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菊姐

 

作者：吳賢德

 

一

 

阿菊年齡大我5歲，平時喊她菊姐。50年代，菊姐出生在淮河岸邊，一個貧窮落后村莊，菊姐從娘肚里出來，就長著一雙人見人愛水靈靈的大眼睛，村里大人們都說，菊姐長大肯定是個賽“西施”的大美女，哪家男孩有福氣，把菊姐聚回去做媳婦，那可是八輩祖宗燒了高香。

 

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菊姐十五、六歲，就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美女。淮河岸邊這朵美麗綻放的鮮花，不知會插在牛糞上，還是插在花園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菊姐到了談婚論嫁年齡，由于菊姐父母思想封建，想為菊姐找個本份莊戶人家。前來提親的媒婆們，常常是高高興興而來，垂頭喪氣而歸。

 

70年代，農村比較封建，農村女孩除了逢年過節，跟著父母去趕趟集外，平時基本都呆在家里，幫父母照看弟弟妹妹，幫父母做做飯菜和洗洗衣服等家務活。那個年代女孩，不像現在的女孩，從小就誰都可以隨便見。那時女孩和男孩說個話，臉就靦腆得像塊大紅布。

 

菊姐父母的封建思想，媒婆們都誤認為話難說，甚至誤認為不講理，把菊姐的婚姻耽擱了。農村有句俗話叫，男大不愁婚，女大急死人，就是說男孩年齡大點，只要家庭條件好，父母不愁找不到兒媳婦，女孩年齡大錯過結婚年齡，要想再找個條件好的男人，就有些難了。現在同樣。

 

二

 

自古紅顏多薄命，菊姐一幌28歲，還是名花無主，說來巧合的是，公社供銷社主任家兒子阿亮，自認為父母在供銷社工作家庭條件不錯，今天選這家姑娘，明天挑那家女孩，選來選去選花眼了，32歲，還是個單身漢，把父母的頭發都快愁白了。熱心老支書出面搭喜橋，菊姐和阿亮喜結良緣。

 

菊姐這枝國色添香的牡丹，終于名花有主了。一個農村農家姑娘，嫁給一個吃“皇糧”的公子，雖然門不當戶不對，婚后，菊姐過得還比較幸福。一個農村窮人家姑娘，嫁給供銷社主任家做兒媳，都說菊姐掉到“福窩”里了，夸菊姐生來就是享福的命。菊姐為阿亮生下一個可愛的小閨女。

 

80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席卷大地，村里大批青年紛紛到經濟發達沿海城市淘金。菊姐丈夫阿亮成為第一批吃螃蟹的弄潮兒。菊姐留在老家照看女兒，阿亮跑到沿海城市做服裝生意。菊姐成了改革開放后，第一代典型的留守婦女。留守婦女的故事很多、很多。

 

說好聽點是留守婦女，說難聽點，就是在家守活寡的女人。寡婦門前是非多，阿亮幾年不回老家，街上一些光棍男人，認為阿亮不要菊姐了，三更半夜，常去遛菊姐家墻根騷擾。菊姐受不了“野狼”的騷擾，就帶著女兒踏上了尋找丈夫之路。

 

三

 

歷經千辛萬苦的旅途，菊姐和女兒終于來到不再受騷擾阿亮身邊。阿亮的生意做的還不錯，一天下來，賺個三五百不成問題。那個年代，一天嫌三五百塊錢，已經屬于高收入了。一年下來，除去房租等吃喝拉雜，銀行里還能存個兩三萬塊錢。80年代銀行里有存款的家庭，就是人人仰慕的家庭。

 

菊姐人長得好看，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用現在的話說，菊姐家的服裝店，幾乎成了整個服裝市場網紅打卡地。大姑娘小媳婦到服裝市場購買服裝，先到菊姐家服裝店看看，她身上穿的是什么品牌服裝，就照著菊姐身上穿的買，菊姐擁有了自己的粉絲團，服裝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生意好了，賺錢多了，阿亮為了把自家服裝生意，做得規模更大些，瞅準了一家正在招商的大型商場。阿亮向菊姐建議，把自家服裝店搬進商場里經營。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阿亮和菊姐不謀而合想到一塊了，從地攤門店變為大商場柜臺。菊姐心里樂開了花。

 

