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深情藉鄉情

——讀張文祥《燕山魂》

 

作者：金池

 

《燕山魂》是張文祥先生傾情打造的精品力作，無論是藝術品味、思想內涵、生活哲理、人生智慧，都堪稱典范。她用飽蘸真情的筆觸把承德角角落落都愛個遍，從小南門到體育場，從棒槌山到僧冠峰，從城市到鄉村，她把故人安放在故鄉的山水之中，連人帶景系統全面立體地愛個夠，通篇溢滿鄉情鄉音鄉思，呈現建國初期老承德城市記憶，讀來令人回味，啟迪心智，燭照未來。

品讀《燕山魂》，仿佛捧讀遠嫁他鄉的姑姑寄給家鄉的家書，每個字都不能錯過，每份情都感同身受。“故鄉，是讓人魂牽夢繞的地方，那里有永遠抹不去的記憶，有銘刻于心的一段段往事，更有時常浮現在眼前的親人故友……”“隨著年齡的增長，思鄉懷舊情結愈發強烈，有對曾經養育過自己這片熱土的眷戀，有對家鄉父老的不盡思念，有對淳樸勤勞極具包容民風的感懷……”“兒時玩耍過的地方、街坊鄰居們充滿樂趣的生活小事、故鄉人的無私善良、具有特色的風土人情、曾經留下我們足跡的山嶺河壩……故人頻入夢，思鄉寸草心。”（葛玉清 張文祥《寫在<燕山魂>后面的話》）。讀到這些句子，我的心像只小兔子被鷹抓拿到半空中，她筆下的承德，不正是我魂牽夢繞的草原嘛，同樣的情感牽絆，有姑娘時期的明媚春光、中年歲月的勤勉砥礪、愛過的人、被愛著的人，山山水水都是愛，一枝一葉總關情。

這是一曲深情泠泠的往事樂章，闊別家鄉三十二載，回望故鄉，恍如回到童年、青年、中年歲月，家鄉的每一座山崗、每一片樹林、每一條小河，一塊菜地、一個生活片段、一位兒時玩伴，都能觸動她美好思緒，遠遠的一句鄉音，都能令她找到心靈歸屬。

“清晨，避暑山莊的五孔閘打開，上游來水，水磨開始快速轉動，飛鳥鳴叫”，承德是作者的精神家園、現實故鄉，五孔閘打開記憶之門，展開高低錯落人生五線譜，思念之情躍動故鄉每一個音符，彈奏一曲標著承德、標著時代符號的精彩樂章。

“門外傳來水磨永不停歇的樂曲”，“水磨還是那樣平穩有規律地轉著”，水磨意象多次出現在作者夢里，出現在讀者眼前。水磨代表時間的流逝，隱喻時代潮流滾滾向前，誰也無法抵御歲月，深情可以。歲月流逝，故鄉人物卻越來越清晰，武毅、那文生、民子、 彪子、那格格、冬彩、黃秋嬋等個性鮮明代表人物，從興隆抗戰、小南門、南菜園、燒餅鋪、鄉村、農家院走出來，展示生活，展現作者情感寄托。

作者以非凡藝術手法鏈接人物，推進故事，展現主題。通過戰亂讓山東的楊立新、內蒙的付志民、承德街的那文生三位主人公風云際會在一起，通過他者視角看承德、看故鄉的風土人情，有高度、有力度、有深度。那文生這個熱河街頭混混，在黨的培養下，成長為鄉村教師，個人的成長即時代的成長，角色轉換即思想觀念轉換，通過角色轉換，讓他重新審視承德市，“那文生從市政府出來，走在迎水壩長堤上，看著滿城的秋色，紅黃相間的樹木給羅漢山披上了彩袍，這彩袍向兩邊拓展著，看不到邊際，城南的僧冠帽山被陽光罩上了一層金邊，城東屹立在藍天下的棒槌山如大山的守護神，寬闊清澈的武烈河載著藍天白云的倒影波光閃閃……眼前的景色以前看著是那樣普通，可現在在他眼里又是如此動人”。作者通過出生在承德、走出承德、重回承德的那文生的目光，再現夢里夢外無數次出現過的場景，寄托深切的思鄉之情。他者視角即城鄉差別視角，在他眼里，城鄉差別有所體現，卻在不斷縮小。黃花梨八仙桌和四把椅子，兩個燒餅換來的慈禧的福字，五個燒餅換來的景德鎮官窯青花瓷龍盤，三寸高底的旗鞋，處處都是滿清遺風，八旗子弟做派，凸顯皇城避暑山莊風物。

以入木三分的筆力，刻畫人物心理，塑造典型人物風采。通過解放承德、建設承德，從戰斗英雄到市長的正面人物武毅的人物塑造，展現他為人民鞠躬盡瘁的一生，作為紅色底線，表現人民公仆一心為人民的優秀領導干部形象。武毅一生都在奔波勞碌，一生卻在做著一件事，那就是為老區人民解決溫飽問題。吃飯、喝水，是最大民生，抓糧食生產，靠山吃山，興修十幾座水庫，相信群眾、依靠群眾，解決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全國人民最關切的切身問題：吃飽、穿暖。

