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種”（小小說）

 

翟峰

 

這是發生在計劃生育年代的一件事——

在川北某國營企業任副總經理的張斌比小學教師李芹大5歲，兩人因情投意篤、相親相愛多年而結婚。

婚后，張斌雖對愛妻伶愛有加、關懷備至，但有“幾件事”卻在張斌心中一直揣測不定、始終感到是個“密”：

一是洞房之夜，按世俗傳統只見，為何愛妻未“見紅”……？

二是初次過夫妻生活，為何未見愛妻多少有些緊張、痛苦或不適之感……？

三是婚后數月，未見有何經期反映，為何愛妻卻很快懷孕了……？

確實，當愛妻臨產出現陣痛時，張斌是既激動又不安的：

激動的是，自己在年近33歲時，終于要當爸爸了！

而不安的則是，愛妻離“10月懷胎”還差一個多月哩，婚前的戀愛期，倆人并無什么提前的“越軌行為”發生，怎么的？現在說生就要生了呢？

當順利降生的女兒和面色紅潤、略帶羞怩的愛妻被護送回產房時，渴盼見到孩子的張斌，便急不可待地囑咐護士打開了襁褓。

“啊，呃……，這是我的女兒嗎……？”

張斌瞥見赤身嬰兒的一瞬間，似乎感到心在痙攣。

“這是怎么一回事呀？怎么會是一個白種人呢……！”

驀地，過去一直隱藏在他心中的“幾件事”的小問號，頃刻之間，便匯成了一個特大的問號和一個特大的感嘆號。

接著，張斌又特別仔細、耐心地辨認了一下襁褓中的孩子。

當他確認這孩子的確頭發金黃、全身粉白、眼珠粉紅，純粹象個“白洋妞妞”時，即氣憤得留下“這不是我的女兒，是一個‘野種’”這句話。

說完，張斌再也不看李芹一眼，就扭頭走了。

張斌再沒去醫院，獨自租了旅店一間房子住下了。

李芹面對張斌的“絕情”，哭得死去活來，不吃不喝，幾次要自殺。

但是，為了這個給自己帶來不明不白的“冤屈”，加之自己還必須面對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的這個孩子，李芹又確實難以這樣去了斷！

于是，思之再思的李芹，決心要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于是，就在張斌向法院送交離婚申請書之后不久，李芹就拖著月子中還孱弱的身子，懷報著尚未滿月的幼女，按照法院送告程序相關催促事項的要求，在自己的母親的摻扶下，與張斌一道去醫院抽血作了親子鑒定……。

法院調解那天，剛滿月且身體還相當虛弱的李芹，再次被其母親摻扶而來。

此時，李芹雙眼略顯紅腫，多少難掩她此前已是痛哭和委屈至極過呵！

而此時的張斌，則顯得仍然是那樣的“忿忿而然”和“理直氣壯”。

調解開始了。法官在調解法庭的現場，當場向作為民事當事人的張斌和李芹，近距離地分別向其出示了經相關醫院檢驗、并經相關方面的機構鑒定后的具有相當權威性的這份法定親子報告。

然后，當庭法官面對張斌一字一頓、鄭重其事地大聲釋說道：

“經醫院仔細、認真地作遺傳學檢查的親子鑒定，并經有關機構作相關方面的科學鑒后確認，這個小女孩兒細胞核中幾乎一半的基因與你同源。事實證明，你和孩子完全屬親子關系！”

“啊？那、那她為什么會是‘白孩子’？我和李芹又不是白種人呢？”

張斌驀地感到一時懵昏透了——瞬間即脫口而出地反問到。

“據醫院有關專家提交給我們法院的庭審證據表明，你的孩子患的是一種遺傳性白化病。該病是因全身性色素細胞缺乏酪氨酶，又不能將其變成黑色素而引起的，因而在有色人種家庭中，常被人誤解而導致夫妻關系破裂，甚而會遭至社會上的流言蜚語。你和李芹恰恰又是這種遺傳病的隱性遺傳者?！?/p>

當廳法官并未因張斌的反問而停止釋說，繼續流暢而又清晰地解說道：

“雖然，你們夫妻倆人本身并不出現這種癥狀，但你們攜帶的這種隱性基因，卻恰好將其大約四分之一的發病風險傳代給了你們的這個不幸孩子……。”

“呃……啊……，居然是這樣的啊！”

張斌頓時不由自主地從口中發出驚嘆聲。

“呵……，原來是這樣的呀！”

李芹亦同時不由自主地從口中發出如釋重負地感嘆聲。

在科學事實面前，張斌深感此時自己是如此特別內疚、特別自責了——

張斌深深埋頭、雙手緊緊捂臉地沉默了好一陣。

然后，他面帶愧意地抬起頭來，略感自責地、小心翼翼地向當庭法官喃喃地提了這樣一個問題：

“既然，我們這胎孩子是個病孩，在當前計劃生育法律和政策的約束下，能允許我們生二胎嗎？”

可當張斌的話音剛落，李芹此刻卻顯得不罷不休、不依不饒了：

“你不是提出離婚嗎？你還想生二胎？！我、我同意離婚！”

本意在于調和這對夫妻關系的當庭法官，此時驀地甚感特別為難了。

于是，經過迅速思索，機靈的法官即刻把這個問題率先拋給了張斌：

“當事人張斌，由于是你先提出的離婚，你看應該怎么辦？”

本來就深愛妻子的張斌倒也蠻機靈。他不僅很快反應過來并心領神會法官之本意，而且再也不顧及此時自己的什么顏面了，賡即便弓腰垂頭，當著法官的面，既接二連三地連聲自責本人的無知，又聲淚俱下地連連向愛妻李芹和慈祥的岳母賠罪認錯，懇請能夠得到她們的原諒……。

后來，李芹在當庭法官的極力、耐心地勸解下，以及在現場自己慈祥的母親的細心勸說下，終于不再堅持離婚了。

最終，在法庭宣告全體在場人員起立之后，當庭法官作了如下宣判：

“張斌因缺乏遺傳病科學知識而疑其妻不軌，并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其妻名譽和身心健康，本應按違反婦女兒童權益保障法和婚姻法予以處罰，但因其是在無知下的過錯，且又在明理后積極認錯，故免予其刑事處罰。此外，經相關科學測定及其驗證，因其妻若再生二胎，仍可能至少有25%的發病風險，故法院勸其依法行事，妥善養育已生病孩，絕不可對其歧視和虐待?！?/p>

張斌聽后該宣判，立即不斷地一再連聲說到：完全服從法院的此判決！

爾后，張斌還攜手與愛妻李芹當庭一致作了如下表示：

“我們始終相信科學測定和科學驗證，由于再生二胎要承擔至少25%的發病風險，我們不會考慮再生二胎。因為，我們絕不能在優生優育上留下任何遺憾！同時，我們一定要對自己已生育的病孩悉心照料，不僅絕不會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遺棄、歧視和虐待，而且我們將精心療育、傾心撫育她得以健康成長！”

 

【注：⑴作者翟峰系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中國散文學會、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始發作品；⑵該小小說系作者本人原創，初稿于本世紀初即已形成，爾后因忙于本業而尚未顧及發表事宜，即使之長期沉寂于書齋，如今重擇舊稿，潤色改定后即于首發?！?/span>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