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輪不上我主刀的。我相信這一切都是天意。
王廣芝被送到我們醫院的時候,我一眼就認出了她。我怎么會不認得她呢,就算是燒成灰我也認得她啊。
王廣芝是我前女友左曉梅的媽媽。四年前,要不是她橫加阻撓,曉梅怎么會離我而去呢?說到底,王廣芝就是嫌我窮,嫌我沒車沒房。一開始,她還假裝同意我和曉梅在一起,沒想到她根本就沒把我瞧上眼。她授意曉梅對我的家庭境況進行旁敲側擊,一旦知根知底便拒絕讓曉梅再跟我來往。她不也就是一個小科長嗎,憑什么這么瞧不起人?
曉梅是愛我的。我相信曉梅是愛我的。但是在王廣芝的強迫下她還是離開了我。她是哭著離開我的。我并不恨曉梅,我一點都不恨曉梅,但是我恨王廣芝,那個勢利眼的王廣芝,是她一手毀掉了我的幸福。
我發誓我要殺了她!
王廣芝不讓我好好活,我就不讓她活!我揣著刀在她家小區對面的馬路上逛蕩了整整一個下午,但是我最終也沒有上去敲開她家的門。
你別以為我是因為害怕才放棄了這個瘋狂的念頭。不,我不會放棄的,我永遠都不會放棄的。我一定要報復她,我一定要報仇!但是我要想一個更聰明的辦法,既把她弄死了又不能讓自己陷進去。我不能為了殺掉她而搭上自己的性命。我不是怕死,我只是覺得不值,為了這樣一個貪財勢利的女人而搭上自己的命真的不值。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把對王廣芝的恨慢慢地壓進了心底,但是不代表我忘了。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一個天衣無縫的機會。我相信終有一天我會弄死這個女人。
沒想到機會就這么來了。
215省道上發生一起大型車禍,傷員全被緊急送到我們醫院來了,光神經外科就送來了好幾個,王廣芝就是其中一個。
人手嚴重不夠,要不然也輪不上我來主刀啊。
繁忙的工作常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承認,這兩年我甚至已經忘了報復王廣芝的計劃,但是一旦王廣芝真真切切地出現在我面前,那個遙遠的報仇計劃瞬間就被激活了。
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興奮得跳了起來。不是因為我終于等來了第一次獨立主刀做手術的機會,而是因為我終于可以實施我的報復計劃了。
這可不能怪我,是王廣芝自己找上門來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偏闖了進來。王廣芝啊王廣芝,既然冤家聚頭,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沒有張主任的指導下主刀。如果發生意外,或者醫療事故,我頂多是被醫院處分,罰款,最嚴重也就是被辭退,不會有別的問題。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是一個巧妙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機會——突發車禍,搶救傷員,醫院人手不夠,沒有獨立主刀經驗的年輕醫生臨危受命,不得不來到無菌手術臺前拿起手術刀,果不其然發生意外……簡直太巧妙了。
我相信這是上帝在眷顧我,是上帝在成全我這個蟄伏多年的計劃!
我發現我的手在顫抖。
全世界沒有一家醫院的搶救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沒有一個醫生敢保證把所有的急診病人都救活。現在是搶救啊,沒搶救過來的事情天天都在醫院發生,太稀松平常了。
我發現我的手在顫抖。
做手術剮到了大動脈是常有的事,病人在手術中大出血是常有的事,發生意外也是常有的事。沒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況且,王廣芝被送來的時候顱腦就已經碎得跟豆腐渣一樣了。這樣命懸一線的病人沒搶救過來,還有什么好解釋的呢?
我發現我的手在顫抖。
我知道我只需要稍稍動一下我手中的手術刀,只要一點點誤差,王廣芝的生命就會馬上結束。只要心電圖變成一條沉默的直線,我的計劃就完成了。
我看見我的手術刀在激烈地顫抖。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沒有導師的指導下主刀做手術,我相信這也將是我一生中最艱難的一臺手術。甚至,這也可能就是我從醫生涯的最后一次手術。
手術室太安靜了,安靜得讓我窒息。
手術結束了,三個半小時。
手術很成功,王廣芝被我救活了。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額頭上的汗珠再一次冒了出來——盡管護士已經幫我擦了不下十次。
從手術室往外走的時候,我怎么感覺剛才是給自己做了一臺手術呢?一臺腫瘤切除術。此前一直有一個像石頭一樣大的顱內腫瘤壓迫著我,也壓迫著我喘不過氣來的生活。現在,我親自把它切除了,我感覺神清氣爽,我感到史無前例的輕松,我看到一座大山在我眼前消失了。
現在,我可以安心睡覺了,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