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研究系列08

——“顏如渥丹”秦襄公：《詩.秦風.終南》的主旨

 

文/董元奔（江蘇省）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終南何有？有紀有堂。君子至止，黼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詩經·秦風·終南》

 

《終南》是《詩經》“秦風”中的第五篇。詩的主旨自古就有爭論，大抵有三種意見：有的認為此詩是告誡秦襄公要勤勉理政；有的認為此詩是諷刺秦襄公鋪張浪費；有的則認為此詩是寫民間姑娘傾慕一個美男子。三種觀點有兩種與秦襄公有關，而鋪張浪費無非是說秦襄公打獵的場面太過豪華，這與告誡秦襄公要勤于政務是相通的。考慮到詩中的男子穿戴豪華，儼然不是民間青年，因此，歷代詩論家大多接受前兩種觀點，綜合起來，就是認為此詩是諷刺秦襄公打獵太過鋪張，告誡他要努力行政，治理好秦國，做一個千秋垂范的明君。

 

其實，從這首詩的歷史背景出發(fā)，我們可以用更寬泛的眼光來看這首詩。

 

秦人的祖先是舜帝時期的養(yǎng)馬官大費，大費因養(yǎng)馬成就斐然而被舜帝賜姓嬴。到商朝前期，嬴姓已經是生活在關東地區(qū)的貴族了。周武王伐商，嬴姓在其首領之一惡來的率領下參與保衛(wèi)商朝，惡來戰(zhàn)敗，被周武王所殺。周公攝政之初，殷商貴族叛亂，嬴姓也參與了。失敗后，一部分嬴姓遂向西遷居，跟犬戎雜居。為了抵擋犬戎對周京畿的干擾，百余年后，也就是公元前900年左右，周孝王把秦地（今甘肅天水）封給嬴非子，使之成為周的西藩，這部分嬴姓遂以秦為氏。秦還不算諸侯，力量也很弱小，一方面除了遵守周王的命令，不敢有非分之想，另一方面在周王的鼓勵下跟犬戎爭奪地盤。所以，在秦襄公甚至后來的秦穆公（前659-前621年在位）之前，秦人和犬戎的聚居地犬牙交錯。

 

經過百余年的慘淡經營，秦人暴霜露，斬荊棘，逐漸適應了西陲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和殘酷的斗爭生活，勢力也逐漸壯大起來了。周幽王十一年（前771），申國國君勾結犬戎進攻周，殺死周幽王，西周滅亡。隨后出現周平王和周攜王的周王室正統(tǒng)之爭，秦人的首領果斷作出決定，以重兵護送周平王遷都洛邑（今河南洛陽），建立東周。為了感謝秦人，更為了利用秦人抵擋犬戎，周平王宣布建立秦國，并把犬戎早先奪去的岐山以西的土地封給秦，也就是說，秦需要自己到犬戎那里把封地奪回來。秦國的第一代國君就是秦襄公，秦國立國時，他已經繼承父親的位子，做秦人首領六年了。

 

立國之后，秦襄公連年向犬戎發(fā)動大規(guī)模進攻，后來在周平王五年（766）攻打岐山時戰(zhàn)死，其子秦文公繼位。

 

秦人由盛轉衰，由衰到立國，可謂命運多舛，磨難無窮。秦襄公獲得了千載難逢的大力發(fā)展秦人基業(yè)的機遇。在位時間雖然短暫，但是根據歷史記載，秦襄公不僅非常敬業(yè)，而且身先士卒，是秦國歷史上眾多勵精圖治的國君之一。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們再來看《終南》這首“秦風”，就會得到不同于古代評論家們的認識。

 

這首詩描寫了秦襄公身上的豪華行頭，因此歷代許多詩論家認為此詩諷刺了秦襄公的奢侈。其實，秦襄公正值英年，秦國立國，他不僅少年得志，更是對未來躊躇滿志。在秦立國之前的大約三百年前，周穆王不聽祭公謀父的勸諫，執(zhí)意西征犬戎，結果空耗了大量軍需，累死和病死了許多軍人，卻連跟犬戎進行大規(guī)模作戰(zhàn)的機會都沒有得到，班師東歸時所獲得的戰(zhàn)利品僅僅是四頭白鹿和四只白狼。不同于周王，也不同于楚國、鄭國、宋國這些東方諸侯的是，秦國地處西域，長期跟犬戎雜居，掌握犬戎的行止規(guī)律，并長期跟犬戎作戰(zhàn)，獲得農業(yè)很不發(fā)達的犬戎的糧食可能會很困難，但是獲得裘皮、珠寶、寶馬這些東西倒是很容易，試想，連周穆王都還獲得了犬戎的少量白鹿、白狼嘛。秦襄公身穿裘服，佩戴玉器，騎著寶馬，這在秦國上層社會不會算是很奢侈的。歷代詩論者僅僅對《終南》這首詩中所描繪的秦襄公的穿戴感興趣，指責他奢侈，甚至認為詩中的“君子”之稱更是以反語諷刺秦襄公，卻沒有注意詩在描繪秦襄公神態(tài)時的點睛之筆——“顏如渥丹”。“顏如渥丹”四個字把壯志滿懷、颯颯英姿的秦襄公刻畫得活靈活現，而如果沒有那些豪華的行頭，對秦襄公“顏如渥丹”的描繪就會顯得蒼白無力，那些豪華行頭無非就是“顏如渥丹”的襯托而已。因此，《終南》這首詩中所描繪的豪華的衣著打扮不僅不是對秦襄公的諷刺，而且是贊美秦襄公英勇有為的手段。

 

歷代詩論家以《終南》這首詩批評秦襄公所謂奢侈時，還說他打獵的場面奢侈，其實，《終南》在描繪終南山的時候，只描寫了終南山自然景物特別是山楸、白梅、枸杞、甘棠這些花草的美，沒有出現什么獵物，認為秦襄公是在打獵，只是這些論者根據他的穿戴猜測而已。再有，“終南”在詩中也未必就是實指終南山。終南山呈東西走向，其西邊跟岐山相距不遠，位于當時周平王所分封秦國的國境之內，因而“終南”在這首詩中應該是泛指秦國的大好山川，那么就是說，秦襄公不是去終南山打獵的，他是帶著“官兵”披荊斬棘，開疆拓土，并雄赳赳的巡視自己的國土。“終南”及其優(yōu)美的景物同樣是為了烘托秦襄公“顏如渥丹”的英年國君的形象的。

 

秦襄公之后，過了五百多年，秦國統(tǒng)一了天下，而秦國之所以能統(tǒng)一天下，與秦襄公在立國之初所奠定的奮發(fā)有為的國家精神是不可分的，而“秦風”中的《終南》這首詩就表現了秦襄公的這種精神。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