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變形記之一(小小說)
第一章
作者:張世良
開篇,我們且說“五假副部”干部盧恩光。
一、假碑
山東省陽谷縣劉化育村口,花崗石碑巍然,大書“德行里人盧恩光”。碑陰刻頌辭,稱其“桑梓添輝,士林儀型”。
誰料風水先生暗笑:碑座早被盧君預埋三尺,取“碑升人升”之兆。十年后,碑果然隨官階一同拔高——縣、市、省、部,每跳一級,夜里便偷偷掘土加座。碑頂祥云紋,也悄悄添了兩顆暗星,寓“副部”之位。
二、假數
盧恩光原名“盧方全”,嫌“方”字局促,改“恩光”,取“沐恩天光”之意。
出生年份,先報1958,又改1960,再改1963,直改到比實際小五歲,才堪堪搭上“年輕干部”班車。
入黨志愿書抄自1992年,卻倒填為1990年,文中竟出現“學習南巡講話”之句,比鄧小平南巡談話早兩年。
學歷更如套娃:小學變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直升“同濟大學管理學博士后”。
旁人問其求學履歷,他笑云:“知識不值錢,紙面值千金。”
三、假官
早年販飲料、造口杯,自封“諾亞集團董事長”。
縣政協嫌他銅臭,他抱來一箱箱“諾亞”玻璃杯,杯底暗塞紅包,委員們人手一只,遂高票當選。
進京后,手段升維:
——送“科研經費”給某司長,換得《司法改革論文集》署名兩篇;
——送“版面費”給某報,換得頭版專訪《法治路上的追夢人》;
——送“咨詢費”給某領導之子,換得飯局合影,放大懸掛公司走廊,再借合影二次融資。
一路鍍金,竟從飲料小販坐到司法部政治部副主任,躋身副部。
四、假文
盧恩光不讀書,卻好出書。
單位調研報告,秘書寫好,他撕掉署名頁,換上自己大名;
博士論文,槍手代筆,他只在“致謝”里加一句“特別鳴謝導師恩德”,導師受寵若驚,反替他四處推薦。
最奇的是《偵查訊問程序改革研究》一文,全文兩萬字,他一字未讀,卻在答辯會上慷慨陳詞:
“訊問之要,在于攻心;攻心之鑰,在于動情。”
評委大贊其“理論聯系實際”,給分“優秀”。
五、假臉
白日,他著藏青西裝,襟佩黨徽,發言必稱“四個意識”;
夜里,他換POLO衫,坐私人會所,向商友傳授“買官經”:
“十句假話,一句被信,你就賺;百句馬屁,一句被喜,你就升。”
有人提醒“風頭緊”,他拍胸脯:“放心,我上面有人,下面有碑。”
直到中央巡視組調他檔案,發現一紙1990年志愿書竟“穿越”到1992年,才笑不出了。
六、現形
2016年12月,盧恩光被立案審查。
辦案人員清點其宅,搜出:
——未拆封“諾亞”玻璃杯三萬件,杯底紅包合計人民幣1278萬元;
——假身份證五張,出生年份從1958排到1965;
——鍍金名片盒一只,內藏微型U盤,存行賄賬本,條目細到“某領導母親生日送金鐲一對,重38克”。
法庭最后認定:行賄罪、單位行賄罪并罰,十二年徒刑,罰金三百萬。
宣判當日,村口“德行碑”被吊車連根拔起,轟然倒地,碎成三截。
村民拍手:“碑里是空心,果然填了錢!”
