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瑰麗而多姿的人間畫卷

——讀《靜靜的頓河》

郭志鋒

 

一

 

“黎明時淡灰色的天空閃爍著廖落的晨星。風(fēng)從黑云里鉆了出來。頓河上的晨霧像一根煙柱似的移動著，碰到石灰?guī)r的山岡，便順著山坡鋪展開去，又像一條灰色的無頭蛇似的鉆進了峽谷。左岸的河岔、沙灘、葦塘和露珠晶瑩的樹林都沐浴在通紅通紅的寒冷的朝霞里。太陽還在地平線下面懶洋洋的不肯升上來。”

是的，這就是肖洛霍夫的筆調(diào)。他用一種近乎素描的方式，在小說中不厭其煩地反復(fù)描寫著頓河兩岸的風(fēng)景。在他的筆下，河水、天空、云彩、鳥兒和各種樹木，都得到了逼真得刻畫。這成為一種辯識度很高的寫作方式。

頓河邊的韃靼村，就是格里高力生活的地方，他的父親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有著土耳其的血統(tǒng)，有一種不服輸?shù)奶煨浴Ｋ麑Ω窭锔吡凵纤窘菖说钠拮影⒖宋髂輥喪謵琅谑亲髦魈嫠f了一門親，那就是柯爾叔諾夫家的娜塔莉亞。結(jié)婚后，格里高力暗地里仍與情婦來往，有一天兩人竟然私奔到李斯特尼茨基莊園，一個做廚子的下手，一個做了馬夫。娜塔莉亞一氣之下，用鐮刀割了脖子和胸部，結(jié)果死里逃生，成了一個歪脖子的女人。格里高力服役后，一度傳來他的死訊，讓父親潘捷萊驟然蒼老了許多。不料，卻是格里高力受了輕傷，反而是他救了一個中校，因此獲得一枚十字勛章。哥哥彼特羅將此事寫信回家，妹妹杜尼婭驚喜若狂。潘捷萊更是逢人就讓人讀信，莫霍夫商店的主人謝爾蓋·普拉托諾維奇為此送了三包上等的土耳其煙絲和一袋糖果。就在潘捷萊出店之后，這時遇上了他的親家公。作者在這兒作了很有意思的敘述：“自從宣戰(zhàn)那天起，他們就沒有見過面。自從格里高力離家出走那時候起，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即使不是仇敵關(guān)系，那也是十分冷淡、十分尷尬的。米倫·格里高力耶維奇很生娜塔莉亞的氣，因為她對格里高力低三下四，盼著他開恩。這也使他米倫·格里高力耶維奇感到好像有點低三下四了。”

豈止是寫愛情，寫人際關(guān)系細(xì)致入微。就是寫戰(zhàn)爭，作者也是頗費筆墨，就像中國工筆畫一般，一點一點表露出來，連頭發(fā)絲那樣微小的事物，也能得到精彩的展示。

看吧。“格里高力抬頭一看，六個匈牙利驃騎兵，都穿著繡了彩絳的漂亮上衣，擠成一堆走了過來。最前面一個，騎著大青馬，手里握著馬槍，粗聲粗氣，聲音不太高地笑著。”

看吧。“俘虜慌亂地笑了笑，忙亂起來。他連忙解皮帶，但是兩只手哆嗦得厲害，怎么都解不開皮帶扣。格里高力細(xì)心地幫他解了開來，驃騎兵笑著朝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這是一個高個子的年輕小伙子，兩腮圓圓的，留著短短的小胡子，好像是貼在刮得光光的上嘴唇角上似的。他好像很慶幸他沒有死在刀槍之下，一面打量著哥薩克們，一面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個皮煙袋包，說了幾句叫人聽不懂的話，做手勢請大家抽煙。”

阿克西妮亞也非常不幸，從小被父親強奸，而父親又被哥哥、母親合伙打死。嫁人后，又常遭嗜賭丈夫的毒打。生個女兒，又不幸得了猩紅熱夭折了，就在此刻，她又被李斯特尼茨基的兒子葉甫蓋尼趁虛而入。

看吧。“女人的心最容易為愛憐和甜言蜜語所融化。痛苦絕望的阿克西妮亞失去了理性，如癲似狂，燃起了早已熄去的欲火，把自己的肉體交給了他。可是等到那股空前兇猛、空前強烈的縱情歡樂的浪潮退下去，她清醒過來，尖聲叫了起來，就好像瘋了一樣，只穿著一件小褂，光著下身跑到臺階上。葉甫蓋尼急急忙忙，連門都顧不上關(guān)，跟著她走了出來。他一面走，一面穿好大衣，慌慌忙忙走了一會兒，等他氣喘吁吁地走上正房的陽臺，他就高興而滿意地笑了。”