有錢能使鬼推磨。年輕時，就喜歡招花惹草的阿亮，大腦開始膨脹，常常以生意上的事，需要請人吃飯和打點為借口，拿著家里的錢，背著菊姐去歌廳等娛樂場所，找小姐風花雪月。風流過后，再找狐朋狗友吃喝玩牌。賭場里，把手機一關，就是幾天幾夜不回。菊姐拿他沒辦法。

 

讓菊姐更為生氣的是，阿亮為了躲避賭友追債玩失蹤，賭友找不到阿亮，就跑到商場里找菊姐追要，讓菊姐丟人沒面子和傷透了心。一天，一個賭徒跑到菊姐服裝柜臺前，指著菊姐就破口大罵，如果不把你丈夫阿亮找出來，我就把你拉到大街上，扒光你的衣服游行。把菊姐嚇得渾身發顫。

 

四

 

在那個地痞流氓橫行混亂年代，賭徒們真的敢說到做到。為了把丈夫阿亮找出來，交給欠債賭徒，菊姐不得不把服裝柜臺生意關掉，像大海里撈針尋找阿亮。就在菊姐犯愁找不到阿亮之時，商場老板打電話給菊姐說，商場里的柜臺和服裝，被阿亮轉讓給別人了，并簽訂有轉讓合同。

 

菊姐還當商場老板在開玩笑，但跑到商場一看，自己的服裝柜臺換了新主人，新主人向菊姐出示了，新老板和阿亮簽的轉讓合同。阿亮到底欠了多少賭債？不可能連服裝柜臺都輸掉了？菊姐還在原諒丈夫阿亮，認為阿亮不是連家都不要了，不顧她和孩子的那種男人。

 

為了等待丈夫阿亮回來討個說法，要回自家的商場服裝柜臺，菊姐決定留下來等待阿亮。房東阿鋒知道菊姐遭遇后，為了菊姐母女兩個有個生活來源，幫助菊姐在朋友商場里，找了份大堂經理工作。有了比較穩定收入，菊姐也就沒想多少。

 

阿鋒是個有婦之夫，老婆在另外一個城市工作，過著兩地分居牛郎織女生活，只有節假日才能回家一趟。阿鋒常以菊姐做的燉菜好吃，讓菊姐去他的廚房做燉菜，菊姐把燉菜做好端上桌，阿鋒總是千方百計的，把菊姐挽留下來，讓菊姐陪他喝兩杯。看阿鋒沒啥壞心眼，菊姐也不好意思，一次又一次拒絕。

 

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腳，就在菊姐放松對阿鋒警惕，誤認為阿鋒是個熱心腸好人。其實，阿鋒早就盯上她這個貌美的少婦，等待菊姐放松警惕上釣。一天晚上，阿鋒看菊姐被勸喝得爛醉如泥，機會終于等來了，把菊姐抱到床上。菊姐半夜醒酒，發現自己一絲不掛躺在阿鋒身邊，知道發生了什么。

 

五

 

菊姐抓起床頭柜上電話，準備報警時，阿鋒一把搶走菊姐手中電話，勸說道，對不起，昨晚咱倆都喝多了，你喝多走不了了，我好心把你抱到床上，最后沒把住，就發生了……。菊姐穿好衣服翻身下床，一把抓住阿鋒衣領，朝阿鋒臉上狠狠搧了兩耳光。含淚奪門而去。

 

在那個沒有手機時代，親朋好友只能靠固定電話相互聯系。回到租房，菊姐收拾好衣物，準備帶著女兒離開這個傷心之地時，但一想到丈夫阿亮現在還不知在哪，女兒在這里小學校讀書，用的是阿鋒家的戶口本，給女兒轉學還得求助阿鋒。菊姐沒有選擇離開，仍然選擇等待丈夫阿鋒。

 

知道菊姐在氣頭上，阿鋒沒有急著找菊姐。半月后，阿鋒估計菊姐氣消得差不多了。一天，阿鋒主動找到菊姐，責怪自己不該一時沖動，一邊扇自己耳光，向菊姐表示道歉；一邊保證下不為例，并掏出一個大紅包，硬塞到菊姐懷里，說是對菊姐的補償。伸手不打笑臉人，菊姐沒說什么，原諒了阿鋒。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丈夫石沉大海渺無音訊，一個女人家，又帶孩子，又要交房租、水電費，又要吃好穿好，這也要錢，那也要錢，壓得菊姐實在受不了。阿鋒在菊姐的姿色誘惑下，拜倒在菊姐的石榴裙下，菊姐在阿鋒承諾免交房租和金錢的誘惑下，甘心情愿的做阿鋒的地下情人。

