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為史,聲震千秋
——論漠然《雪落有聲》的革命敘事與精神史詩
袁竹
在抗戰文學的譜系中,以隱秘戰線為題材的作品往往面臨雙重考驗:既要還原歷史的殘酷真實,又要避免英雄敘事的符號化;既要彰顯信仰的力量,又要留存人性的溫度。漠然的中篇小說《雪落有聲》(《鴨綠江》2025 年第 9 期發表),以 1941 年冬的日占區凌州為敘事場域,通過蘇小莉、朱東亮、陶大越等普通革命者的情報斗爭與生死抉擇,完成了一次對革命文學的創造性重構。小說跳出 "宏大敘事" 的窠臼,以微觀視角切入歷史褶皺,在雪花與槍聲的交織中,既書寫了地下工作者的鐵血丹心,也叩問了人性、信仰與歷史的永恒命題。當 "雪落有聲" 這一核心意象貫穿始終,它不僅是環境的點綴,更是歷史的見證、精神的隱喻,最終將一段暗夜中的奮斗史,升華為一曲跨越時空的精神史詩。
一、敘事建構:雙線交織中的歷史景深與人性維度
《雪落有聲》的敘事藝術,首先體現在其精妙的雙線結構設置。明線以蘇小莉的凌州之行為主軸,串聯起情報傳遞、密碼破譯、刺殺行動等核心情節,構成小說的 "行動線";暗線則以朱東亮的記憶為脈絡,回溯與李靜(蘇小荷)的相遇、相知與訣別,形成小說的 "情感線"。兩條線索并非平行推進,而是在 "雪" 的意象統攝下不斷交織、碰撞,既拓展了歷史的縱深感,又豐富了人性的復雜度。
(一)雪意象的三重敘事功能
開篇 "在朱東亮的記憶里,1941 年的雪花落下是有聲的",并非簡單的環境描寫,而是為整個敘事奠定了多重意蘊的基調。雪在小說中承擔著空間、時間與倫理的三重敘事功能,成為串聯雙線的核心紐帶。
從空間維度看,雪是封閉與開放的辯證統一。凌州被漫天風雪籠罩,站臺、鐵道、街巷都被白雪覆蓋,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 "囚籠空間"—— 日本兵的巡邏、特務的監視、叛徒的告密,都在這片白茫茫的天地中上演,凸顯了地下工作的壓抑與危險。但雪同時又是開放的,它掩蓋了革命者的足跡,為接頭、轉移、刺殺提供了天然掩護。陶大越與蘇小莉在雪中接頭,朱東亮在雪夜傳遞情報,抗聯戰士在雪深山林中潛伏,雪的包容性讓封閉的空間產生了裂縫,成為革命力量潛行的通道。這種空間的辯證性,恰如其分地隱喻了日占區的生存境遇:表面的鐵板一塊下,涌動著反抗的暗流。
從時間維度看,雪是凝固與流逝的雙重象征。雪花飄落的瞬間是凝固的,它定格了站臺槍戰的驚心動魄,定格了李靜墜樓的悲壯決絕,定格了陶大越夫婦犧牲的慘烈瞬間;而積雪的消融、風雪的持續,則暗示著歷史的不可阻擋。朱東亮對李靜的記憶,始終與 "同樣冰冷的列車,同樣昏暗的天空飄著白雪" 綁定,雪成為記憶的錨點,讓過去與現在在敘事中重疊。當蘇小莉踏著同樣的風雪來到凌州,她的身影與李靜的記憶交織,雪便成為連接兩代革命者的時間橋梁,使個人命運與歷史進程形成共振。
從倫理維度看,雪是純潔與血腥的強烈對照。白雪的純凈本是人性善的象征,卻被戰爭染上了血色 —— 站臺的紅色痕跡、李靜耳后的朱砂痣與鮮血交融、松本蒼介遇刺時雪地上的暗紅血跡,雪的潔白與鮮血的殷紅形成視覺與倫理的雙重沖擊。這種對照并非簡單的審美修辭,而是對戰爭本質的深刻揭示:當暴力踐踏人性的純潔,革命的反抗便具有了倫理上的正當性。雪的 "有聲",正是這種倫理沖突的聽覺化呈現 —— 雪花落下的輕柔,與槍聲的刺耳、心跳的劇烈、犧牲者的吶喊形成強烈反差,讓沉默的歷史產生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二)雙線交織的節奏控制與張力生成