看吧。寫男女關(guān)系折射人性的另一個隱秘角落。格里高力愛上司捷潘妻子阿克西妮亞，司捷潘不但在戰(zhàn)場上暗中向格里高力開了三槍（幸虧無一打中），而且在部隊里散布他睡了格里高力嫂子妲麗亞，以致于彼特羅暗暗地起了殺心，可司捷潘后來死于敵手；米倫之子，娜塔莉亞的兄長米佳不僅趁商店主之女麗莎年幼無知在野外占有了她，而且從部隊探親回來，又與安尼凱之妻私通，甚至還想與妲麗亞通奸，幸被彼特羅的母親攔截……

看吧。寫民眾在布爾什維克的滲透中漸漸醒悟。彭楚克少尉主動暴露身份（后來還槍斃了加爾梅柯夫大尉），拉古京的宣傳鼓動，到后來伊萬·阿列克塞耶維奇自覺出頭，率領(lǐng)哥薩克下車，不聽命令前往彼得格勒，而是要重返戰(zhàn)場。一個連隊的反抗折射出民眾的漸漸覺醒，最終導(dǎo)致科爾尼洛夫軍事政變的失敗，同時民眾也沒有選擇克倫斯基的臨時政府，而是走向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方向……

愛上有夫之婦，展示了格里高力的敢愛敢恨、愛恨分明（他為此竟然與司捷潘打架，與人私通近乎公開化；當(dāng)他從軍醫(yī)院回到亞戈德莊，卻從薩什卡老爹得知情婦又與少東家私通時，不僅親手撕碎了替阿克西妮亞買的繡花頭巾，而且用馬鞭狠狠地教訓(xùn)了少東家葉甫蓋尼，也給了情婦一鞭子，頭也不回地回到了韃靼村，當(dāng)夜他就與妻子娜塔莉亞住在了一起）；

入伍參戰(zhàn)，展示了格里高力的善良和正直（他因為第一次用刀劈了一個年輕人而郁郁寡歡；他看見士兵們輪奸波蘭少女福蘭妮亞，十分憤怒，但被眾人威脅不得告發(fā)：他看見“烏留賓禿子”用刀劈了一個俘虜之后，大怒，拔槍要殺了禿子）。

而鐵匠施托克曼（后被維奧申鄉(xiāng)警察局長抓走）的到來，和傷兵賈蘭沙的話，展示了格里高力的覺醒（”這一下推過了，思想醒來了，醒來的思想攪得格里高力那單純而樸實的頭腦疲憊不堪，攪得他受不了。他想來想去，尋找出路，尋找他無法理解的這種問題的答案，終于在賈蘭沙的回答中找到滿意的答案。“而且他在皇親大人視察要給他小圣像時，突然表示要解手，要小便，以此表達自己對皇帝和統(tǒng)治者的強烈不滿。但他返回家鄉(xiāng)后，受到村里人的尊敬，以及看到獲得十字勛章帶給家里人的榮耀時，心里又開始猶豫搖擺……）

總而言之，頓河既是故事發(fā)生地，也是作者的精神故鄉(xiāng)。如果說娜塔莉亞為了愛情自殺，而且始終不渝，表達的是傳統(tǒng)的道德堅守；那么阿克西妮亞為了真愛出走，而且敢做敢為，表達的就是對愛情自主的夢想追求。如果說格里高力良知未泯，那么他追求正義的努力純屬自覺，只是受限于時代和個人經(jīng)歷，所以思想不堅定、理想很模糊。這是頓河兩岸那一代哥薩克的時代特征，也是那一代農(nóng)民的時代悲劇。

二

 

第二部是從1917年深秋開始寫，在這里，我不說其他的，只摘要幾位戰(zhàn)士死亡的過程。

第一位是紅軍女戰(zhàn)士安娜的死。彭楚克成了機槍手們的老師，在培訓(xùn)的過程中，他漸漸地愛上了女戰(zhàn)士安娜。安娜死亡之前，彭楚克患了傷寒，昏昏沉沉三星期，是安娜在旁邊一絲不茍地照料他。“一陣零亂的槍聲，子彈嘯聲。安娜像兔子一樣的微弱尖細(xì)的叫聲。接著她就伸直了手，兩眼直愣愣的，慢慢倒了下去。”她死在彭楚克的懷里，后來，好久好久，彭楚克一直沒有走出心理的陰影。

