命。所以請法庭注重到這個細(xì)節(jié),我認(rèn)為這個可以作為從輕處理的證據(jù)。”

在作最后的陳述時,被告王偉大聲疾呼:“我還有自首情節(jié),法庭應(yīng)予考慮從輕處理。”不可理喻的是,他居然還說:“我的前妻楊丹菲也是罪魁禍?zhǔn)字唬T發(fā)了本次事件的發(fā)生,如果沒有她的參與,我連原告的地址都不可能知曉。”

王剛目睹了被告王偉的表演后,冷笑了一聲。在作最后的陳述中他又給予了有力的反駁。王剛說:“被告的自首我認(rèn)為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認(rèn)罪伏法,而是一種被迫。當(dāng)熱州市公安局注意到他時,他眼看事情敗露,走投無路,才選擇了自首。”“至于說到被告的前妻,我認(rèn)為她根本不可能參與此事。一是她不具備作案的知識水平,二是缺乏動機。相反,被告動機明確,不排除他采取不正常手段從他的前妻手里獲取了我的詳細(xì)地址。”王剛最后表示,那家快遞公司沒有認(rèn)真檢查郵寄物件,沒有履行必要的義務(wù)與手續(xù),負(fù)有不可推卸的連帶責(zé)任,他保留追究他們的民事賠償責(zé)任的權(quán)利。

法庭辯論結(jié)束后,法庭考慮到還有很多因素一時弄不清楚,沒有當(dāng)場宣判,而是宣布將擇日再審。

 

十二

 

官司一直拖到了十一月初,才宣告結(jié)案。王偉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并被單位開除。王剛獲得了幾萬元的補償,關(guān)于他的故事,一時成了各家晚報與法制類報刊的熱點話題。

十一月二十九日,熱州市動物研究所終于派來了以副所長帶隊的專家組。

一到章江縣,他們就馬不停蹄趕赴章江縣文化廣播電視局,找到了正在開會的王剛。副所長緊緊地拉著王剛的手說:“對不起你呀,這是我們的工作疏忽,我們向您及您的家人表示誠摯的道歉。”副所長還說,因為這件事,他們的所長已經(jīng)引咎辭職,全所研究人員都深表遺憾。接著他打開特制的工具蓋子,將所帶來的母性蛟蠓安放于辦公桌一角,母蛟蠓的上方是一面網(wǎng)狀樣的蓋子,然后他向著母性蛟蠓噴灑出一些煙霧樣的化學(xué)試劑,果見母蛟蠓馬上發(fā)出了輕柔的呼喚聲,一聲一聲,聽上去有點像水澆木炭火的“撲撲”聲。王剛將右手舉得高高,開始還沒有點動靜。當(dāng)母蛟蠓叫第五聲時,王剛的右腋下突然有了輕微的響聲。副所長說:“下來了。”大家正要看個究竟,副所長眼疾手快地蓋上了蓋子。“別看,看了又要出事。”同來的一個研究人員說。于是大家紛紛彎下腰,湊到王剛右腋下瞧。“沒有了,果然沒有了。”司機肖一民大聲地喊了起來。“王局長,賀喜你了,終于得解放了。”

劉副局長站在一旁也說:“王局長,你這回好了,又出了名,又得了錢,現(xiàn)在什么事也沒有了。”

王剛沒有理會這些,他一把拉住副所長的手說:“您能告訴我,那個王偉是怎么弄到我這里來的嗎?”

