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共處世界屋檐下
——旅美作家冰凌小說《同屋男女》論述
作者:顧偕
春節期間翻看了幾篇冰凌謂之“幽默小說”的作品。最早知道這位先生大名,應在二十年前了。當時印象好像他是在美國,極愿為中華文化的傳播,傾力做些國際交流方面的“橋梁”工作。沒料“民間大使”自己早也是位作家,并是位有著多部精彩著作不凡行世的人性探尋高手。
露西最初實質就是位頗具經濟頭腦的二房東。故事開場講得是有位叫趙重光的美國訪問學者,因急于找房租住,竟而誤入了一位“讓人著迷而又讓人敬而遠之的女人”空間。怎想最初矜持不過也是一時裝扮,不待多日那位異鄉的東方人,似乎瞬間魔性般地就成了“已經邁進了中年”且“保養得好”、“有著完美身材”的露西新的激情對象。相互愛人天各一方,繼而隨著眼前本能的彼此呼應與傾倒,各自認同感的激活,終于這堆東西方的干柴烈火,儼然一起就燒成了一部情感史詩。無法免俗的“同屋男女”,自是多番心靈和身體的交流后,這便再無偽裝一次次共赴了人生歡愉的巔峰。
小說輕巧題旨隱含和折射的,其實仍是一個較為嚴肅的有關愛的永恒命題。欲望并非都是地獄的入口,中西之間縱然有不少差異的思想認識,未必就不能讓一些人性的頌歌,在個別隱涉之處,多有類似自然主義情勢詩意的激蕩。不同膚色從來就不會妨礙和影響愛的堅執以及快樂的需要。即或進入到一種愛的原初最低方式,甚至徹底做到本質的自然袒露,想來作為人類就算有種極度的抵達,最后還是要喚起生命對所發之事有種理智認知的,而絕不會精神昏然地就此停留在僅有滿足什么的沉迷中。忽有一日當趙重光國內遠方的妻兒,就將來美探親與自己團聚,一種恍若美好季節的挽歌,突然就讓這些日仿佛世界也要互愛的“訪問學者”,一下面臨了明亮的崩潰。當然這個世界誰都不會是肉體的道德家,人類也無純粹的道徳角色,可以完全拒絕欲望移位或是送上門的生理美餐。但文學內容在精神層面竭力要做到的,不是一直有的豐富故事的展示,重要和關鍵的,恐怕依舊還需要有更多事物元素發展內涵揭示的提醒,并使情節結構之類除了好看的微妙描述外,通過整體初衷的預設,更當有作品意義及價值觀可能的提升。哪怕在此屋檐下“中美關系進入新的發展階段”,“趙重光感到這樣發展下去,將會出現問題”。
那么這篇小說究竟想講的,僅僅真的就只有那么點“同屋男女”簡單的男歡女愛嗎?抑或單純地就如《金瓶梅》里的“赤裸特工”那般,倆人整日沉緬于床帷,只會永遠以感官幸福,演繹起人生高超的秘戲之趣?我們毫不懷疑盲目相愛也是需要熱情的,何況不少愛往往還是種死中復生。在長期封閉或隔絕期間尋求一種突破,兩性相悅身體投合,至少也不失為是種信任的起點。露西和趙重光都是有家室的成年人,生命的快樂前行,可能永遠是個誰都較難按捺得住的意外延伸。問題是不慎滑入這樣的“愛池”,人性是否就此便會失衡?縱然性愛總在強調著人性中另一種永恒的偉大,但男女肉體糾纏歡快之余,是否同樣也會引發一些其他的結局遐想和更深的什么思索?!露西和趙重光都算是知識分子了,雖有東西方思維模式的迵異,但自由意志包含在這類人身上,不管社會倫理怎樣,他們短期在一個屋檐下“任憑風抽雨打”的絕妙組合,想來也以忘了一切陶醉的陰影,彼此開始“各敬一杯”,已能將各自“送上天堂”。也許這是高妙沉迷的一種浪漫體現,但這方面的余韻回蕩,卻又同樣并非兒戲更是要讓人敬畏的。魚水之歡久之,趙重光最終隱約不安地還是說出了“這是一種危險的游戲”。仿佛由衷意識到了中國傳統價值觀的尷尬,就此也使這篇所謂的“幽默小說”,有了問題嘲訕的理解和情節滑稽化的深刻意味。
人世間真正的至愛歸來,可能也是種虛化的繁復隱喻。但只要不是本質陰暗的期待,任何懷抱無望希望的取得,相信應該都算是種感性的勝利。冰凌在《同屋男女》這里體現和宣示的,除了異性之間相互身體快樂的照耀,除了東西方本能融合,瘋狂變幻中共同擯棄的人性做作,許多必須聆聽的人性真切的一面,諸如“親愛的,難道你還有力量嗎?”“你正在進入一個粉色的夢鄉”,一邊是柔聲相問,一邊是軒昂作答,雖然這般美景不能持久,像是倒也有了人類逾越罷禁忌,更多精神層面的不少反思。當人生憾事的自然效果總是曳然而止,面對有時惟有于藝術上可以接受的一些命運,哪怕許多屬于隱隱的作痛,恐怕這類無限的誘惑,依然可以堪稱自然真理的典范。因為小說的一切細節自由,原則上只要不是意識落后或原始的,一直是摯誠的對美好不懈追求和忠實的理解,它就允許作者較好地來傳達一些天下新的審美感受,讓命運重新富有心靈,以描寫的神妙,使生活原先似乎不可更改的難堪笨拙局面,在藝術上再度整體完美的展開。比如兩具身體相依在床上或是浴缸,并非一味均是低俗化的同樣可以洋溢起人類的某些內在美德。畢竟至大歡喜之類也是種命運的安排,相宜是善良的尊嚴,高貴人格也不可能因為節制欲望,而更能襯映出生命的什么崇高或卓絕。人人都有七情六欲,人類的深情一直也是個問題,不妨就由文學來好好研究和演繹。