第二位是彭楚克的死。這是在波諾馬廖夫村發(fā)生的慘案。本來，波得捷爾柯夫和克里沃什雷科夫率領(lǐng)大家已經(jīng)向志愿軍司皮里道諾夫上尉投降了，可他們被騙，結(jié)局竟是全部被槍斃。彭楚克在被機槍掃射之前，是這樣的：“彭楚克很想多看幾眼那灰蒙蒙的天空和他漂游了二十九年的愁慘慘的大地。他抬起眼睛，看見在十五步遠(yuǎn)處站得密密的一排哥薩克；有一個高大的哥薩克，瞇縫著綠眼睛，一綹頭發(fā)從帽子底下耷拉到窄窄的白額頭上，往前傾著身子，緊緊閉著嘴巴，對直地瞄著他彭楚克的胸膛。還沒有開槍，彭楚克就聽到一聲尖叫，他轉(zhuǎn)過頭去，就看見一個生著雀斑的年輕媳婦從人群里跑了出來，朝村子里跑去，一只手緊緊抱著小孩子，另一只手捂著孩子的眼睛。”這就是彭楚克留在人間最后的時刻。緊接著，機槍響了，他就這樣隨意地倒在血泊里。

第三位、第四位是波得捷爾柯夫和克里沃什雷科夫，他們是被絞死的。波得捷爾科夫死之前，迎面碰上了格里高力。

“我看到啦……”波得捷爾柯夫撇著嘴笑了笑，帶著一股強烈的仇恨望著格里高力那煞白的臉，“你怎么，來槍斃自己的弟兄們嗎？你倒戈啦……原來你是這樣的人……”他走到格里高力的跟前，小聲說，“你又給我們干，又給他們干嗎？誰給的好處多些？哼，你這樣的！……”

格里高力抓住他的袖子，氣呼呼地問道：“你記得格魯博克那一仗嗎？你該記得，是怎樣槍斃那些軍官的……是你下的命令槍斃的！是吧？現(xiàn)在輪到你啦！好啦，別難過！倒霉的不是你一個人！頓河蘇維埃人民委員會主席，你威風(fēng)夠啦！你這個壞家伙，把哥薩克都出賣啦！明白嗎？還有什么好說的？”

賀里散福抱住發(fā)了狂的格里高力，把他拖到了一邊。

無疑，格里高力回想起了以前發(fā)生的事。波得捷爾柯夫不但用刀劈了柴爾涅曹夫，而且下令處決了眾多軍官。就在這一次，格里高力目睹了紅軍的屠殺，才使他跑回了韃靼村。紅白兩軍的屠殺，讓他迷惑和彷徨，使他難以找到正確的方向，也難以堅定自己的立場。

第五位是郭爾察柯夫的死，他是被一塊三英寸口徑的炮彈皮打爛了肚子而死亡的。郭爾察柯夫大尉與李斯特尼次基是同排戰(zhàn)友。李斯特尼次基受傷來到他家養(yǎng)傷。在諾沃契爾卡斯克，李斯特尼次基多次勾引他的妻子廖麗婭，但廖麗婭明確地拒絕了他。

“葉甫蓋尼·尼古拉耶維奇，我很明白……我不會看不出您對我的態(tài)度……您不覺得害羞嗎？這不好，很不好！我沒有想到您是……這樣的人……這算什么呀，我們以后別這樣啦。要不然不難聽，又不光彩……干這類的事兒，您可是找錯了對象。您是想勾引我吧？算了吧， 不要壞了我們的朋友關(guān)系，您 就別胡來吧。我可不是那個‘ 美麗的陌生女郎’ 。明白嗎？是他來了吧？您把手給我吧。”

這是李斯特尼次基在向她朗誦了詩人勃洛克詩作《美麗的陌生女郎》之后，廖麗婭說的話。郭爾察柯夫不僅僅將李斯特尼次基視為親密朋友，沒有看到他的齷齪心理，反而在臨死前將廖麗婭托付給他。

“你答應(yīng)嗎？如果俄羅斯的大兵不把你也這樣干一家伙的話……你別扔掉她。你答應(yīng)嗎？不說話嗎？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子。”他的一張臉很難看地歪了歪。“是屠格涅夫筆下那樣的女子……現(xiàn)在可沒有這樣的女子啦……你不說話嗎？”

郭爾察柯夫看清了自己的女人，卻沒看清自己的戰(zhàn)友，以為他值得托付，于是堅決把”沒有一個親人“的廖麗婭托付給了他。不知道廖麗婭是否會接受？（沒料到后來接受了，成了他的老婆）。

第六位是米倫·格里高力耶維奇的死。這是格里高力的岳父，曾是村里最富裕的地主，他十分嫉恨所謂的紅軍隊伍，對上門來聽消息的親家潘捷萊明確表示要暴動，要殺了這些所謂的村蘇維埃主席。可是后來他和村里的包加推廖夫、馬特維等七個人一起被鎮(zhèn)里的民警抓走了。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伊萬#阿列克塞耶維奇和副主席米沙#柯曬沃依見到“死而復(fù)生”的施托克曼之后，驚喜若狂。也就是此刻，押送七個人去維奧申鎮(zhèn)的奧里杉諾夫回來了，他告訴大家，這七個全部被槍決了。伊萬和米沙都大吃一驚，然而施托克曼卻輕描淡寫地勸告說“這種事你要習(xí)慣，要真正習(xí)慣起來！”這種血腥鎮(zhèn)壓，這些做派就是格里高力搖派的原因，也是他與伊萬爭論的原因。