“是呀,是呀,他是怎么弄來的?”在場的人都伸長了脖子,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

“這個很簡單。王偉在我們所里是負(fù)責(zé)這個項目研究的,那只公蛟蠓從馬達(dá)加斯加島引進來后,在我們所里已有兩年時間了。王偉摸清了它的生活規(guī)律,他算好了它挪動位置大約在那幾天,讓它吸上最后一次血,再選個適當(dāng)?shù)娜兆余]寄給你。”

 

“哦?”陳蓉聽了,不由得毛骨悚然,說,“那個人太可怕了。他的愛人也太不幸了。”

臨走時,副所長還特意對王剛說:“王局長,有空去看看她吧,她現(xiàn)在簡直快要崩潰了。”

“誰?”王剛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還有誰?楊丹菲唄。”副所長不高興地說。

 

十三

 

熱州市動物研究所副所長的話,讓王剛的心情很不平靜。

他與沈小燕商量,請小燕與他一道去看望楊丹菲。沈小燕說:“從內(nèi)心里講,開始聽你講你的初戀故事時,我的心里確實不是滋味。可事后一想,這些都是發(fā)生在我們認(rèn)識之前,我就原諒你了。而且覺得我真是沒有選錯人。所以我同意你去看望她,不過呢,我倒沒有必要同去。”

王剛大為感動,說:“小燕,這是你的真心話?”

“當(dāng)然。”小燕邊說邊為他打點行李。爾后又上街購買了章江縣特有的板鴨、玻璃紅鯽魚魚絲等特產(chǎn),捆成幾大包,一并叫王剛帶給楊丹菲。

王剛見小燕很真誠,也就打電話給局長請假。局長一聽,連說:“好的,好的,你去好了,要多少天有多少天。”王剛沒想到局長這么痛快,心情頓時愉悅起來。更沒有料想到,那天早上王剛提了包剛想去車站搭車。局里的司機肖一民卻開著小車過來了。肖一民將車停在王剛的屋前,跑上前來,替王剛接了行李,放在了后車箱里。

“你怎么知道我去車站?”王剛問。

“老板昨晚就打電話給我了,還叫我送你到吉河火車站。”肖一民熱情似火,粗嗓門兒也顯得低了八度。

“本來不用,我這是私事。”王剛說。

“什么私事公事,你王局長的事就是我肖一民的事。以后你隨叫我隨到。”王剛覺得肖一民的態(tài)度大有改觀,感到很困惑。

王剛沒有再說話。車至吉河火車站,肖一民又是跑著替他搬行李,又是替他買火車票。王剛爭了爭,知道肯定是老板有所交待,作為公差報銷,也就不好再堅持。一上火車,王剛就接到了陳蓉打來的電話。

火車上人多聲音嘈雜,王剛使勁地靠近窗戶,才聽清陳蓉的話。她說:“王局,你可能不知道吧?局里現(xiàn)在上上下下都在傳,你就要高升了。”

“聽誰說的?你不會也跟著瞎攪和吧?”其實,王剛已在前幾天聽到了這樣的傳聞。說縣委書記已在非正式場合表示,經(jīng)過這次事件,可以看出我們的干部還是經(jīng)得起考驗的。還說當(dāng)時在場的還有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宣傳部長也說王剛這位同志出了這么大的事也沒有耽誤工作,頂著壓力堅持崗位,挺不容易的。朋友們有時也打趣地說:“王剛呀,你這小子因禍得福呀。”局里的劉副局長當(dāng)面對王剛說:“你小子就是有福,唉!他媽的,我就是跟錯了人,縣委辦的副主任,硬是一輩子做副職,這就是命呀。唉……”

這些捕風(fēng)捉影的事,王剛向來不感興趣。他對此總是一笑了之。想不通,陳蓉那樣一個脫俗的女孩子,也會跟風(fēng)。王剛頓感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

然而,陳蓉后面的話卻讓王剛大吃一驚。她說:“這是真的。因為今天辦公室接到了縣委組織部的電話通知,明天要來局里考察你的現(xiàn)實表現(xiàn)。我們說你出差了,下次再來吧,但人家硬是不讓,說是不在更好,考察更客觀。”

俗話說得好:“不是你的強求不到,是你的遲早會來。”王剛坐在火車上,遠(yuǎn)望遠(yuǎn)方那條蜿蜒曲折的章江,心情豁然一片開朗。

眼下正是深秋季節(jié),天高云淡,氣候宜人。王剛看著車邊一座山梁,一條條小河,嘴里不知何時哼起了黃梅戲《天仙配》中的唱段: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夫妻雙雙把家還……”

