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與命運抗爭

——水族詩人農島詩集《為自己點盞燈》賞析

 

作者：楊啟剛

 

水族是我國具有悠久歷史的民族之一。新時代以來，我國唯一的水族自治縣——貴州省三都縣的文學創(chuàng)作引人注目。涌現(xiàn)出潘國會、潘鶴（潘光繁）、湄子（吳超梅）、農島（張仁超）、潘利文、黃漠沙、覃志欽、韋永、周紹力、楊彩、余芳等一批本土少數(shù)民族作家、詩人，成為水族當代文學一支新生力量。其中，水族作家潘國會和潘鶴分別于2008年和2016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為培養(yǎng)和壯大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人才與隊伍，推動水族文學的創(chuàng)作與繁榮，2010年7月15日，中國作家協(xié)會《民族文學》三都水族自治縣創(chuàng)作基地正式掛牌，這是中國作協(xié)在貴州省建立的第一家創(chuàng)作基地，也是全國第7家《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基地。

 

新年元旦剛過，便收到水族詩人農島寄來的詩集《為自己點盞燈》（中國書籍出版社2022年11月第1版），詩集收錄了作者從事業(yè)余詩歌創(chuàng)作以來的112首作品，這也是新時代以來水族詩人公開出版的第一部詩集。該書的出版，填補了新時代以來沒有水族詩人出版詩集的空白。

 

與農島“認識”已經二十余年，之所以加引號，是我們雖然交往多年，都是書信往來，卻還未見過面。那時他也還未取筆名農島，我只知道他叫張仁超，出生在三都縣一個名叫“水龍”的偏僻的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小山村——當時他還是一位寫詩的鄉(xiāng)村小學代課教師。

 

我們所生活的城市相隔不遠，現(xiàn)在高速公路通了，半個小時就能抵達。農島雖然自幼命運多舛，挫折不斷，卻一直與生活抗爭。多年以來，用文字取暖，堅持創(chuàng)作，勤奮筆耕不輟，用文學照亮了自己踽踽獨行的道路。苦難出詩人。特別是近年來，他的詩歌等作品在《星星》《綠風》《散文詩世界》等報刊發(fā)表，并收入多種選本；先后加入了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和中國詩歌學會，成為一名真正的詩人。他也由一位鄉(xiāng)村小學代課教師轉正為一名正式的教師。他不畏艱難，在逆境中掙扎，不向命運低頭的勵志故事，也鼓舞和激勵著更為年輕的一代新人。

 

年過半百的農島，其間有兩年來我所在的城市進修學習之外，也從未離開過三都那片土地。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詩人，因此，他的作品里不免就打上了鄉(xiāng)土詩歌地域寫作和親情寫作的烙印。這也是他取之不盡的生活源泉和用之不竭的創(chuàng)作素材。在他的這部詩集里，最能打動讀者心扉的，是他描寫親人的系列作品。這些發(fā)自肺腑的作品，字里行間深含熱淚。那些沉甸甸的詩句，飽含赤子之情。但其中所蘊含的傷痛，又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在《為自己點盞燈》一詩中寫道：“父親走后／你童年的天空暗淡了／母親的日子漸漸用藥物攙扶／藥味熏暗了你青春的天空”；在《你把記憶翻了又翻》中則寫道：“還小的時候／父親就給了你疼痛的記憶／后來母親一直與藥物有關／你的記憶就有了藥味／十六歲的姐姐扛上沉重的犁鏵／于是，你就有了沉重的記憶/你剛成家尚未立業(yè)母親就走了／你成家剛立業(yè)姐姐就走了……／前年你給母親立了一塊石碑／去年你給父親立了一塊石碑／希望石碑能給雙親遮風擋雨／今年你在想／什么時候能給姐姐立塊石碑時／你心中的淚水不禁潸然而下”。寫給姐姐的《心中那片燦爛的霞》一詩更是催人淚下：“家中那根頂梁柱倒下／那把犁鏵隨之哐啷落地／你把它擺正扛在肩上，搖搖晃晃／母親和哮喘對峙，那把／消耗她大半生的鋤頭也墜地了／被你撿起握緊，你十六周歲的腳印／在鄉(xiāng)村的小路上歪歪斜斜……／你說，我們都是石頭的孩子／這一生注定要堅硬，要學會長出鈣質”。這些詩句，在溫暖撫慰詩人自己的同時，也深情地打動了讀者的心扉。