第七位是彼特羅的死。彼特羅在哥薩克暴動后，自任連長，卻在戰(zhàn)斗中因為失去馬匹，而帶著十多人滾在了溝里。投降后，他被米沙·柯曬沃依一槍斃命，其他的也被槍決。前段時間，他在格里高力岳母的哀求下，冒死運回了米倫的尸體。如今輪到他的尸首被人用爬犁馱回來。

我不想摘抄彼特羅母親伊莉尼奇娜灰色的神色，也不想摘要渾身直哆嗦的潘捷萊，更不想說杜妮婭的放聲大哭以及披頭散發(fā)的妲麗婭如何撲倒在亡夫的身上，只想摘下寫彼特羅尸體的一段文字。“廚房里靜得一點氣息也沒有。彼特羅躺在地上，顯得出奇得小，好像全身都干癟了似的。他 的鼻子變尖了，小麥色的胡子變黑了，臉繃得緊緊的，顯得漂亮了。兩條光光的，毛烘烘的小腿從褲腿里伸了出來。尸體慢慢地在融化，尸體下面已經(jīng)有一小片紅紅的水洼兒。夜里凍僵的尸體融化得越厲害，血的咸味和像矢車菊一樣甜津津的死尸氣味越發(fā)濃烈。”

殺戮已讓所有人失去了理智。彼特羅的死，讓已任團長的格里高力紅了眼，一口氣了殺了三十名紅軍俘虜。而且當(dāng)他率領(lǐng)幾千名哥薩克士兵，儼然成為一個師長的時候，心里仍然搖擺不定。格里高力咬住牙，目送著接邊不斷通過的一支支連隊。大權(quán)在握那種醉人的勁頭兒已經(jīng)衰退了，已經(jīng)在眼里暗淡下去。剩下的只是擔(dān)心和苦惱，擔(dān)心和苦惱壓得他受不住，脊背漸漸彎了下去。

第八位是施托克曼的死亡。施托克曼發(fā)現(xiàn)了塞爾道布團的反常，并且主動去找政委。可是這時已經(jīng)晚了，全團居然集中起來開會了，一千多人在廣場上鬧反了天。政委上臺講話不到一分鐘，即被眾人轟下臺，遭到群毆。施托克曼勇敢地登臺發(fā)表演說，卻被第二連連長、舊少尉韋斯特敏司特爾開槍擊中。他頑強地指著人群中的團長伏龍諾甫斯基，想當(dāng)場揭發(fā)他的叛變行為，卻被指示一個士兵開槍打死了。

可是這時候，施托克曼嘴上冒著紅紅的血泡兒，哆嗦得打著嗝兒，臉色煞白煞白的，站在牌桌上，搖晃了一會兒，雙使出最后的、越來越弱的力氣，把最后的心里話喊了出來：“……他們把你們領(lǐng)到錯路上去啦！……叛徒們……他們是想求饒，想得到新的軍官頭銜……但共產(chǎn)主義是要活下去的……同志們！……清醒清醒吧！……”

第九位是伊萬·阿列克塞耶維奇的死。塞爾道布團團長伏龍諾甫斯基主動與暴動軍第六旅旅長彼得#包加推廖夫聯(lián)系，表示愿意投降。不料，卻被包加推廖夫和上司庫金諾夫設(shè)下陷阱，既要解除武裝，將所有人員（其中194人組成暴動軍獨立第一營）散編進各部隊，又要將其中的800余人沿頓河岸向維奧申鎮(zhèn)徒步（其中25名共產(chǎn)黨員從霍派爾河口鎮(zhèn)出發(fā)前往韃靼村，走了三十俄里，經(jīng)過了一個連一個的村莊，在每一個村莊里都要受到群眾拷打），而且動員兩岸群眾動手折磨這些人。伊萬作為韃靼村曾經(jīng)的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在到達村里以后，就被狂怒的妲麗婭開槍打死了。而最后她也被格里高力一腳踩進了泥里。

第十位是格里沙加爺爺。這是1919年5月19日。米沙·柯曬沃依從第九軍清剿旅出發(fā)，去32團部送信。途中回了韃靼村，他不但到處燒房子，而且想回去見見杜妮婭。在此之前，他去了米倫·柯爾叔諾夫家，也就是格里高力岳父家。打死了格里沙加，一把火燒了他家。