 

前方是我從未見過的初戀情人,后方傳來了我即將提拔的大好捷報,人生真是變化無常哪!此時此刻,王剛恨不得立即生出一對大翅膀,快速地飛向熱州市。

 

十四

 

熱州市動物研究所對王剛此番探望,十分重視。王剛一到市區(qū),所里的車子就來到了車站,將他徑直接到了熱州市動物研究所家屬住宅區(qū)。副所長一行幾人早已在住宅區(qū)大門口恭候。

王剛說:“太麻煩你們了,真是不好意思。”

副所長說:“王局長,真是不打不相識啊!對不起的,是我們。”他還將一位胖胖的中年漢子推到王剛的面前,介紹說:“這是我們的所長何所長。”那位被稱作所長的中年漢子連連擺擺手說:“老何,老何,我現(xiàn)在已不是所長了。”王剛頓時明白了,他就是那位很不走運的前任所長。

何所長說,楊丹菲原本一聽到王剛要來,就哭著要走。她現(xiàn)在不但與王偉離婚了,而且辭去了在動物研究所里的辦公室主任職務(wù)。她一直說,她再也無顏面見王剛。因為是她給王剛帶來了無比的創(chuàng)傷。

“那她要去哪里?”王剛擔(dān)憂地問。

“她說她已在海南找了一份工作,她想去那里安靜一段時間。”何所長說。旁邊的副所長這時插話說:“王局長,要不是何所長執(zhí)意挽留楊丹菲,恐怕此時她已在海南了。”

一行人邊說邊往前走,不一會就來到了一幢大樓前。這時,副所長說:“她就住在這幢樓里,四單元五樓的左面,你去吧,她在家里等你。”說罷,他們就全都散了。

王剛提著幾個大包,一步一步地踏著臺階往上走。他越走步子越沉重,心情也越來越激動。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臟在“怦、怦、怦”地急劇地跳動。她究竟怎樣了呢?是不是還像原來她寄給我的照片上的一樣,青春靚麗,扎著兩根長長的馬尾辮?

記得那時,王剛再三請求她,要她寄照片,央求了幾次,她才寄來了一張小小的半身照。當(dāng)時王剛還很氣憤,誤以為她驕傲矜持。再后來,王剛到了她家里這才發(fā)現(xiàn),她是因為窮,沒有多余的錢用來照相。

想到這里,王剛又輕輕地笑了,自言自語道:“我真是麻木。”王剛知道,上世紀(jì)八十年代,與當(dāng)今信息時代,根本不可相提并論。當(dāng)時照相對于一個農(nóng)村姑娘,那可是奢侈品。而今,攝像機都進入了平常百姓家,當(dāng)然也就不存在馬尾辮了。唉!馬尾辮呀馬尾辮,你可是一去不復(fù)返了。

感慨間,王剛已站在了五樓的左面套房門前。他剛想敲門,卻發(fā)覺門并沒有關(guān)嚴(yán)。他輕輕一扣,又一拉,就開了。

“你……”王剛一進房門,就看見了客廳里坐著一位女性。女人聽到他的叫聲也驚得同時站了起來。

王剛按壓住激動的心,靜靜地盯著對方,對方也在靜靜地盯著他。

她真是太美了!王剛在心里暗自贊嘆。

你瞧,她潔白的肌膚,光滑細(xì)膩,雖則經(jīng)過了一場人生的大磨難,卻依然是那般亮麗。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兩口深潭,里面不知藏匿了多少哀怨、多少誘人的故事。

兩人靜了有好一會。才聽見對方說:“你就是王局長吧,請坐。”

“王局長”?王剛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發(fā)了愣,站著不動。

她只好走了過來,將他手中的行李接過來,說:“還站著不動,坐下吧。”