武毅是興隆抗戰英雄，解放后擔任承德市市長，夙興夜寐，一心為民，戰爭中失去一個腎，僅剩的一個腎后來又得了腎癌，沒有生育能力，沒有自己的孩子，卻養育著五個孩子。與戰友遺孀結合，過著無性婚姻，卻憑借革命情義，感情堅如磐石。通過武毅這條革命線索，將麻利嫂、冰兒等承德老區人民為抗戰做出的巨大犧牲串聯起來，并以此作為黨的干部嘔心瀝血讓老區人民吃飽飯的巨大信仰支撐。武毅走了，作者只給了他七年的艱辛歲月，光輝形象卻永遠留在人民心中。武毅這一人物形象刻畫得菱角分明、入木三分、情感立體飽滿，刻畫出一位解放承德的革命者投身國家建設，那份矢志不渝的赤子情懷，可歌可敬。

以力透紙背的濃情，描摹家鄉承德風物人情，鋪排文化底蘊傳承。作者有著多年從事新聞一線工作經驗，她慧心慧目，將自己經過、見過、身處其間的人和事淬煉成小說，以文學藝術性極高的獨特視角對它們進行重新打量、理解和呈現，讀來有貼身切骨的了然和體恤，又在個體經驗中負載更具深度和廣度的社會觀察和人性考量，賦予他們時代擔當和新作為。當楊立新、付志民，成長為承德本地人昵稱的彪子、志子，承德，這座多民族融合和樂大家庭、和合承德的意味展現得天衣無縫。當我讀著這部著作，身邊坐著生子、志子、華子，他們不是一個姓氏，卻有著親兄弟般堅如磐石的情義，不得不佩服張文祥先生力透紙背的文學魅力和文化傳承，她描寫的人物就生活在這座城市，吃著菜，喝著酒，談笑風生，體現出小說蓬勃的再生力。

作者大抵是頗喜愛安靜、不喜歡聒噪的，故此，她把不受眾人歡迎的角色設置為黃秋嬋，還把跳大神這一薩滿教營生給了她，生活中冠以多嘴多舌長舌婦形象，這一人物的塑造非常成功，牢牢抓住讀者眼神。秋蟬，寒蟬凄切，時代走遠，如今沒有寒蟬的鳴聲，只留下一片溫馨畫面。

以搖曳生姿的筆觸，描繪家鄉自然風貌，寄托愛戀情懷。小說語音優美，有思想深度，有恰到好處的比喻：“如果把這座小城比喻為一塊璞玉，這個小樹林就是玉中隱匿著的小花，他（楊萬新）的小菜園便是花中的一簇小花蕊了。”由整體到局部，絲絲入扣，極富哲理，武毅勸說彪子讓出菜園建體育場：“慢慢想，往大處想，也許心里那塊石頭就讓理兒給想化了”，她的語言竟有潤心化冰功效，滋潤心田。書中不凡優美的景物描寫，“太陽趕走了晨霧，把光亮鋪灑在山野間，碧空如洗，雜花生樹。”他說那文生“他的笑讓一個小酒窩摁在他右側臉頰上，這是以前冬云沒有發現的，也是其他人從來沒有注意過的，但是，它卻印在了冬云的腦海里，是那樣深刻。”一“按”一“印”，鮮活了形象，體現了文字力道，加深了印象。她的語言運用從不停留表面，而是向更深一層挖掘，如“從那時起，爺爺的寶貝就像拴在了楊萬新的心上”，“拴在心上”而不是掛在腰上。這一“拴心”不要緊，一把嗩吶牽動著一個時代的呼吸，楊萬新揣著嗩吶，從避暑山莊到天津楊柳青，再到寺廟溝煤礦，藏著的是時代暗疾，最后展現的是時代精神。

字里行間充滿人生哲理，如武毅語重心長教育那文生，“把你這個城里長出的樹，硬生生移到山里，立了業，成了家，根子扎在泥土地了，還要把根子扎在老百姓心里。”

以鄉音物語，暈染人間煙火，燭照文化傳承生生不息。曬老爺兒、來且、整置、耍熊等俚語，恰到好處地運用，瞬間拉近他鄉與故鄉的心理距離。九華山、觀彩樓，小南門、 二仙居，掃盲班、大車店， 秋英花、杏核油，西溝腦、掛畫山，拉駱駝、掛騾掌，欻嘎拉、扣家雀，眾生攘攘，皆為吃忙。滿蒙風情，地域特色。蘋果樹、山楂樹、栗子樹、核桃樹，滿是作者的情感牽掛。一山一水一菩提，一人一物一階梯。承德的花草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每一株花草上面都掛滿作者思鄉的露珠，那情義要比承德的草木多出一萬倍。