“在已經(jīng)燒光的柯爾叔諾夫家的宅院里，還有一些黑黑的、已經(jīng)燒成炭的木樁子冒著煙，嗆人的煙氣慢慢擴散開去。一座高大的房子只剩了高高的石頭房基，再就是那塌掉一半的爐灶，那熏得黑黑的煙囪還指著天空。”

還有小人物維奧申鄉(xiāng)偵察員格莫羅夫在暴動中被哥薩克契爾尼奇金用奧地利式卡賓槍打死了，也是在這次暴動中，與米沙一起押送潘捷萊等幾個人去鎮(zhèn)上的葉麥里揚被哥薩克安季普開槍打死了，米沙也被一個老頭子用三齒叉刺傷了，后來有幸在被德國俘虜、回國后又接回阿克西妮亞的司捷潘的幫助下逃走了。但被格里高力抓住的李哈喬夫沒那么幸運，他在被押往嘉桑鎮(zhèn)的路上被人砍死了，而且挖了眼睛、砍了胳膊、割了耳朵和鼻子，最后連頭都被砍了。還有一條胳膊的阿列克塞·沙米爾竟然叫三名紅軍俘虜臉朝籬笆站好，挨個兒用馬刀劈了。劈后還抽著煙欣賞三具都是從鎖子骨到腰部劈成兩半的尸體。后來，他自己阿列克塞·沙米爾、托米林和“馬掌”亞可夫果然也是被紅軍劈了……

一系列充分說明，哥薩克的暴動毫無章程（暴動軍雖然有兩萬五千名騎兵，一萬名步兵，還用蘇維埃的名義建立兵工廠，但他們既不屬于白軍，也不屬于紅軍，而是在紅軍后方搗亂。可笑的是司令竟然是毫無指揮能力的庫金諾夫，參謀長是書生薩方諾夫，各師師長居然是準(zhǔn)尉、司務(wù)長級別的老兵，少尉格里高力師長算是最有能力的等），而且同樣嗜血。

 三

 

《靜靜的頓河》第三部我主要摘抄格里高力一家人最終的結(jié)局，特別是如何走向死亡的，從中可以讀出戰(zhàn)爭的罪惡和人性的復(fù)雜。

有一剎那，伊莉尼奇娜望著兒媳婦，露出迷信的恐怖神情。在涌上半空的的一片黑黑的陰云映襯下，兒媳婦顯得非常陌生、非常可怕。

黑云很快涌了上來。暴風(fēng)雨前的寂靜持續(xù)的時間不長。一只青鷹斜斜地往下飛著，倉皇地叫了起來，黃花鼠最后叫了幾聲，就鉆進洞穴，一陣狂風(fēng)往伊莉尼奇娜的臉上撒了不少細(xì)碎的沙土，就在草原上呼嘯起來。老人家吃力地站了起來。她的臉像死人一樣灰白，她在來到眼前的暴風(fēng)雨的怒吼聲中，嘶啞地叫道：“你別發(fā)昏啦！上帝寬恕你吧！你這是咒誰死啊？！” ——這是娜塔莉亞從與阿克西妮亞談話中得知格里高力仍與她來往，而且她也不遮不掩地表達著自己對格里高力深愛之后的表現(xiàn)。娜塔莉娜一反常態(tài)，再也不隱忍了，當(dāng)著婆婆地面，詛咒著自己的丈夫。

無疑，《靜靜的頓河》不但將白軍、暴動軍和紅軍的戰(zhàn)爭，幾者之間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特別是格里高力內(nèi)心的糾結(jié)寫得入木三分，而且將男女之情、家庭親情、鄰里之情等也寫得見人見事見精神。妲麗亞是個水性揚花的女人，她在自己的老公彼特羅被殺之后，破罐子破摔，最終竟然染上了梅毒。而米沙·柯曬沃依當(dāng)了紅軍，火燒娜塔莉婭家，并殺死了她的父親和爺爺，結(jié)果招來了她哥哥米佳的瘋狂報復(fù)。米佳帶著偵緝隊的兩個人，殺了米沙的母親和幾個孩子，而且對老婆子采取的是用繩子勒死，對孩子居然是用刀活活劈死的，殘忍之極。

他走了以后，家里人都覺得自由些了。妲麗亞擦地板，拖得椅子和板凳哐啷哐啷響；老頭子走了以后，伊莉尼奇娜準(zhǔn)許杜尼婭進了上房；杜尼婭就坐在娜塔莉亞床頭上，給她扶枕頭，端水；伊莉尼奇娜有時去看看睡在廂房里的孩子們，然后又回到上房里，用手托著腮，難受地?fù)u著頭，對著娜塔莉亞看上半天。