“楊……丹菲。”王剛吃力地叫著。

“嗯,有什么話就直說了吧。”楊丹菲給王剛端來了一杯熱茶。

“請你別介意,我是真心真意地來看你的。丹——菲,請允許我這樣叫你。”王剛斟詞酌句地說。事實上,他的心里早已醞釀好了千百萬句知心話,此刻竟未能流利地表達(dá)出來。

“你不必為此背著包袱不放,因為與你沒有太多的關(guān)聯(lián)”。王剛見她沒有回話,又說了一句。

“怎么與我無關(guān)?怎么與我無關(guān)?”終于,楊丹菲開口了。

“就是無關(guān),你有什么錯?有什么錯?”王剛也終于找到了突破口,他借題發(fā)揮,說,“如果要說有錯,那也是老天的過錯。它要這樣安排,你我有什么辦法?”

“王剛,你別這樣說。”楊丹菲到底是個女人,她輕聲地問道:“你知道不?這些年我是怎么過來的?我根本沒有想到,我會嫁給一個性格扭曲了的人。”

王剛說:“那我寫給你的信,你為什么不回?為什么?”

“沒有什么為什么。那是因為你寫的是我家里的地址,我媽媽收到我的信后一封都沒有給我。后來她得了肝癌,臨死前才把你的信轉(zhuǎn)交給我,我媽媽說,這是她這一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對不起女兒的事。等我拿到這些信時,已經(jīng)是1997年了,那時你早就畢業(yè)了,我去哪里找你呀?”楊丹菲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天!原來是這樣。”王剛捶胸跺腳,叫苦連天,“原來是這樣。”

“更何況,你是一個大學(xué)生,而我卻是一個落榜者,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楊丹菲哭泣著說,“本來我們都結(jié)婚了,也就相安無事了。可是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你的蹤跡。于是一切都亂了……”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王剛問,“你發(fā)現(xiàn)了怎么不通知我?”

“2002年,我在中國青年報上看見了你寫的不少雜文,因為你用的是真名字,所以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文章。后來,我又在你們的省報看到了對你的專訪,這才知道你已成為一個知名的雜文作家了。”楊丹菲回道。

“那又怎么樣?”王剛還是不解。

“那又怎么樣?你說的倒是很輕巧。你不知道我對你有多崇拜,多欣賞,多喜歡!我常常翻來復(fù)去地去閱讀我們過去的通信,有時情不自禁地會讀出聲來。特別是當(dāng)王偉外面有了女人以后,我更是懷念少女時代的初戀了。有一次我喝醉了酒,狡詐的王偉給我設(shè)了個圈套,將我的話全套了出來。我真是可笑呀,當(dāng)時居然還傻乎乎地把那把鎖也拿給他看,哪知道我的坦誠,更是激怒了他,從那以后,他就變本加厲地徹夜不歸。回來后,對我也是非打即罵……”楊丹菲滔滔不絕,說了一大通。

那席話在王剛的心里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驚濤駭浪。

他走到楊丹菲的面前,雙手捧起她伏在桌上的臉,愛憐地?fù)崦瑴I水順著面頰悄然流淌,說:“丹菲,你受苦了,你過得確實不容易呀。”

“可是,”楊丹菲用手推開王剛的雙手,又將臉伏在桌上,輕輕地抽泣著,說:“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找到了你,而且使用了如此令人不齒的手段。”

“我不怪你,這是與你無關(guān)的。因為真愛無罪。”王剛安慰道。

 

十五

 