小說的明線與暗線在敘事中形成了精妙的節奏控制,時而并行,時而交叉,時而重疊,生成持續的敘事張力。明線的推進以 "任務" 為驅動,蘇小莉從奉天出發、車站接頭、陶記潛伏、獲取密碼本、刺殺松本蒼介、最終撤離,每個環節都充滿懸念,構成 "危機 - 解決 - 新危機" 的敘事鏈條,保持了情節的緊張感。暗線則以 "記憶" 為線索,朱東亮對李靜的回憶并非一次性展開,而是隨著明線的推進逐步碎片化呈現:初見時的解圍、鐵道局的相遇、墜樓的瞬間,這些記憶片段在蘇小莉的行動節點上適時插入,既緩解了明線的緊張節奏,又為人物行為提供了情感依據。
兩條線索的交織點往往是具有象征意義的細節:上海雪花膏的香氣,既是李靜留給朱東亮的記憶符號,也是蘇小莉身上的氣息,成為連接過去與現在的嗅覺紐帶;紅色圍巾,既是老孫與接頭人的聯絡信物,也讓人想起李靜戴過的紅色圍脖,成為革命信仰的視覺象征;二胡琴聲,既是朱東亮排遣苦悶的方式,也是慰藉蘇小莉思鄉之情的暖流,成為跨越身份與時空的情感媒介。這些細節如同敘事的榫卯,將明線的 "事" 與暗線的 "情" 緊密咬合,使小說既有諜戰片的緊張刺激,又有人性敘事的溫情與深度。
尤為精妙的是,兩條線索的最終交匯并非簡單的情節重合,而是真相的揭示 —— 李靜就是蘇小莉的姐姐蘇小荷,代號 "夜鶯"。這一真相的揭曉,不僅讓個人命運的悲劇性達到頂點,更讓兩條線索的敘事意義得到升華:明線的 "任務" 不再是單純的情報斗爭,而是姐姐未竟事業的延續;暗線的 "情感" 也不再是單純的個人懷念,而是對革命信仰的集體致敬。這種交織讓小說的敘事超越了個人命運的層面,成為對革命傳承的深刻書寫。
二、群像塑造:革命語境下的人性豐滿與精神突圍
抗戰文學的人物塑造往往面臨 "英雄化" 與 "扁平化" 的困境,而《雪落有聲》的突破在于,它塑造了一組 "有軟肋的英雄"—— 他們不是天生的革命者,而是在歷史洪流中做出選擇的普通人,有牽掛、有恐懼、有迷茫,卻在信仰的支撐下完成了精神的突圍。這些人物以各自的方式,共同構筑了一座 "信仰鑄就的鋼鐵長城",卻又保持著鮮明的個性與人性的溫度。
(一)蘇小莉:從 "小姨" 到 "戰士" 的成長弧光
蘇小莉的人物形象突破了傳統女性情報員的符號化塑造,她的成長弧光清晰而真實,展現了普通人在革命中的蛻變。出發前,她是牽掛侄女桃桃的 "小姨",離別之夜的洗腳、拉鉤、承諾買奶糖,這些細節勾勒出她的女性柔情與家庭牽掛。面對桃桃 "媽媽走的時候也說去買奶糖" 的哭訴,她的內心充滿了掙扎 —— 她深知革命的危險,卻依然選擇踏上征程。這種掙扎并非對信仰的動搖,而是人性的真實流露,讓她區別于 "無所畏懼" 的英雄符號。
到達凌州后,蘇小莉的成長體現在三個層面:專業能力的展現、心理韌性的增強、使命意識的覺醒。作為兼具發報、破譯與鐵路情報分析能力的專業情報員,她在陶記包子鋪的暗室中,將監聽到的電波轉化為關鍵情報,展現了革命者的專業素養 —— 這種專業并非天生,而是長期訓練與責任擔當的結果。面對老孫犧牲、與上級失聯的困境,她從最初的茫然無措到迅速鎮定,體現了心理韌性的成長;而當得知姐姐蘇小荷就是犧牲的 "夜鶯" 時,她的悲痛沒有擊垮她,反而讓她更加堅定了完成使命的決心,實現了從 "為組織任務而來" 到 "為姐姐遺志而戰" 的使命升華。