娜塔莉亞一聲不響地躺著，腦袋在枕頭上滾來滾去，頭發(fā)被汗水濕成一絡(luò)一綹的。她的血不住地往外流。每過半個鐘頭，伊莉尼奇娜都要小心翼翼地抬一抬她的身子，抽出濕透的墊子，再換上一塊。——這是娜塔莉亞懷了三胎之后，決心不再替格里高力生孩子，于是私自到村里的卡皮東諾芙娜家，讓她打胎，結(jié)果引來大出血。這是她第一次對格里高力的絕情的反抗，也是最后一次，為此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顯然，娜塔莉亞深愛著格里高力，并且曾情愿為他自殺，為他受盡屈辱，但現(xiàn)在，在兩個孩子米沙特卡、波柳什卡漸漸長大的時候，再也無法忍耐了，最終做出了打胎的事情。而這一反抗，傷害最大的卻仍然是她自己。這是格里高力的悲劇，更是她的人生悲劇。

妲麗亞掉轉(zhuǎn)身來，洑了有三丈遠(yuǎn)，后來從水里跳出半截身子，把兩只手舉起來，喊道：“姊妹們，我走啦！”然后就像石頭一樣沉入水里。

過了一刻鐘，臉色煞白的杜尼婭只穿著一條襯裙，跑回家里。

“媽媽，妲麗亞淹死啦！……”她氣喘吁吁地說。

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用大魚網(wǎng)的鉤子把妲麗亞撈了上來。……妲麗亞綿軟軟的彎著腿躺著，一邊腮幫子貼在水漉漉的船底上。她那白白的身體微微有些發(fā)青，泛著一種淡紫色，身上有幾處很深的窟窿，那是鉤子鉤的。在一條又瘦又黑的腿肚子上，膝蓋下面一點兒，在洗澡前忘記解下的襪帶旁邊，有一條新鮮的紅印子，還隱隱滲著血。那是魚網(wǎng)鉤子的尖兒在腿上劃了一下，劃出了一條斜斜的血印子。杜尼婭哆哆嗦嗦地揉著圍裙，頭一個走到妲麗亞的跟前，用一條拆開來的麻袋把她蓋上。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急急忙忙一本正經(jīng)地挽起褲腿，把小船往船上拖了拖。很快就來了一輛大車，把妲麗亞拉到麥列霍夫家里。——這是寫妲麗亞死去以后的情景。妲麗亞死得這么潦草，差點還被維薩里昂神甫拒絕念經(jīng)。因為他聽說她是自殺的，就拒絕為她念經(jīng)，也不允許將她埋在公墓里。幸虧潘捷萊抬出彼特羅是因公死亡，且妲麗亞獲得過獎?wù)拢绻芙^，他將上告鄉(xiāng)長，才終于讓神甫答應(yīng)念經(jīng)，并讓她葬在公墓里。

他的擔(dān)心不符合事實，房子還是好好的，不過窗戶玻璃幾乎全打碎了。門也從框上掉了下來，墻上被子彈打了很多窟窿。院子里呈現(xiàn)出一片荒廢和凄涼的景象。馬棚有一只角被炮彈炸毀了，還有一發(fā)炮彈在井邊炸了一個不深的坑，把井架炸倒，把提水吊桿炸成了兩截。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躲避的戰(zhàn)爭，卻自己光臨了他的院子，留下亂糟糟的破壞痕跡。不過，在村子里只停了一下的霍派爾哥薩克卻使家產(chǎn)遭到了巨大的損失：他們在牲口院子里推倒籬笆，挖了一道有一人深的戰(zhàn)壕，他們貪圖方便，拆掉倉房的板墻，用木頭做戰(zhàn)壕里的擋板，拆毀石頭圍墻，構(gòu)筑機槍陣地，放馬任意糟塌，毀掉了半垛干草，把籬笆也燒掉了，把夏天的廚房弄得亂七八糟……

……麥列霍夫家的菜園子里有一架縫糿機，是包加推廖夫家的，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也在安尼凱家場院上找到了他家倉房頂上的白鐵皮。附近一些村莊的情形也是這樣。頓河沿岸遠(yuǎn)近各村的人過了很久還到韃靼村里來找牲口；過了很久還有人見了面就問“有一頭紅毛牛，頭上有一塊白斑，左角是新的，您沒有看見嗎”請問，“有一頭一歲口的小牛，栗色的，沒有跑到你們那兒去吧？” ——這是潘捷萊一家跑到拉推舍夫親戚家里躲了兩個半星期，回到家里看到的情景。這些詳細(xì)的描寫，深刻地揭露了戰(zhàn)爭的罪惡。