通過與楊丹菲以及熱州市動物研究所其他人員的交談,王剛獲悉了事情的全過程。原來,楊丹菲高考落榜后,只在青島市做了一年的保姆。中途回了一次家,她不好意思向家里人詢問有無王剛的消息,更不敢問王剛是否到嶗山找她。后來,她來到了北京市,進了一家公司做文員。1990年秋季,她忍受不了對王剛的思念,回家詢問她的家人,是否收到過王剛的來信與電話。但家里人都說沒有,楊丹菲以為王剛忘了她,已經(jīng)徹底變心了。她變得很傷心,發(fā)誓也要考個大學(xué)文憑,混出個人樣來。于是她在北京報考了夜大的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就在上夜大的期間,她認(rèn)識了王偉。那時的王偉為了考北京一所著名大學(xué)的研究生,也在北京的一家補習(xí)班讀書。巧的是他們共用教室,常常是補習(xí)班結(jié)束,夜大班就接上。接觸一多,兩人便熟悉了。

“后來,他考上了研究生,而且有幸被選派到德國進修了兩年。我看他學(xué)習(xí)刻苦,也是一農(nóng)家出身,就……”楊丹菲說這句話時吞吞吐吐。

“就嫁給他了。”王剛接過話茬說。

“不是,我就暫時答應(yīng)了他的求愛,正式確立了戀愛關(guān)系。這已經(jīng)是1991年底的事了。那時我已是二十四歲了呀。”楊丹菲說,“因為我一直忘不了你,所以在外闖蕩了這么多年,我沒有與任何男人談過戀愛。”

“哦?”王剛吃驚地瞪圓了雙眼。

“你不相信?”楊丹菲似乎很失望。

王剛連忙否認(rèn)。

“1994年11月,他終于學(xué)成回國了。正在這時,熱州市他的家鄉(xiāng)找到了他,盛情邀請他回鄉(xiāng)效力。他本可留在北京,可是熱州市提的條件很優(yōu)厚,特別是可以把我安排進動物研究所工作,這一點太有吸引力了。于是他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楊丹菲停了停,又接著說,“就這樣,一到熱州市,我就與他成婚了。”

“開始,他是一個挺不錯的人。但不知為何,到了后來結(jié)交了一些朋友后,變得常常臟話連篇,沒有一點學(xué)者模樣,還經(jīng)常出入娛樂場所。”楊丹菲壓低了聲音說,“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他的劣跡后,我翻閱你的信,朗讀你的信就再也不避著他了。這下,可把他一肚子的炸藥算是點著了,他暴跳如雷,說我的工作是他給的,什么都是他給的,他在外面搞個把女人算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后還說,是我對他的不忠,才引起了他對我的不忠。真是豈有此理?”

“我們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直鬧得雞犬不寧,連左右鄰舍都煩了。他越來越變得神經(jīng)質(zhì),性格也變得扭曲怪異。在外面亂搞女人,在家里就經(jīng)常無名地發(fā)火。2003年,他居然還撬開我的小箱子,將我與你之間的通信統(tǒng)統(tǒng)拿去燒了。把那把鎖也給弄丟了。我回來一看,也氣急了,當(dāng)場就要與他離婚。”楊丹菲說到此處,又忍不住哭泣起來。

“唉,都是命運在捉弄人啊!”王剛撫慰著楊丹菲說,“丹菲,你不要太傷心了,現(xiàn)在你還年輕,又有一個可愛的兒子,你完全還可以尋求到屬于自己的真正的幸福。”

“我還能有什么幸福?”楊丹菲凄涼地一笑,雙眼顯得很迷茫。

“你怎么沒有?你還應(yīng)當(dāng)拿出你當(dāng)年考夜大的勁頭來。你不是早已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大學(xué)夢嗎?”

“我,我,你讓我先去海南安靜一段日子吧。這里,我實在無臉面再呆下去了。”楊丹菲堅定地說。

“也好,給你,這個也應(yīng)該物歸原主了。”王剛從身上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銀白色的鑰匙,遞給楊丹菲。

“這,這,你還保存著。”楊丹菲星眸一閃,喃喃自語道。

“是的,我一直保存著。我們的故事我也講給大家聽了。”王剛低聲地說。

楊丹菲看見他的眼里泛起些許無奈與悲傷。

“不用給我了,留作紀(jì)念吧,也不枉好過一場。”楊丹菲淚眼模糊,聲音變得哽咽。

王剛只好收起了鑰匙,說:“也罷,祝你在海南過得幸福。”

