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古格

——淺析萱歌詩作《西藏·古格遺址》

 

作者：史映紅

 

在我并不寬泛的詩歌閱讀中，有三個常見現象值得提及：一、“幸福、幸運、和諧、甜美”等話題，很多人很少涉及，半遮半掩，諱莫如深，避之若浼，而揭疤剝皮，述說艱辛，宣泄苦難成為較普遍的主題。二、在不少詩人筆下，寫深邃歷史，崢嶸歲月和優良傳統時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含糊其詞，卻沉醉于卿卿我我，小情小調和個人呢喃的傾訴。三、可能是因為詩歌活動接連不斷、采風觀光頻仍經常的緣故，走馬觀花，蜻蜓點水，浮光掠影式的寫作就沸沸揚揚、鋪天蓋地，而追根溯源，探尋究竟的近距離寫作卻少之又少。

我一直尊崇貼近自然，腳踩泥土和足履實地的有根寫作；尊崇親近于街頭巷尾，市井百姓和人間煙火的寫作；尊崇“功名待寄凌煙閣，憂樂長存報國心”（清·魏源《題沙洲故宅書齋》）和“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魯迅《自嘲》）的寫作；還尊崇“精神到處文章老，學問深時意氣平”（清·石韞玉）和“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李大釗）的寫作。

近些年，我在詩歌品閱及感悟的寫作中，也能偶遇一些特立獨行的詩人和與眾不同的作品，西藏知名詩人萱歌就是其中之一；我常常感動于她以一介柔弱之軀，行走于雪冷荒寒、冰河密布的可可西里無人區；行走于亙古荒涼、高聳寂冷的天上阿里；行走于冰封雪裹、坡陡崖峭的南迦巴瓦峰腳下。

也常常自問，一介女兒身，是什么力量，或者說信念讓她三次援藏，最后放棄國務院某部委的工作，決然調入高聳偏遠的西藏？想來想去，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她對西藏無限的熱愛。萱歌曾說：“我對西藏的‘癡’是沒有條件的，無論是陽光燦爛，還是風雪雨天，一年四季，西藏的山山水水在我的眼里都是那么的不同。我想原因有三：一是雪域高原神奇而壯美的山川，能把人帶入一種超凡的、夢一般的意境之中，她離天最近的高邁讓人除了震撼還是震撼；二是她源遠流長且深厚的文化，讓人深受啟迪；三是淳樸的藏族同胞對信仰的虔誠，達觀的生命態度，時時刻刻對美的追求，這些正是我心靈深處最美的生命風景”。

來看第一節：“一直不忍走近你/不忍走進土林上空烏云的凄厲/多少個星光恍惚的夜晚/想靠著你的肩膀/雙手伸向你的無語/觸沉默的墻土/哭疼痛的凝望”；通過詩行，能設身處地感受到詩人對古格王朝輝煌歷史的仰望，對這段歷史的締造者、建設者、參與者的仰望。在這樣高聳蠻荒、亙古酷寒之地，王朝締造者、建設者、參與者都來自哪里？用怎樣驚天地泣鬼神的信仰信念，把汗水與真誠、心血與生命凝鑄在這一窟一穴、一坑一洞、一墚一峁之上？又謎一樣整體撤退，撤退到何方？是歲月和時光深處？是與孔雀河、象泉河流向相反的地方？是太陽與月亮都照不到的去處？

走近你，“想靠著你的肩膀”，走近你，“雙手伸向你的無語”，走近你，“觸沉默的墻土”；靜靜感受歷史的深邃厚重，歲月的崢嶸滄桑，和“土林上空烏云的凄厲”，此刻，終于一切被雪覆蓋，被沙掩埋，被風帶走。

“你一直在消失/每一個洞穴一次次被消逝的古海托起/你的海拔一會兒在云端/一會兒在靜靜流淌的象泉河里”；時光荏苒，四季更迭，斗轉星移，深邃歷史更加深邃，厚重歲月更加厚重，謎一樣的王朝更加撲朔迷離。那段蕩氣回腸、氣貫長虹的歲月，那段氣吞山河、氣勢磅礴的史詩，很多次“被消逝的古海托起”，很多回被岡仁波齊銘記，隨著時光飛轉，隨著星月閃爍，隨著冰雪游弋，“靜靜流淌”在“象泉河里”，一去不回。

“你心中那朵春天的云/悄悄撫過我的童年”，這兩句很有意思，萱歌在情感表達上，為加深表述程度，用擬人、置換、比喻等手法，寫對古格王朝的仰慕，對王朝燦爛文化的仰慕，對王朝神秘歷史的好奇，和對王朝一夜消失的迷茫，這諸多情結，貫穿于詩人的童年和少年，甚至一生一世。

“青稞，酒，木碗/金黃，蔚藍，村莊/扎念琴在對面山上撥動/雨后的陽光/我坐在明媚的古遠里/路的盡頭燃著芳草的心……”，青稞搖曳，綠了又黃，黃了又綠；酒香飄逸，喝了又釀，釀了再喝，醉了千年；而“土林上空烏云”褪去，是蔚藍的天，與象泉河交相輝映，水天一色。一切在變，一切卻又未變；一個踽踽獨行的孤獨，一個迎風而立的回望，一個注定失望的等待，寥寥數行，融入了詩人無盡的感今懷昔之情。萱歌內心的灼熱與沸騰，被表面的恬淡與寧靜所覆蓋、遮蔽；詩的境界，或者說意蘊就凸顯而出。

在聳壑昂霄的天上西藏，讓人流連忘返的景致數不勝數，比如冰川雪峰，大河湖泊，比如草原牧場，古剎寺廟，以及悠久璀璨的文化，還有牧民天籟般的歌聲；詩人萱歌不是牧人，但她一直在高歌，歌唱農牧民悲天憫人，心系蒼生和向真向善向上的精神，這種精神與她的詩學理念不謀而合，可以溫暖大地，溫存人心，能幫助我們更好地行走在青藏。

 

西藏·古格遺址

 

作者：萱歌

 

一直不忍走近你

不忍走進土林上空烏云的凄厲

多少個星光恍惚的夜晚

想靠著你的肩膀

雙手伸向你的無語

觸沉默的墻土

哭疼痛的凝望

 

你一直在消失

每一個洞穴一次次被消逝的古海托起

你的海拔一會兒在云端

一會兒在靜靜流淌的象泉河里

你心中那朵春天的云

悄悄撫過我的童年

詩的倒影

 

青稞，酒，木碗

金黃，蔚藍，村莊

扎念琴在對面山上撥動

雨后的陽光

我坐在明媚的古遠里

路的盡頭燃著芳草的心

……

 

作者簡介：

萱歌：原名劉萱，西藏女詩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西藏作家協會會員；真情熱愛西藏，用18年時間行遍西藏；為西藏《雪域萱歌》公益性文化平臺創始人；著有詩集《生命·階梯》《生命高地》《西藏三章》。

史映紅：男，70后，甘肅省莊浪縣人，筆名桑雪，藏族名崗日羅布；在西藏部隊服役21年；曾在《文藝報》《詩刊》《解放軍報》《青年文學》等發表各類作品1000余篇；出版詩集《西藏，西藏》等4部，傳記文學《吉鴻昌：恨不抗日死》等，評論集正在出版中；曾就讀魯迅文學院第19屆高研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西藏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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