杜尼婭一跑出大門，就看見阿克西妮亞。阿克西妮亞那煞白的臉上連一點血色也沒有。她靠在籬笆上，軟軟地耷拉著兩條胳膊，站在那里。在她那模糊的黑眼睛里沒有眼淚，但是流露出很深的痛苦和默默祈禱的神情。杜尼婭不由地站了一下子，連自己也意想不到地對她說：“他活著，活著呢！他是害傷寒。”然后用兩手按著直跳直顛的高高的乳房，順著小胡同飛快地朝前跑去。——格里高力突然患了傷寒，給家里帶來了一場不小的震動。

在格里高力的性格中，突然產(chǎn)生了以前他不曾有過的好奇心，對村子里和家里的一切事物都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覺得生活中的一切都有了一種神秘的新意義，一切都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有點兒驚奇的眼神望著他重新看到的世界，他的嘴角常常掛著天真而稚氣的微笑，這種微笑出奇地改變了他那嚴(yán)峻的面容和兇野的眼神，使嘴角上強硬的紋絲變?nèi)岷土恕Ｓ袝r候他打量起從小就熟悉的一切家什，緊張地活動眉毛，流露出極其驚奇的神情，就好像是一個人從遙遠(yuǎn)的外國來，第一次看見這種玩意兒。有一天，伊莉尼奇娜看到他十分用心地打量紡車，感到說不出的奇怪。她一走進來，格里高力就離開紡車，還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呢。——格里高力患傷寒一個月，痊愈后就出現(xiàn)了這種奇特的變化。曾經(jīng)的格里高力不顧家人的死活，常年奔波在戰(zhàn)場上。他甚至也不顧戰(zhàn)爭的雙方勝負(fù)，殺人已經(jīng)麻木。更要命的是他曾經(jīng)對家人十分漠視，一度都不顧及自己的親人，乃至一雙兒女。現(xiàn)在這種變化，是他遠(yuǎn)離戰(zhàn)爭后，重新感受到家人之愛帶來的。也就是愛，才能讓人重新看到人間的美好，看到日常生活的人間煙火氣。

格里高力跪了下來，想最后一次仔細(xì)看看和記住父親的臉，但是因為害怕和厭惡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虱子在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那像蠟一樣的蒼白的臉上亂爬，眼窩里和臉上的皺紋里都爬滿了虱子。虱子就像一塊會活動的紗布似的把臉蓋住，在胡子里亂鉆，在眉毛里亂咕噥，藍(lán)棉襖里硬領(lǐng)子爬滿了灰灰的一層……

格里高力和兩個哥薩克用鐵釬子在凍得像鐵一樣硬的黃土地上挖了一個墳坑。普羅霍爾用木板馬馬虎虎釘了一只棺材。太陽落山的時候，就把潘捷萊·普羅柯菲耶維奇抬去，埋在異鄉(xiāng)斯塔夫羅波爾的土地上了。過了一個鐘頭，村子里已經(jīng)掌燈的時候，格里高力就離了白土村，朝新波柯洛夫鎮(zhèn)方向走去。 ——在逃難的過程中，格里高力帶上了阿克妮西亞，可她患上了斑疹傷寒，只好將她留在新米海洛夫村的房東處，將自己所有的錢給了房東，加上一支步槍和子彈。如今，又不得埋葬了在另一個方向逃難的父親。再一次控訴了戰(zhàn)爭帶給人民深重的災(zāi)難。

伊莉尼奇娜對著夜色蒼茫的草原望了半天，后來就用不太高的聲音，就好像兒子站在她身邊那樣，喚道：“格里什卡，我的好孩子！”她停了一會兒，又用另外一種低低的、沙啞的聲音說：“我的心肝寶貝兒呀！……”

阿克西尼婭頓時覺得說不出的難受和害怕，渾身都哆嗦起來，于是急忙離開籬笆，朝屋里走去。

這天夜里，伊莉尼奇娜明白自己就要死了，死神已經(jīng)來到她的床頭。黎明時候，她從柜子里拿出格里高力的的一件褂子，疊了疊，放在枕頭底下，把自己咽氣以前應(yīng)該穿的壽衣也都拿了出來。 ——戰(zhàn)爭讓人的思念瘋長，長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在臨終之前，伊莉尼奇娜不但原諒了殺害自己大兒子彼特羅的兇手米沙，讓米沙與女兒杜妮亞在教堂里成了婚，而且因為天天念叨小兒子，從而與阿克西妮亞打得火熱。甚至天天讓阿克西妮亞替她念格里高力的來信，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信件成了碎片。戰(zhàn)爭的罪惡真是罄竹難書。

過了三天，她死了。幾個老奶奶給她洗凈了身子，穿上壽衣，抬到上房里靈床上。晚上，阿克西妮亞來為死者送別。她從這個死去的小老太太那安祥而冷峻的臉上，好不容易才認(rèn)出以前那個又要強又剛毅的伊莉尼奇娜的面貌。……格里高力的母親死后，阿克西妮亞將他的兩個孩子接到自己家里，并大哭了一場。“她很難受，很傷心地哭了起來，哭得渾身直打哆嗦，但是她連眼淚都沒法子擦，因為格里高力的兩個孩子睡在她的兩條胳膊上，她不愿意驚醒他們。”她是哭格里高力，哭他家一年之內(nèi)連失五人，也哭自己，哭自己無依無靠，哭生命的無常和短暫。