蘇小莉的女性身份在革命敘事中具有獨特意義。她沒有被塑造成 "男性化" 的戰士,而是始終保持著女性的細膩與敏感 —— 她能從發報手法的細微差異中辨識出與 "夜鶯" 的關聯,能從陳素娥的沉默中感受到她的擔憂,能從朱東亮的琴聲中獲得情感慰藉。這種女性特質并非革命的弱點,而是革命的優勢,讓她在隱蔽戰線中更具觀察力與親和力。小說對蘇小莉的塑造,證明了革命敘事中女性形象的豐富可能性:她們既是戰士,也是女性;既有鋼鐵意志,也有似水柔情。
(二)朱東亮:平凡者的信仰覺醒與身份重構
朱東亮是小說中最具普遍性的人物,他的成長軌跡代表了普通民眾在抗戰中的覺醒之路。作為滿鐵凌州站的站務員,他每天的工作是接車、鞠躬、討好日本軍官,過著 "茍且偷生" 的日子。他最初的反抗意識源于樸素的同胞情誼 —— 看到日本兵刁難李靜時主動解圍,看到同胞受難時心生不忍。這種樸素的情感,是他走向革命的起點。
朱東亮的信仰覺醒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最初,他只是按照交通員的指示傳遞情報,對革命的理解停留在 "幫同胞一把" 的層面;隨著與陶大越的合作加深,他逐漸認識到革命的意義不僅是個人的善良,更是民族的解放;當得知父親朱長風就是地下黨領導人 "江鷗" 時,他的身份認知發生了根本轉變 —— 從被動的參與者,成為主動的革命者;而在凌州站突圍中,他與父親并肩作戰,親眼目睹陶大越夫婦犧牲,最終完成了從 "普通鐵路工人" 到 "革命戰士" 的身份重構。
朱東亮的二胡是他身份與情感的象征。起初,二胡是他排遣苦悶的工具,也是討好禾田的手段,體現了他的生存智慧與無奈;后來,二胡聲成為他與蘇小莉的情感共鳴,成為黑暗中的精神慰藉;最終,二胡成為革命精神的載體,悠揚的琴聲中既有對李靜的懷念,也有對勝利的向往。小說通過二胡這一意象,完整呈現了朱東亮的內心世界:他的苦悶、他的善良、他的成長、他的信仰。這種以小見大的塑造方式,讓平凡者的革命選擇具有了強大的說服力 —— 革命并非英雄的專利,每個普通人都能在歷史的召喚下,成為照亮黑暗的微光。
(三)朱長風與陶大越:革命信仰的兩種具象化表達
如果說蘇小莉與朱東亮代表了革命的 "成長力量",那么朱長風與陶大越則代表了革命的 "中堅力量",他們以不同的方式,詮釋了信仰的深刻內涵。
朱長風的形象充滿了傳奇色彩與哲學意味。他表面是嗜酒如命、渾渾噩噩的落魄老人,實則是地下黨高級領導人 "江鷗",這種雙重身份的反差構成了人物的核心張力。他的 "醉" 既是偽裝,也是對黑暗現實的無聲反抗 ——"世人皆醒我獨醉",看似消極避世,實則是在敵人眼皮底下開展工作的生存智慧。朱長風的信仰是 "隱忍的信仰",他長期潛伏在敵人心臟,忍受著孤獨與誤解,用看似頹廢的外表掩蓋著熾熱的內心。直到最后時刻,他才撕下偽裝,手持雙槍沖向敵陣,完成了 "醉翁" 到 "戰士" 的蛻變。這種蛻變的震撼力,不僅來自于行為的反差,更來自于對信仰本質的揭示:真正的信仰并非時刻彰顯,而是在關鍵時刻能夠挺身而出,用生命捍衛初心。