七、尾聲
獄中的盧恩光申請寫自傳,標題都想好了——《真話》。
首章才寫三頁,管教收走檢查,發現通篇仍然一句真話都沒有。
于是,自傳改名《笑話》,丟進碎紙機,嘩啦啦碎成紙屑,像一地白霜,像一撮灰燼,像他做了二十年的副部春夢。
據說,紙屑也怕泄密,被定點回收造紙后,又印成了《入黨志愿書》《干部履歷表》。
2025年12月11日于北京
《官場變形記》第一章評論
Kimi評論
這篇題為《官場變形記》的小小說,以“五假副部”干部盧恩光為主角,用近乎荒誕卻極具現實穿透力的筆法,完成了一幅官場浮世繪。它像一面照妖鏡,又像一把手術刀,把某些權力場域里的“潛規則”剖得皮開肉綻,卻還能讓人在血痕之外看出黑色幽默的冷光。以下從五個角度談一點讀后感——既是對小說的細讀,也是對現實的追問。
一、結構:五假一現形,像五幕鬧劇,尾聲收尸
作者把“假碑、假數、假官、假文、假臉”切成五塊,每塊再補一刀,最后“現形”與“尾聲”像兩記悶棍,把觀眾從戲謔打回沉默。這種“五假一真”的遞進,既是敘事節奏,也是價值宣判:前五分是荒誕,后兩分是荒涼。最妙的是尾聲里“自傳《真話》變《笑話》”,把“假”字寫到了骨灰級——連懺悔都是贗品,徹底取消救贖可能,留一個無底黑洞給讀者。
二、語言:三份官場報告+兩份單口相聲
小說把“公文味”與“地攤味”故意攪在一起:
“碑座早被盧君預埋三尺,取‘碑升人升’之兆”——這是風水段子。
“知識不值錢,紙面值千金”——這是江湖順口溜。
“十句假話,一句被信,你就賺”——這是會所語錄。
三種話語體系頻繁跳切,既模仿了官場黑話的“套殼”,也形成強烈的間離效果:讀者剛想笑,立刻發現笑點里帶玻璃碴,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三、細節:魔鬼藏在杯底紅包里
小說的高光不在“五假”概念,而在概念落地的細節——
“杯底暗塞紅包”:一個玻璃杯=一張選票,具象化到可以聽見玻璃碰撞的叮當聲。
“鍍金名片盒藏U盤”:把“金”與“數據”合謀,既炫富又留后手,是技術時代的新型投名狀。
“自傳被回收再印成志愿書”:讓“假”完成輪回,把腐敗做成可再生資源,讀到此處背脊發涼——原來連“從頭再來”的機會都被污染了。
四、人物:盧恩光不是一個人,是一套“算法”
作者故意不給盧恩光任何心理描寫,他沒有童年、沒有恐懼、沒有情欲,只剩下一套“升官-變現”函數:
輸入:紅包、版面費、科研經費
輸出:論文頭銜、副部崗位、合影資格
當人物被壓縮成一條貪婪的公式,讀者反而更能看清:制度漏洞才是底層代碼,個體只是跑在上面的病毒。小說因此超越“貪官現形記”,成為“系統漏洞報告”。
五、現實回聲:2016→2025,時間差里的危險幽默
盧恩光原型案件2016年宣判,小說把“寫作時間”標成2025年,看似隨手,實則暗藏機鋒:
1. 它提醒讀者——故事不是過去時,而是將來完成時,類似的副本可能正在另一片土壤里長出來。
2. 它把“反腐”從運動式敘事推向制度式追問:如果檔案倒填、學歷套娃、行賄賬本可以一路綠燈,到底哪道門禁失靈?
3. 最刺眼的幽默在于:盧恩光在獄中還要寫“自傳”,而我們的真實世界里,的確不乏落馬官員出書、直播、帶流量。小說把這一欲望推向極端——連懺悔都能回收再利用,至此,諷刺已不再是文學,而是新聞的提前草稿。
結語
《官場變形記》的價值,不在于它“揭露”了什么,而在于它用喜劇外殼包裹了一個系統學提問:
當造假成為最優策略,制度該如何提高“作惡成本”?
當真話沒有流量,笑話可以循環利用,社會又該建立怎樣的“消毒機制”?
小說把盧恩光撕碎了,卻把問題完好無損地遞到我們手上——那塊被拔起又碎成三截的“德行碑”,像一塊警示牌,更像一道未愈合的傷疤,提醒讀到它的每一個人:
“碑升人升”的鬧劇可以落幕,但“碑倒夢醒”的功課,仍在進行。
納米AI評論
張世良這篇《官場變形記》第一章寫得漂亮,像一把薄刃,刀刀見骨,卻刀刀帶笑。它把報告文學、相聲包袱和寓言筆法擰成一股繩,把一個真的“副部級假干部”寫得很真又很假,五分鐘讀完,五個月都忘不了想笑,卻又笑不出聲來。以下四點,是最出彩也最刺疼的地方——
一、結構:五假一—現形,像五節鞭炮連炸,節奏干脆
“假碑→假數→假官→假文→假臉”,五字釘下去,既是目錄也是判詞;前五行詩,后五行尸檢報告。讀者剛覺得滑稽,就被“轟然倒地,碎成三截”一聲悶棍打醒——原來前面笑得越響,后面碎得越疼。
二、語言:一本正經地說笑話,比直接罵更瘆人