匠心獨運的人間煙火氣，展現民間生態，體味人間冷暖，體現薪火相傳。彪子出讓菜園，武毅和他徹夜長談：爐火的明滅，閃爍，映照人生的抉擇，武毅輕輕撥亮爐火，何嘗不是在撥亮未來、希望，彪子舍小家為大家，讓出以此為生的菜園，其精神何嘗不似木柴化成灰那樣，貢獻自己，獻出熱量，造福大眾，作者從來都未曾忽視過人民群眾的奉獻精神。鄉下司空見慣的艾草繩熏蚊子，“老齊吹了吹艾草繩，頓時火星四散飛起，一股淡藍色的煙蔓延開來”；老楊去看志民，“兩人靠著炕柜，彪子盯著炕洞里噴出的火星，聽著志民的講述。”火最能代表熱情，帶來溫暖，燃起希望，隱喻薪火相傳。

識字班里婦女的混亂場面，農村小學混合班的混亂場景，都是那個時代最真實的記憶，讀來五味雜陳，卻能從中萃取暖意。冬云、冬彩雙胞胎姐妹，同人不同命，云彩，云在漂泊，彩卻格外耀眼，同在藍天下，既要有云的飄逸，也要有彩霞的爛漫，體現多姿多彩人生。

為極度貧困村溝腦借糧，讀來令人潸然，東家三斤，西家二斤半，支書家也只有五斤，冬彩能送來幾十斤糧食，那是一家人一年中從牙縫里擠出來的，這些數字活化了那個時代的糧食短缺程度，是現在沒挨過餓的人無法想象的。家鄉人的純樸、善良，鄰里之間的守望相助，摯交之間的情深義重，更是城市中鋼筋水泥隔離開的疏淡人情無法比擬的。

釘馬掌是壩上風土風物，作者將這一絕技描摹得細致入微，體現她求真務實精神。“只見志民從爐邊端過來裝滿蹄環的大盆，攤開皮卷包，嘩啦啦鏟刀、鐮刀，鐵錘、鐵釘、鉗子等各種工具撒開。志民熟練地把牲口的前兩個蹄子和前身在前蹄樁上固定好，這騾子再也沒了鬧騰的能耐。志民把一只后蹄在樁上固定牢靠，只見放在馬凳上的牲口蹄子蹄心朝上，他用鉗子取出殘留的鐵釘，一手扶鏟一手扶蹄，用力將蹄底面鏟平，又轉著圈切除蹄腳趾的角質部分。接著他從大盆里找出與蹄子大小形狀相合的蹄掌，四周釘上蹄釘，一陣敲敲打打，騾子打著響鼻，好像在說，不錯，這下舒服了。”

作者精心設置赤峰掛掌店，讓彪子和志子在這里重逢，推進故事進展。“這是一處破敗不堪的敞開著的沒有邊界的院落，四間土坯房坐北朝南在敞院的最北頭，房子東邊是一座打鐵爐，一個六尺多高的‘T’形粗木樁立在敞院中間，這就是拴牲口掛掌的蹄樁。”建筑物的荒涼，烘托人物命運的跌宕。

設計一個農民豐收節，組織一場社火，讓主要人物歡聚一堂，將承德地區非物質文化遺產詳盡展現，集體群演，使得故事達到高潮，之后戛然而止，像煙花一樣各自散落，各有著落，為此省下24萬字，不得不佩服作者的高明。

作者是重情重義之人，她筆下人物個個有情有義，一諾千金。稍顯遺憾的是，麻生這個村會計耍小聰明，假公濟私，理應受到責罰，書中卻未做最后交代。正如作者書中說言：文學是遺憾的藝術。或許是作者故意留下破綻，達到缺憾美的藝術效果。

引子驚心動魄，“后面的故事”讓人物各有歸宿。全篇氣運亨通，充滿摯愛真誠的煙火氣。沒有一個吊爐燒餅喂不飽的鄉情，如果有，就再來一個。作者闊別承德三十二年，撫今追昔，字里行間透露著對家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關心關注，一定要保護好傳承好，千萬別把老祖宗留下來的好東西弄丟啊，透過紙背都能聽到她深情希冀。

撫今追昔，今日承德，五孔閘開放，熱河汩汩向南流淌，小南門的大水車，日夜輪轉。四季輪回，歲月不停步，新時代巨輪滾滾向前，故鄉如您所愿，在健康發展，您對家鄉關心關愛的情義，也化作南飛的大雁，它的每一聲鳴叫都飽含真意。 

作者簡介：金池，滿族，河北承德醫學院副教授，河北省評論家協會會員，承德市作家協會理事，承德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秘書長，承德市作協評論藝委會主任，承德市郭小川研究會文學院副院長。參加第六屆河北青年詩會。作品散見于各級文學刊物，入選多種選本，榮獲多個獎項。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