陶大越的形象則代表了革命的 "質樸力量"。作為凌州鐵路黨支部書記,他沒有朱長風的深沉偽裝,也沒有蘇小莉的專業技能,卻以一身正氣與質樸擔當,成為革命的中流砥柱。他與妻子陳素娥在包子鋪建立秘密聯絡點,將生活空間與戰斗空間完美融合,體現了革命者的生活化與接地氣。陶大越的信仰是 "行動的信仰",他從不空談革命理想,而是用實際行動踐行誓言:車站接頭時的沉著、獲取密碼本時的配合、刺殺松本蒼介時的勇猛、最后撤離時的犧牲,每個行動都彰顯了信仰的力量。他對陳素娥的愛、對蘇小莉的保護、對朱東亮的期許,讓他的革命形象充滿了人性溫度 —— 他不是不懼怕犧牲,而是將信仰看得比生命更重要;他不是沒有牽掛,而是將家國大義置于個人情感之上。
朱長風與陶大越的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卻又殊途同歸:一個隱忍深沉,一個質樸勇猛;一個在黑暗中潛行,一個在光明中戰斗;但他們都以生命踐行了信仰,成為革命精神的具象化表達。這種對比不僅豐富了人物群像的層次感,更讓讀者看到了革命信仰的多元形態 —— 信仰沒有固定的模式,每個革命者都能以自己的方式,為民族解放貢獻力量。
(四)陳素娥與李靜:女性革命者的不同命運與共同堅守
小說中的女性革命者并非男性的附屬,而是具有獨立意志與精神堅守的個體。陳素娥與李靜(蘇小荷)的形象,代表了女性革命者的兩種命運,卻共同詮釋了信仰的堅韌。
陳素娥是 "生活化的革命者",她沒有文化,不懂情報工作,卻以妻子的身份成為革命的堅強后盾。她的革命意識源于對丈夫的信任與支持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他了,就活著一被窩兒,死了一個坑兒",這種樸素的認知背后,是對革命事業的間接參與。她在包子鋪的日常:生火、和面、包包子、放哨,這些看似平凡的行為,都是革命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當陶大越失蹤時,她表面平靜,內心卻充滿牽掛,用 "裝出來的鎮定" 為蘇小莉撐起一片天;當最后撤離時,她毅然與丈夫并肩作戰,用生命完成了從 "革命家屬" 到 "革命戰士" 的轉變。陳素娥的形象證明,革命不僅需要轟轟烈烈的英雄,也需要默默無聞的支持者,每個平凡人的堅守,都是革命勝利的重要基石。
李靜(蘇小荷)則是 "理想化的革命者",她美貌、聰慧、精通日語與鐵道專業,是天生的情報人才。她的革命意識源于家國大義 ——"國恨家仇",簡單四個字,概括了她投身革命的初心。她在鐵道局的潛伏充滿了危險,卻始終沉著冷靜,用智慧與敵人周旋;當身份暴露時,她沒有屈服,而是選擇跳樓犧牲,用最決絕的方式捍衛信仰。李靜的形象具有強烈的悲劇美感,她的犧牲不僅是個人命運的悲劇,更是革命事業的損失;但她的精神卻成為永恒的燈塔,照亮了蘇小莉、朱東亮等后來者的道路。
陳素娥與李靜的命運雖不同,卻有著共同的精神內核:她們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堅守信仰,用生命詮釋了女性革命者的擔當。小說對這兩個女性形象的塑造,打破了 "男性主導革命" 的傳統敘事,展現了女性在抗戰中的重要作用,讓革命敘事更加完整與多元。
三、細節敘事:意象集群與歷史真實的藝術重構
《雪落有聲》的成功,離不開其精妙的細節敘事。小說沒有依賴宏大的歷史事件推動情節,而是通過一系列具有象征意義的細節,構建了一個意象集群,既還原了歷史的真實質感,又實現了藝術的升華。這些細節如同珍珠,串聯起個人命運與歷史進程,讓小說的敘事更加細膩、深刻、富有感染力。
(一)物質細節:歷史質感的具象化呈現