《同屋男女》讓我產生濃厚興趣的,不是圍繞著展開愛的一些瑣碎情節純然的鋪排,盡管許多細節較為生動地脫離了慣常的模仿圖式,在翻云覆雨方面可能還不乏作者自己了然于心的體會。但作者最欲闡釋的,應當遠不止激情懷慕的這些。我仿佛不時看到了人性共處世界屋檐下,生命愉悅融合后總有的一些傷感,深情除了快樂,甚至更多時候依舊是沉重和嚴肅的。也許這便是任何的原初之人,天性永遠無法泯滅的墨守陳規。例如稍有逾越或不忠,像是時空就此也會緊張起來。而西方在許多領域的寬容與坦蕩,就不會如我這般不少根本就是屬于虛偽的堅執。所以這篇小說擺脫常識化審美,向讀者沉穩基本展示的,不是一場美麗都會遭致虛空的擊打,愛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僅有在幻想與經歷中的徘徊;矛盾于通俗層面已化為了理性的賦予,它照亮了作品的一些歸結性問題,活脫脫還使絕非人生中心的性愛之類,竟然仍像高昂的生命情調,偶爾在沉悶的歲月,也要多彩地偷偷盤旋。
歷經無數歷史滄桑風雨和愛恨情仇,生命在時間的誘惑下,還將留心防備什么抑或繼續熱衷于什么,強勁的情感渲泄看似與社會無關,實質都是人性共處世界屋檐下,幸存的部分渺小的精神藍圖。于未來看,什么都情由可原。真實是事物徹底的精粹,人類無論是為性煎熬還是為愛在真正的煎熬,符合真實,就有許多可愛且寶貴的一面。反之冷漠或貪婪的擁有,即使是以理想形式出現,最終能夠印證的,或許仍然是種黑暗原則的變形上位。人類同屬這片蒼老的屋檐,人性真不愿意總是看到無法解脫的這些。而愛的目的,想來終究是為了美好的。作品還預設了不少有著中華標識的烹飪、吃餃子等飲食文化方面的神秘和熱鬧的氣氛,從心理學目的論來講 ,主要也是為了烘托愛的怎樣出場,最終形成如何一種精神或是身體等情懷方面不自覺的吸引,在此就不轉換話題另作深入品味了。
生存世相因為諸多無奈,惟有幽默或可自慰。冰凌小說總體大致讀來,原則的來看說不上完全專屬自我標簽的那種。如果其作品真有什么幽默,我倒認為那應是一些經驗的反諷,以及內容觀點解構后的某些樂趣。更深的體現,則不外乎是內涵諸如性愛錯位的尷尬,相互接近身體焦點時生命欲望的重復。故事越過了理性,不是都有的放懷大笑,而是繽紛空間,為什么又會是種不該有的鬧劇或悲催的喜劇發生。當然這也包括你對幽默實質怎么認識及對類似現象的如何理解。就像這篇《男女同屋》,絕非一場簡單的欲望告白,滋味百種或許呈現的內景,真有不少足可挖掘的幽默奧秘。文學以形象支配人生,許多來自生話的問題,畢竟都難真正具有人文浪漫的光彩,因此幽默可能也是種夸張與無奈的修辭。冰凌以其性情悠然的判斷,意味深長地對人性總做一些樂觀的揭示,并以“幽默”大觀作以豐富的呈現,他較有極致的幾筆看似松散的勾勒,至少在這篇凡中不凡的《同屋男女》里,簡潔的視角和深厚樸實的風格,是足以能讓我們領略到他那種頗高的敘述力量的。同樣也會使許多讀者不難看出,作家在寫實運用方面,一直還在精進邁進著的技藝錘煉水平。
最后想說的是,任何小說的形象展示,都不可能像評論那樣說得那么透徹,如前所述也不允許形象故事越過理性,讓感性美學喪失勝利的可能。人性有機會共處一個世界屋檐下,我們不指望太多這等奇妙快事往復更新,權當一種多元文化貫通于身心的共振吧!
不管怎么說,一個世界屋檐下,但凡是愛,總比戰爭和毀滅好。
2023.1.28春節初七于廣州
注:《同屋男女》刊于美國《東方》雜志2002年第三期及中國 《小說月報》2002年第四期。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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