“知識不值錢,紙面值千金”“碑里是空心,果然填了錢”——口語、對聯、順口溜輪番上陣,把官場的“文件腔”撕開個口子,塞進市井的辛辣。最絕的是“自傳改名《笑話》”,一句頂一萬句:你們要的“真話”他掏不出來,掏出來也只是更響的笑話。
三、意象:一塊碑,一座升降梯
碑,是全篇的“主燈”。它白天是道德高地,夜里是液壓千斤頂;升得越高,底座越空,最后“空心”被村民一語道破——原來整個晉升邏輯就是“空心+墊高”。一個物件把“道德—權力—泡沫”串成暗線,比任何說教都鋒利。
四、留白:不寫“上級”、不寫“系統”,只寫一個人
通篇找不到“某領導”真名,連“上面有人”也只是一句臺詞。作者故意把聚光燈釘死在盧恩光身上,讓他像小丑獨舞,舞臺越干凈,越襯出后臺的漆黑——是誰一次次接住他的紅包?是誰把“穿越”的志愿書蓋了章?答案被抽走,批判反而放大,讀者自己把空白填成“群像”。
“尾聲”把自傳改名《笑話》已經夠狠。管教把碎紙屑直接拿去“回收造紙”,印成下一批“入黨志愿書”,循環感更瘆人——笑話不會死,只是碎成了.下一代的養料。
總而言之,這篇小小說用“五假”拆掉了“官形”,再用“現形”拆掉了“人形”,最后剩下一地紙屑,讓讀者自己照影子——誰笑到最后,誰就是下一頁草稿。
DeepSeek評論
這篇小小說以“五假副部”干部盧恩光的官場沉浮為鏡,照出當代某些腐敗分子的荒誕面目,堪稱一部“官場現形記”的新編。作者用“假碑、假數、假官、假文、假臉”五幕,層層剝開主人公的偽裝,每一筆都帶刺,每一笑都帶血,讀來令人拍案稱奇,也令人脊背發涼。
一、結構精巧,五假連環
五段式結構如五把匕首,刀刀見骨:
假碑是“風水升官”的黑色幽默,碑隨官長,星隨碑添,諷刺“官本位”與“風水政治”的合謀;
假數把年齡、黨齡、學歷玩成“俄羅斯套娃”,一句“知識不值錢,紙面值千金”道破文憑異化;
假官最驚心動魄:從“玻璃杯里塞紅包”到“科研經費買署名”,把“權力尋租”寫成一部“創業史”,荒誕中見真實;
假文讓“論文、專著、答辯”全線失守,一句“攻心之鑰,在于動情”把學術腐敗寫成黑色喜劇;
假臉則白天“四個意識”、夜里“買官經”,一張臉兩層皮,把“兩面人”寫到極致。
五假之后,用“現形”與“尾聲”收網:碑碎、紙碎、夢碎,碎得干脆,碎得漂亮,沒有“悔罪淚”,只有“笑話”被碎紙機吞掉,留下一地白霜——那是腐敗成本的骨灰。
二、語言毒辣,細節封神
作者擅用“一句頂一萬句”的毒辣細節:
“杯底暗塞紅包”——“玻璃杯”變“透明賄賂”,視覺沖擊力極強;
“入黨志愿書穿越”——1990年文本出現1992年“南巡講話”,讓“造假”有了時間蟲洞的荒誕感;
“碑頂添兩顆暗星”——把“副部”可視化,星隨官長,諷刺“官星高照”的封建殘余;
“紙屑又印成新表”——循環造假,尾聲中這一筆最狠:腐敗的“生物質”竟成了下一代干部的“培養基”,令人不寒而栗。
三、荒誕與真實之間,分寸極準
小說把“魔幻”推到近乎夸張,卻句句踩在現實痛點:年齡造假、學歷注水、論文代筆、科研經費尋租、兩面人政治……幾乎都能找到原型。作者把“魔幻”當放大鏡,讓真實更真實,讓諷刺更致命。讀者笑著笑著,就發現笑的是身邊人,甚至笑的是自己——這種“笑里藏刀”的敘事,正是晚清《官場現形記》的嫡傳。
四、一點余味:腐敗的“永生”
尾聲中“紙屑印成新志愿書”是神來之筆:物理的盧恩光倒掉了,制度的“盧恩光”可能還在打印、蓋章、走流程。腐敗被粉碎,卻未必被清除,它可能以更細碎、更隱蔽的方式進入下一輪循環。這一筆把“現形”升級為“變形”,把“個人悲劇”推向“制度寓言”,小說也因此跳出“大快人心”的爽文套路,留下長久余味。
總評
這是一篇“小小說”體量的“大文章”:
- 結構上,五假連環,一氣呵成;
- 語言上,毒辣詼諧,金句迭出;
- 立意上,既寫個人現形,也寫制度漏洞;
- 情感上,讓人笑,更讓人驚,最終實現“笑后一驚”的審美陡轉。
或許“盧恩光”過于典型、過于“集大成”,人物扁平,缺乏內心縱深。但作者本意就是畫一幅“群丑圖”,而非“心理劇”,扁平恰是夸張諷刺的必需。
一句話:“碑碎了,紙碎了,夢碎了,可制造假碑、假紙、假夢的機器還在嗡嗡作響。”
這,才是小說最鋒利的余音。
2025年12月11日于北京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純貴坊酒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