小說中的物質細節不僅是環境的點綴,更是歷史的見證者,具有強烈的時代感與象征意義。上海雪花膏、翡翠胸針、黃銅懷表、紅色圍巾、紫檀木二胡、密碼本、信號旗,這些看似普通的物品,都承載著豐富的敘事功能。
上海雪花膏是貫穿全文的嗅覺意象,它既代表了李靜(蘇小荷)的優雅與堅韌,也成為連接朱東亮與蘇小莉的情感紐帶。李靜身上的雪花膏香氣,是朱東亮記憶中最溫暖的部分;蘇小莉身上的同款香氣,讓朱東亮產生了記憶的重疊,也讓讀者感受到兩代革命者的精神傳承。這種香氣在充斥著硝煙、酒氣、煤煙的戰爭環境中,成為人性溫暖與美好事物的象征,與戰爭的殘酷形成強烈對照。
黃銅懷表是歷史記憶的載體,"1937.8.13,淞滬會戰" 的刻字,將個人命運與重大歷史事件連接起來。這枚懷表是朱長風撿來的,卻成為他傳遞情報的工具,也成為朱東亮理解父親、理解歷史的鑰匙。懷表的滴答聲,既是時間的流逝,也是歷史的腳步;懷表的琺瑯表面,既映照著個人的命運,也映照著民族的苦難。這種物質細節的運用,讓宏大的歷史變得具體可感,讓個人命運與歷史進程形成共振。
密碼本是革命信仰的象征,它既是情報工作的核心,也是革命者用生命守護的對象。李靜從鐵道局機要室偷拍密碼本,朱東亮冒險從調度室保險柜獲取密碼本,蘇小莉用密碼本破譯情報,密碼本的傳遞過程,就是革命信仰的傳承過程。密碼本的泛黃牛皮紙封面、櫻花圖案的皮面,既體現了日本侵略者的文化滲透,也暗示了革命的艱難與危險。小說通過密碼本這一物質細節,將抽象的信仰轉化為具體的行動,讓讀者看到了革命的專業性與危險性。
這些物質細節的運用,不僅還原了抗戰時期的歷史質感 —— 滿鐵的制服、日本兵的大頭鞋、鐵道局的銅制吊燈、陶記包子鋪的蒸汽,每個細節都符合歷史的真實;更讓小說的敘事充滿了象征意義,讓個人命運與歷史進程、革命信仰與人性溫度形成有機統一。
(二)語言細節:地域特色與精神內核的統一
小說的語言具有鮮明的東北地域特色,質樸、硬朗、富有生命力,與革命主題形成完美契合。人物對話簡潔有力,沒有華麗的辭藻,卻能精準地展現人物性格與內心世界。
陳素娥的對話充滿了東北農村婦女的質樸與直率:"活著一被窩兒,死了一個坑兒",簡單一句話,既體現了她對婚姻的態度,也展現了她對革命的支持;"外邊叫嫂子,家里叫姐有啥不行",既流露了她對蘇小莉的喜愛,也暗示了革命隊伍中的親情溫暖。朱長風的醉話與京劇唱段,既符合他 "酒鬼" 的偽裝,又暗含了他的革命情懷:"大雪撲人面,朔風陣陣透骨寒",唱的是戲文,也是革命的艱難;"問蒼天,何日里重揮三尺劍,除盡奸賊廟堂寬",喊的是臺詞,也是對勝利的向往。
小說的敘述語言同樣簡潔有力,富有畫面感。對雪景的描寫:"雪花落在她大衣上,仿若夜空綴上幾顆星星","積雪被震得騰空而起,仿佛她整個人都化作了這場雪的一部分",既寫出了雪的美麗,也暗示了革命的悲壯;對戰斗場景的描寫:"轎車被打得千瘡百孔,松本蒼介當場斃命","子彈射穿了她胸膛,從后背飛出,在雪地上綻成鮮紅的花朵",沒有過多的渲染,卻能讓讀者感受到戰爭的殘酷。
這種語言風格的形成,與作者的生活經歷密切相關 —— 作者曾在鐵路工作,熟悉東北的地域文化與鐵路系統的運作,這種生活積累讓小說的語言既接地氣,又有生命力。同時,簡潔硬朗的語言風格也與革命主題相得益彰,體現了革命者的堅韌與果敢,讓小說的精神內核更加鮮明。
(三)行為細節:人性深度與信仰力量的展現
小說通過一系列細微的行為描寫,展現了人物的內心世界與精神堅守,讓人性深度與信仰力量得到了完美統一。