“你怎么壞成這樣啦，米沙！”格里高力驚訝地打量著老朋友那扳得緊緊的臉，說。

“你別罵人，我聽不慣這一套……”米沙喘了一口氣，提高聲音說，“你要明白，你這種軍官習(xí)氣該扔掉啦！明天你就去，如果你不好好去的話，我就派人押著你去。明白嗎？現(xiàn)在全明白了……”格里高力恨恨地看了看正朝外走的米沙的脊背，就和衣躺在床上。作為心存良知的格里高力，受限于文化水平和個人性格，他是理解不了米沙的行為。格里高力曾經(jīng)因為看到白軍殺紅軍俘虜和紅軍殺白軍俘虜，而對雙方都傷透了心，很是失望，于是從紅軍又進入暴動軍。后來聽說紅軍紀(jì)律嚴(yán)明，特別是當(dāng)他看見紅軍并沒有為難他的父母親，紅軍又節(jié)節(jié)勝利之后，沒有選擇登船去國外，而是選擇加入了紅軍。但米沙卻是堅定的紅軍戰(zhàn)士，當(dāng)他做了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之后，更是一馬當(dāng)先，居然要槍殺回到村里的格羅莫夫，甚至對杜妮亞說，可能也要槍斃格里高力。這一點，不但讓杜妮亞難以理解，而且讓阿克西妮亞也很害怕。由此可見，米沙是個狂熱的左派紅軍，行為有些過左。在他的眼里，根本沒有人之常情，也沒有所謂的親情和友情。

他抱著阿克西妮亞，順著陡峭的溝坡，順首荒草萋萋，到處是羊屎的小路，小心翼翼地朝溝底走去。她那軟軟地耷拉下來的頭趴在他肩膀上。他聽得見阿克西妮亞的咝咝的、直打嗆的呼吸聲，感覺得出一股股熱血從她的身上流出來，嘴里的血往他的胸膛上直流。兩匹馬也跟著他來到溝底。它們打著響鼻，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鼗问幹雷樱云鸱首伦碌那嗖荨＿@是格里高力認(rèn)為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事情，最心愛的女人阿克西妮亞被所謂的征糧隊打死了。本來格里高力聽了米沙的話到維奧申鄉(xiāng)革命軍事委員會進行了登記，但他為躲避去政治局的命運（去了很可能就是被逮捕），在外東逃西跑，不幸撞入了佛明的隊伍（這個佛明原是白軍軍官，后來叛變成為紅軍的團長，這一次又叛變，想打倒蘇維埃政府），跟著佛明又東躲西藏。行進中，發(fā)現(xiàn)這支隊伍搶劫成風(fēng)，軍紀(jì)渙散，動機不純，根本沒有出路，而且格里高力也反感打仗和殺人，于是一人逃出，回到家里接走了阿克西妮亞，想遠(yuǎn)走他鄉(xiāng)避風(fēng)頭，哪知半途殺出紅軍的征糧隊。于是發(fā)生了令格里高力悲痛欲絕的這一幕。

他在大樹林里游蕩了好多天。他餓得難受，但是又不敢到有人家的地方去。阿克西妮亞一死，他失去了理性，也失 去了膽量。他聽到樹枝折斷聲、密林里的窸窣聲、夜里的鳥叫聲，都會感到恐怖和驚慌。格里高力吃的是沒有熟的草莓，一些很小的蘑菇、榛樹葉，實在餓得夠戧。第五天晚上，他在樹林里遇上幾個逃兵，逃兵把他帶到他們住的土窯里……

“杜尼婭姑姑很好，可是波柳什卡秋天就死了……害白喉病死的。米沙叔叔當(dāng)兵去了……”還算好，格里高力在不眠之夜里幻想的不多的一點兒東西，現(xiàn)在得到了。他站在自家的大門口，手里抱著兒子……

這就是他這一生僅剩的東西，有了這東西，他還感到大地，感到這廣闊的、在寒冷的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世界是親切的。

小說就這樣結(jié)束了。打了七年仗，又逃跑了大半年的格里高力目睹了親人們一個又一個離去，特別是最心愛女人阿克西妮亞的離去，差點讓他對這世界絕望。幸虧作者沒有讓讀者完全絕望，在小說的最后，他給格里高力留下了米沙特卡，留下了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兒子，這才讓格里高力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也讓他覺得這世界仍然還有一絲希望，還有閃閃發(fā)光的太陽。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