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上星期天,就有開著轎車,背著背囊,拎著釣竿,大老遠從城里來鄉下垂釣的。釣者只需要打個招呼,甚至一根香煙都不要拿,將車子開到老忠門前,就叫老忠給看好車輛。像兒子招呼老子辦事一樣,走的時候連聲“謝謝”都不要說。老忠也不在意,下次來,依舊將車子往老忠門前一堵,依舊讓老忠給看車,釣者自己安心去池塘垂釣好了。
老忠樂意釣者在門前停車,樂意釣者在老忠池塘里垂釣,樂意義務的給釣者看車,連一聲謝謝都不要,老忠在乎被信任的感覺,就像釣者在乎老忠池塘里的魚一樣。
池塘是老忠挖的,老忠挖塘的目的,要池塘里的水澆灌莊稼,這水清無污染,就生魚了。釣到魚了,釣者盡管帶走,老忠不嫉妒也不羨慕。釣到了大魚,老忠還替釣者高興。老忠想,我的池塘還會長出這么大的一條魚,這是老忠的喜氣,老忠沾了釣者的喜氣。
老忠會和鄰居講,今天某某在我的塘里釣走一條這么大的魚,有五六斤重,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這條被釣走的大魚的長度和胖瘦,說得聽者心里好生羨慕。羨慕老忠池塘會長出這么大的魚,市場十幾元錢一斤,一條魚就值一百多塊。要抵老忠一分田的稻子收入。老忠本來可以不種糧食,去城里兒子家揩油,但鄉下年輕人都走了,老忠多次跟兒子較勁:你把老子的地帶到城里去。老忠舍不得鄉下的土地拋了荒。
來老忠池塘釣魚的人越來越多,老忠給看的車子也越來越多。有時候閑了,老忠也去池塘和釣魚人聊幾句,有時候釣魚的人樂了,給老忠散支中華,老忠不接,老忠說:吃廢掉了,好煙孬煙,在我嘴里一個味兒。
釣魚人會告訴老忠,這池塘里的魚味好,純天然野生魚,魚大,好看。聽了這些話,老忠也向鄰居說:我池塘的魚大而且味好,城里難得的野生魚,老忠拿耳朵丫子上的中華香煙做證。
鄰居不屑:切,這個還用你糟老頭子來告訴我們。老忠也不介意,老忠只是不吐出來覺得心里不暢快,說完了老忠臉上的笑意堆得更滿。
老忠喜歡串串門,除了說說田里的莊稼,說說天氣,說說樹多了幾片葉子,又落下幾片葉子,實在沒什么別的說,現在多了話題,可以說釣魚了,這是老忠的一個轉變。
時間久了,老忠就和這些釣魚的混得熟了,知道來老忠這釣魚的都是些局的,處的,官不大也不小,老忠看車更仔細,有時還拿一塊破布給車子抹抹灰塵。
每回,這些局的、處的……收家伙時,魚簍都沉沉的。
老忠也將這些消息和鄰居說:在我池塘釣魚的那些人,都是城市里某局某處的大干部,閑了到鄉下來找樂,鄉下山好、水好、空氣好。盡管老忠說的口沫橫飛,鄰居也不領會,只會鄙夷:鄉下好,叫他們都住到鄉下來,你老頭子叫兒子也回家。
鄰居話雖然這么頂撞老忠,但老忠也不生氣,老忠日子悠閑,不愁吃,不愁喝,不愁住,不愁用,能生出什么氣呢?
鬼天氣,又遇上大干年成,一連40天都不下一滴雨,地下趟灰都被踩出一寸厚,山崗頭上的青草也蔫了頭,莊稼田也曬的開了一掌寬的口子。那池塘里的水老忠愣是沒保住,嚴格說是魚沒保住。要保住魚就保不住莊稼,老忠是靠莊稼養生糊口的。老忠將池塘的水抽進莊稼田,田土滋滋響,莊稼一天長成一個樣。
入秋以來,幾場暴雨將大地的火焰澆滅,天氣轉涼,老忠的門前又開來一溜車子,老忠笑嘻嘻的迎上去,知道是來釣魚的城里領導,老忠要將池塘干掉的消息告訴他們,不能讓他們在無魚的池塘白等。老忠朝剛要停下車來的領導直擺手,老忠堵在車前。
話還沒說出口,車窗里探出個肥面大耳的頭:這么點氣度,在你家門前停車是給你們家長臉,不識好歹。說完調轉車頭離開。
老忠一臉憂愁,臉憋得通紅,愣是呆呆的目送一溜車隊排著灰暗的尾氣駛離。
就在老忠失意的背著手在門前轉悠時,又一撥車子開過來,老忠細瞧,還是那些來釣魚的領導。是不信我這個糟老頭說瞎話,還是來和我這糟老頭討教的,但老忠愁容卻立時消解,正要迎上去解釋幾句,那肥面的領導下車,雙手握住老忠:徐伯伯,真是對不起,我們在路上遇到劉鎮長,說您是徐市長的父親,真是抱歉,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望您老海涵,徐市長面上還要靠您老給美言幾句。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條中華煙,硬往老忠懷里塞,拉得老忠臉都發紫,老忠最后將煙向車窗一拋,從煙盒的一頭竄出的不是煙,全是票子,一匝一匝,全是新的,那些人灰溜溜的走,車子開得死氣沉沉。
那些車子開遠,老忠“呸!”一聲,一口唾沫吐出幾丈遠,腰桿卻挺得筆直。有鄰居說:你個糟老頭,真是傻帽兒,不坑白不坑,明明是開出你家沒多久給劉鎮長打的電話,還說是遇到劉鎮長。老忠傻傻的笑,粗糙的手在嘴巴上抹一把,哈哈哈……。儼然一個地地道道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