朱東亮在車站接車時,"畢恭畢敬地向日本兵鞠躬九十度,躬鞠時眼角余光瞄著日本兵",這個細節既展現了他的生存智慧,也暗示了他內心的隱忍與不甘;他教禾田拉二胡時,"趁禾田正全神貫注于樂曲與手法之間,順利地按出了鑰匙模型",這個細節展現了他的機智與勇敢;他在撤離時,"托起蘇小莉,讓她扒住列車扶梯,自己也縱身而上",這個細節展現了他的責任與擔當。
蘇小莉在與老孫接頭時,"眼神互相交流,確認周圍安全",這個細節展現了情報工作的謹慎;她在發報時,"鉛筆尖 ' 哧' 的一聲,劃破了發黃的草紙",這個細節展現了她內心的緊張與重視;她在得知姐姐犧牲后,"手一抖,指尖在琴弦上撥出一個低顫的音符",這個細節展現了她的悲痛與堅韌。
這些行為細節看似微小,卻能精準地展現人物的性格與內心世界。它們讓革命者的形象更加立體豐滿 —— 他們不是天生的英雄,也有恐懼、有緊張、有悲痛,但在信仰的支撐下,他們能夠克服內心的軟弱,做出勇敢的選擇。這種細節描寫的運用,避免了英雄人物的符號化塑造,讓讀者感受到了革命的真實性與人性的溫度。
四、主題升華:革命敘事的當代性與精神傳承
《雪落有聲》的價值不僅在于還原了一段隱秘戰線的革命歷史,更在于其主題的當代性 —— 它通過對信仰、犧牲、傳承等核心命題的探討,為當下讀者提供了精神滋養與價值啟示。在娛樂化、功利化的當代社會,小說對革命精神的書寫,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一)信仰的力量:在黑暗中堅守光明
小說對信仰的書寫,是其最核心的主題。在日占區的白色恐怖下,革命者面臨著生與死的考驗、誘惑與背叛的挑戰,但他們始終堅守信仰,用生命詮釋了信仰的力量。朱長風長期潛伏,忍受著孤獨與誤解,卻從未動搖;李靜身份暴露,寧死不屈,用跳樓的方式捍衛信仰;陶大越夫婦為了掩護戰友,毅然犧牲,用生命踐行誓言;蘇小莉、朱東亮在犧牲者的感召下,接過革命的火炬,繼續前行。
小說對信仰的書寫,并非空洞的口號,而是具體的行動與選擇。信仰讓革命者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絕望中找到希望;信仰讓他們超越個人的生死與得失,將個人命運與民族解放事業緊密相連;信仰讓他們在面對誘惑與背叛時,保持清醒的頭腦與堅定的立場。這種信仰的力量,不僅是革命勝利的保障,也是當下社會最需要的精神滋養。在價值觀多元化的當代社會,人們面臨著各種誘惑與困惑,小說對信仰的書寫,能夠讓讀者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與價值,找到精神的支點。
(二)犧牲的意義:為后人開辟道路
小說對犧牲的書寫,擺脫了悲壯主義的窠臼,賦予了犧牲更深層次的意義。革命者的犧牲不是無謂的犧牲,而是為了民族解放、為了后人的幸福、為了信仰的傳承。老孫的犧牲,是為了保護蘇小莉,讓情報任務能夠繼續;李靜的犧牲,是為了保守密碼本的秘密,讓革命事業能夠延續;陶大越夫婦的犧牲,是為了掩護蘇小莉與朱東亮撤離,讓革命的火種得以保存;朱長風的犧牲,是為了保護年輕一代的革命者,讓他們能夠完成未竟的事業。