 

農島年幼時父親就因突發(fā)疾病，一夜之間撒手人寰。留下母親和他們三姊妹。母親也因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病倒在床上近兩個月，日夜咳嗽難忍，后來落下了哮喘這一頑疾。家里的重擔就落在了年僅16歲的姐姐身上。與其說他的這些詩是流著淚水寫下的，不如說是蘸著血水寫成的。這樣嘔心瀝血寫下的作品，方能打動讀者，讓讀者掩卷沉思。血濃于水的親情書寫，成為這部詩集中最有價值的作品。

 

三都擁有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獨特的文化旅游資源和豐富多彩的民族風情，被譽為“像鳳凰羽毛一樣美麗的地方”。水族端節(jié)、水書、馬尾繡均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由于農島生活在三都，他的作品中不可避免地觸及到這片土地的神秘風土人情和文化遺產。《水書》《端節(jié)》《卯節(jié)》《馬尾繡》等作品就是對此的挖掘創(chuàng)作和提煉升華。在《水書》一詩中，他這樣描述水書：“水書／焐熱了水民族遷徙中的冷／她滄桑而古樸的模樣／深深扎根在水民族的靈魂里”；他又這樣描寫中國刺繡的“活化石”《馬尾繡》：“古樸厚重而絢麗多彩／不可捉摸的精針細剪／撲朔迷離”。這些作品，只有自幼生活在其間，才能抓住它們的魂魄，因此也就構成了這部詩集中民族特色的亮點。但這類更能突出地域特點的作品，在詩集中比重較少。

 

縱觀整部詩集，作者沒有華麗的詞藻，沒有故作深沉的抒情與吶喊，只是用白描的手法樸素地記錄著他身邊的親人鄉(xiāng)友，山山水水，民俗民風。《遙望都柳江》《家住高坡》《這片土地便是娘》《水妹子》等作品都是對家鄉(xiāng)和鄉(xiāng)親們由衷的贊美與祝福。在《留守老爸》《留守母親》《獻給鄉(xiāng)下留守的母親》《天涯月色》《我那候鳥似的親人》《農閑，讓鄉(xiāng)村失語》等作品里，雖然這些作品中散發(fā)出淡淡的愁緒，這也是詩人對經濟大潮沖擊下的關于鄉(xiāng)村未來的思索與擔憂。

 

當然，這部詩集中的一些早期作品，也還略顯稚嫩。這也是一個詩人逐漸成長的過程。這些作品主要表現(xiàn)在語言直白，意象簡單，詞句羅列，詩意不足，缺少了一些深度和廣度。當然，瑕不掩瑜，經過多年不斷的創(chuàng)作與磨煉，我們期待著，農島將會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為成熟厚重的作品，獻給他所摯愛的那片土地以及喜歡他詩歌的所有讀者。

 

作者簡介：楊啟剛，文學評論作品散見于《文藝報》《作家報》《光明日報》《今日文壇》《山花》《東方藝術》《海上文壇》等多種報刊，公開出版有評論集《文學新浪潮》《在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抒情》、詩集《落日越過群山》《打馬跑過高原》《遙望家園》、散文詩集《低吟或晚唱》《獨奏曲與交響樂》、散文集《一城燈火》等八部個人文學專著。其中，評論集《在鄉(xiāng)村與城市之間抒情》入選中國作家協(xié)會2014年度少數(shù)民族文學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獲中國當代小說獎、首屆貴州省文學獎、第二屆尹珍詩歌獎等文學獎多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