 

六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沒有不透風的墻，在外地工作的阿鋒老婆，不知從哪里知道了，丈夫阿鋒和菊姐的“桃色”新聞，帶著律師趕回來，找到阿鋒和菊姐，讓丈夫阿鋒做出選擇，要么讓菊姐立馬離開這個城市，要么立馬辦理離婚手續。最后，菊姐選擇帶著孩子離開了阿鋒所在城市。

 

菊姐離開阿鋒，帶著孩子來到另一個城市，本以為可以過上清靜的日子，可命中注定她是鬧拆騰的命。一段時間，菊姐總感到身體不舒服，去醫院找醫生一檢查，真是怕啥來啥，醫生告訴懷孕了，并且還是個男孩。菊姐心中一陣驚喜，立即把自己懷上阿鋒兒子的消息，告訴了阿鋒。

 

阿鋒接到菊姐懷上自己兒子的電話，生怕菊姐胡來，把自己的兒子打胎掉，告訴菊姐，明天就趕到菊姐身邊。其實阿鋒多想了，菊姐得知是個男孩，心中暗竊喜，這下阿鋒跑不掉了，有了這個男孩，可以牢牢掌控阿鋒。第二天，阿鋒果真沒有欺騙菊姐，帶著大包小包營養品，來到了菊姐身邊。

 

阿鋒和老婆結婚，是在計劃生育嚴管嚴控年代，加之阿鋒老婆是體制內工作人員，超生二胎，不僅經濟上受到重罰，有可能還要丟掉鐵飯碗。阿鋒老婆一胎生個女兒后，就沒有生二胎的想法，直接做了絕育手術。阿鋒是個獨苗，父母做夢都想添個大孫子。菊姐圓了阿鋒父母，盼來個孫子的夢。

 

七

 

菊姐離開阿鋒，帶著女兒來到鄭州，憑借自己多年做生意積累的經驗，在鄭州一個農貿市場里，租房開了家銷售老家土特產和糖煙酒超市，超市里商品不僅貨真價實，而且物美價廉。為了經營好超市，菊姐接待老少來店顧客，總是不笑不說話，把超市經營得有聲有色。

 

菊姐雖然離開了阿鋒所在城市，但老婆仍然像個“警察”隔三岔五查崗，每次阿鋒來看菊姐，只能選擇他老婆上班時間，像個幽靈偷著而來慌忙而去，給菊姐一些生活費用。等到春暖花開村，槐蔭樹下把子交。第二年春天，菊姐為阿鋒生了個白白胖胖大小子。阿鋒父母特意給菊姐包了個大紅包。

 

咱們長話短說，寒來暑往，春夏秋冬，轉眼大胖小子該到上學年齡，孩子上學必須有個真實姓名，阿鋒姓張，阿鋒給胖小子起了個張云鋒大名。張云鋒從小學到中學，不僅十分聽話，一直是班里的學習尖兵，不知為啥，讀高中時，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抽煙喝酒、玩脾樣樣干。

 

屋漏偏遇連陰雨，行舟再遭逆水寒。張云鋒進入高三關鍵時刻，父親阿鋒所在城市突然爆發新冠疫情，為了封堵疫情向外漫延，從城市到農村，今天封城，明天封村，封路、封店，這也封那也封。學校停課，孩子們只能在家上網課。張云鋒患上網癮，考大學徹底沒希望了。

 

2023年，疫情散去，終于熬過寒冬，阿鋒朋友給菊姐傳來不好消息，阿鋒在疫情中受到感染，不辛離開了人世，為了不影響兒子高考，菊姐在兒子面前隱瞞了，父親阿鋒去世的消息。張云鋒在長期接不到父親電話，就不停的追問母親菊姐，爸爸電話為啥打不通了。菊姐總是找個理由把話題岔開。

 

