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原歲月的真實肌理
——周其《花開正逢時》及其生命敘事
作者:林漢筠
周其,是我一直關注的作家之一。這不僅因為我們都是從紅丘陵里走出,一同在東莞這個城市里打拼;更因為我們都有著相同的生活和工作經歷,生產車間的喧囂,人情世故的冷暖,這些經歷無時無刻在為我們的溝通架起橋梁。近來,他的創作熱情高漲,成果呈井憤狀,憑借著充滿煙火氣的文字,頻頻亮相于《人民日報》《中國作家》等刊物,展現出素人寫作的獨特魅力。《花開正逢時》(《中國作家.紀實》,2025年第九期) 以他在東莞奮斗25 年為核心線索,用汗味、機油味、煙火味交織的細節,還原歲月的真實肌理,看到的不只是一個人的奮斗史,更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非虛構文學,其核心在于以事實為基礎,通過文學化表達呈現真實事件,強調的是親歷體驗。《花開正逢時》最珍貴的,就是真誠筆觸捕捉易被忽略的生活細節,還原歲月本真肌理。
務工生活,是充滿艱辛、掙扎、迷茫,更充滿溫暖、堅守、希望的生活,是人生難能可貴的留痕。毫無置疑,周其將初到東莞那段歲月,作為生命肌理最鮮活的一筆。“妻子將幫晚叔打土坯換來的三百元疊得方正,縫進我內袋,針腳在晨光里細密如隱痛”。這是1999 年盛夏,那個即將行走他鄉的揮別,作家沒有寫與妻子緊緊擁抱,沒有寫父母千萬叮嚀,沒有寫兒女別情,他以“妻子的根根針腳”作為鮮明的介入點,來直面現實,還原當年南下的艱辛。當K6541 次綠皮火車向南駛去,鄰座打工妹飄出車窗的紅絲巾“在湘粵交界處懸成模糊的經幡”,這抹流動的紅,是一個初入廣東的兆頭,也是他對廣東的最初印象。可是,抵達東莞塘廈,“一排排低矮的石棉瓦棚房,隔十米一排”的景象,與“扶搖直上的高樓大廈”的憧憬相去甚遠。這份落差未被寫成激烈控訴,只用“傻了眼”“十分地失望”的樸素表述,將異鄉人初入陌生地的錯愕與茫然,真實鋪展在紙上。
華興菜場挖水溝的經歷,把底層生存的肌理刻畫得入木三分。原以為“挖水溝較易,家里常干”,可拿起鏟子才知道,菜場水溝都是“有標準的寬度和深度”的,握慣了鋤頭的他,卻對著與老家鋤頭截然不同的鏟子,有點驚慌失措,“用力不當,突然鏟子柄脫了,落在地下。”作為一個代課老師出生的農家人,挖土開溝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落得如此狼狽的樣子,他直急得“一身大汗”,想重新固定,卻“不但沒弄好,還越來越糟糕”。在以往的打工文學中,“階層矛盾”突出,上下級之間的矛盾,打工仔與老板的矛盾,本土與外來者的矛盾,無時不顯現著被壓榨的現象。可是在周其的筆下,這些細節反映出來的是真實生活。面對新入職員工挖水溝的無奈,上司見此,不但沒有大聲喝斥,而是輕聲安慰:“年輕人,慢慢來,不著急”,并以身示范。“組長蹲下身,從工具包掏出小錘子,用熟練的動作將木柄重新固定好。”那錘子敲擊聲、溫和的叮囑,像一束光,照亮了底層生活的灰暗,也讓周其的“異鄉生活”有了第一縷人情暖意。以致到了后來,在萬興針織廠擔任管理員后,他發現女工宿舍出現“紅背心男子”事件時,并沒有武斷處理事件,而是在處理過程中深挖根源,提出“多參加集體活動、交朋友,或趁空閑學新技能”的建議。由此,讓讀者看到,管理者面孔不再是冰冷的,工廠不再是死氣沉沉的,工廠歲月是人情溫度的。
抓住細節,并非記流水賬,而是將著力點放在場景描寫之中。周其善于用只有身臨其境的勞動者才可以體驗到的那份印記,還原場景。在打磨車間,“八小時,四百八十分鐘,耳膜在聲波沖擊下漸漸麻木,唯有嗡嗡余響在顱內回蕩”“火花在磨機與鐵線親吻的瞬間迸濺,像極了鄉下過年劣質的煙花表演”。這些帶著疼痛的細節,或許是苦難的控訴,但它真實地反映勞動的本真。在捏鐵線過程中,“拇指和食指因反復用力留下深深痕跡”;比如在車間戴口罩“下班后摘下口罩擦鼻孔,竟是一片漆黑;手指沾了鐵線顏色,怎么搓洗都要許久才恢復。”這些場景看似細碎,卻為這塊肌理注入鮮活的生命因子。
在《花開正逢時》中,我們看到了一代人執著追求精神,看到執著里所躍動的光。作為一個有志青年,通過書本里的知識,變成改善沖壓車間效率的具體提案,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伯樂識馬,香港老板簡生為他送去培訓機會,看到外來建設者在歲月里默默蓄力,終讓命運綻出的微光。“悄悄拿手電筒躲在被窩里看書”“抱著書跑到走廊路燈下繼續研讀”的求知狀態,在昏黃燈光下“用鉛筆在書頁空白處做筆記,把復雜理論拆成自己的話”的認真姿態,這種“可觸摸的細節” 搭建了代入橋梁。
作為一個素人寫作者,周其以個人史映照時代史的敘事,將個人成長與珠三角制造業崛起等時代議題交織,以其多層次多維度的生活經驗來解構自我,寫就千萬異鄉人的共同記憶。
作者簡介:林漢筠,湖南邵陽人,現居廣東東莞。中國作協會員,東莞市作協副主席。
周其簡介:周其,湖南邵陽人,現居廣東東莞,某企業行政經理,素人寫作代表之一。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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