 

十六

 

王剛到達(dá)熱州、與楊丹菲交談后的第三天,楊丹菲不顧大家的勸阻,毅然決然地飛向了海南。

王剛只好怏怏地回到了章江。

到達(dá)章江后,組織部門馬上找他進行了個別談話。王剛雖有前期陳蓉的電話墊底,但心中依然是忐忑不安。

誰知,不幾天,王剛的任命書就下達(dá)了。原來他被任命為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兼縣文聯(lián)主席、縣作家協(xié)會主席,主要分管全縣的文化藝術(shù)、新聞宣傳等工作。

局長似乎很興奮,特意為王剛舉辦了豐盛的餞行酒席。席間,局長再三說:“以后,王部長,你就是我的領(lǐng)導(dǎo)了,有什么事,你盡管吩咐。”王剛笑了,他說:“不可能的,我王剛不可能這樣沒輕重,老領(lǐng)導(dǎo)永遠(yuǎn)都是我的領(lǐng)導(dǎo)。”劉副局長端起酒杯,語無倫次地說:“可喜可賀呀,王局長,不,不,是王部長了。”王剛連說:“劉局長,你太客氣了,我們之間有什么呀。我的幾斤幾兩別人不清楚,難道你也不清楚?”劉副局長說:“我這杯酒是特意敬你的。祝賀你終于上正科了,我老劉祝你前程似錦。王局長,不,不,是王部長,你可不能學(xué)我,到老了,還是一個副科,原地不動——”一旁的局長很不耐煩,說:“劉局長,你別說那么多沒有用的,快把酒喝了吧。”“好,我喝,老板說了,我喝就是了。”他端起杯,一飲而盡。

陳蓉、沈小燕作為佳賓也應(yīng)邀列席。陳蓉說:“王局長,你現(xiàn)在正逢其時,縣委也確實知人善任,終于讓你做了文聯(lián)主席與作協(xié)主席。我不說別的,只祝你多創(chuàng)佳作,早日走出省界,成為國家級著名的大作家。”她的話一落,局長帶頭鼓掌。局長對著在座的其他幾位班子成員、電視臺臺長、文化館館長等人說:“聽聽,聽聽,這才是有水平的祝賀。這世上什么東西最長久?嗯?只有三樣?xùn)|西,那就是古人說的立德、立言、立功。其中的立言就是指著書立說嘛。俗話說得好,文章千古事。在此,我也祝愿王部長大作不斷,早日成為大家!”他一端酒杯,眾人也一起隨之站了起來,說:“對,我們一起敬了。”

 

十七

 

忽然,王剛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一看號碼,是楊丹菲打來的,忙放下酒杯,說:“我去接個電話。”

王剛走到門外,說:“我剛才在吃飯,現(xiàn)在你說吧。”

“我沒有什么事,只是向你報告一下,我已安全抵達(dá)海南。工作也已安排就緒。請你放心。”楊丹菲說。

“那就好,那就好。”

“王剛。”楊丹菲輕輕地、非常凝重地叫了一聲。

“嗯。”王剛的心隨著往下一墜。

“我鄭重地向你道歉,因為我的傷害讓你受苦了,王剛。”王剛想像得出楊丹菲說這句話時的神態(tài)。而且她一定是帶著淚水說的。

“丹菲,你——”王剛剛要說,那邊卻立馬掛了電話。

王剛搖搖頭,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回餐廳。卻看到沈小燕就在身后站著。

“你——”王剛很詫異。

“是楊丹菲打來的吧?”沈小燕問道。

“是的,她告訴我,她到海南了,一切都好。”王剛說。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喝醉了,不放心,跟出來看看。”沈小燕說罷,轉(zhuǎn)身進了餐廳。

 

(原載《神農(nóng)風(fēng)》)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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