高考成績出來，張云鋒的成績是“榜上無名”。菊姐本來打算讓兒子繼續復讀，兒子得知父親阿鋒不在人世信息后，盡管菊姐怎樣苦口婆心勸導，堅決不再繼續復讀。胳膊擰不過大腿，菊姐只好聽天由命，讓兒子自己選擇出路。

 

八

 

路就在腳下，條條大路通北京，兒子還算爭氣，最后，選擇去一家職業技術學校，學習電焊工技術。兒子去技校學習技術去了，讓菊姐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兒桂花，桂花三5年前就已經出嫁了，女婿在農貿市場里干苦力。3年前，女兒為菊姐生了個大胖外孫子。一家人其樂融融。

 

桂花長相和母親菊姐相比，雖然相差甚遠，但桂花的心卻比天都高，嫌棄母親為自己找了個，個子壯得像武大郎，大腦笨得像頭豬，石磙都壓不出個屁來，老實巴腳的丈夫。桂花每天除了做個飯和帶帶孩子，啥事都不想干。通過手機美顏，瞞著丈夫網上交友，想找個有錢丈夫，早日脫離苦海。

 

心起天高，命比紙薄，結果，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竹籃打水一場空，在網上交的自稱富二代男朋友，編織種種謊言，不到半年時間，就從桂花手里騙走八九萬，當桂花發現自己上當受騙，找男朋友討要回被騙的錢時，把桂花的電話等通信工具拉入了黑名單。把菊姐氣得要死。

 

桂花的丈夫，大家平時都喊他阿昌，大家都認為桂花網上找男友被騙，阿昌知道后，兩人會發生離婚風波，結果呢，阿昌連半個屁字都沒敢說，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菊姐把女兒嫁給阿昌圖的，就是阿昌的老實和憨厚，不會像她生太多的氣。

 

九

 

張云鋒學藝歸來，憑著自己學來的過硬技術，在一家建筑公司擔任電工班班長，幾年干下來，靠自己勤勞苦干，在銀行里存下了好幾位數存款。轉眼張云鋒到了該結婚年齡，為了早日抱上孫子，菊姐四處托親告友，為自己尋找個好兒媳。讓菊姐驚喜的是，兒子通過網絡交友，免費領回一個漂亮兒媳。

 

兒子不花錢領回一個兒媳婦，大家都羨慕的不得了，都夸菊姐的命好。第二年，菊姐如愿以償，兒媳為菊姐生了個人見人夸的小孫女，菊姐和兒媳經營超市，兒子在離家不遠建筑工地上，帶著一幫工人干活，當上了小工頭。菊姐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見人就笑充滿幸福感。

 

就在菊姐對家庭充滿希望，一個晴天霹靂炸雷降臨在菊姐身上，兒子張云鋒在工地出事了。頭天晚上還在工人們歡呼雀躍喝酒，早上，工友喊起床吃早飯時，左喊右叫不見動靜踹開門一看，躺在床上的張云鋒已經沒了呼吸。菊姐接到工地老板打來的電話，頓時癱瘓倒地昏了過去。

 

大家千呼萬喚把菊姐叫醒后，菊姐在兒媳和女兒陪護下，女婚阿昌開車把菊姐送到兒子出事工地。菊姐見到靜靜躺在工地床上兒子云鋒，緊緊把兒子抱在懷里，菊姐撕心裂肺的哭訴，令在場人個個落淚。白發人送黑發人，菊姐的遭遇沒有人不同情的。為了兒媳，為了小孫女，菊姐不得不堅強起來。

 

十

 

菊姐丈夫阿亮究竟去哪兒了，有人說，在南方某城市見到過阿亮，阿亮手里牽著一個女人在逛街。也有人說，阿亮轉讓服裝柜臺后，攜款潛逃到境外去了。阿亮是死是活，至今還是個的謎。菊姐的命運，女兒桂花從小父親就失終了；兒子云鋒剛成年爸爸就離開了人世；小孫女不懂事就沒了爸爸。命苦的菊姐，苦命的菊姐。 

 

作者簡介：吳賢德，河南固始縣人。曾擔任生產隊民兵排長、山區郵遞員、新聞記者。先后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半月談、河南日報等發表文章千余篇。受到中央電視臺“面對面”、新華社、河南電視臺等20余家新聞媒體專訪。現為自由撰稿人、攝影師。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