這些犧牲者用生命為后人開辟了道路,他們的犧牲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 他們的精神在蘇小莉、朱東亮等年輕一代身上得到傳承,他們的事業在后來者的努力下得以完成。小說結尾 "有些雪終將融化,而有些人,永遠留在了冬天",正是對犧牲意義的最好詮釋:犧牲者的生命雖然定格在寒冷的冬日,但他們的精神如同春天的種子,在中華大地上生根發芽,綻放出璀璨的光芒。這種對犧牲意義的書寫,讓讀者感受到了革命的崇高與偉大,也讓他們更加珍惜當下的和平生活。
(三)傳承的使命:接過歷史的接力棒
小說對傳承的書寫,體現了革命精神的永恒性。革命事業不是一代人能夠完成的,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接力奮斗。李靜(蘇小荷)的犧牲,不是革命的結束,而是傳承的開始;蘇小莉接過姐姐的遺志,繼續開展情報工作;朱東亮從普通鐵路工人成長為革命戰士,接過父親的接力棒;年輕一代的革命者在犧牲者的感召下,繼續為民族解放事業奮斗。
這種傳承不僅是革命事業的傳承,更是精神的傳承。革命者的信仰、勇氣、擔當、犧牲精神,通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傳遞,成為中華民族的精神財富。在當下社會,這種精神傳承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 它能夠激勵年輕一代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培養愛國情懷與責任擔當,讓他們在面對困難與挑戰時,能夠繼承革命者的精神,勇敢前行。小說對傳承的書寫,讓革命精神超越了歷史的局限,成為跨越時空的精神財富。
五、文學價值:抗戰文學的創新與突破
《雪落有聲》在抗戰文學的譜系中,具有獨特的創新與突破意義。它跳出了傳統抗戰文學的宏大敘事窠臼,以微觀視角切入歷史褶皺,通過普通人的命運展現歷史的波瀾壯闊;它打破了英雄人物的符號化塑造,塑造了一組有血有肉、有軟肋有堅守的革命者群像;它融合了諜戰、懸疑、情感等多種元素,讓革命敘事更加生動、細膩、富有感染力;它將歷史真實與文學虛構完美結合,既還原了抗戰時期的歷史質感,又實現了藝術的升華。
小說的創新與突破,不僅為抗戰文學的創作提供了新的思路與范式,也為當代文學的發展做出了貢獻。它證明了革命敘事可以既有歷史的厚度,又有人性的溫度;既有關懷現實的情懷,又有藝術創新的勇氣;既能夠傳承紅色基因,又能夠吸引當代讀者。在紅色文學創作受到重視的當下,《雪落有聲》的成功具有重要的示范意義 —— 它讓紅色文學擺脫了說教式的表達,以更加生動、細膩、深刻的方式,傳遞革命精神與核心價值觀。
結語:雪落有聲,精神不朽
《雪落有聲》是一部兼具歷史厚度、人性溫度與藝術高度的優秀作品。小說以 1941 年冬的日占區凌州為敘事場域,通過蘇小莉、朱東亮、陶大越、朱長風等普通革命者的情報斗爭與生死抉擇,書寫了一段隱秘戰線的革命歷史,展現了中華民族在抗日戰爭中的堅韌不拔與犧牲精神。小說的雙線敘事精妙絕倫,群像塑造立體豐滿,細節描寫細膩深刻,主題升華富有當代性,在抗戰文學的譜系中具有獨特的創新與突破意義。
雪落有聲,這聲音是雪花與鐵軌的碰撞,是槍聲與心跳的交織,是犧牲者的吶喊與革命者的誓言;雪落為史,這段歷史是黑暗中的堅守,是絕境中的抗爭,是用生命與熱血書寫的精神史詩。那些永遠留在冬天的革命者,他們的生命雖然定格在歷史的長河中,但他們的精神卻如同永恒的星光,照亮了后人前行的道路。在和平年代,我們重讀這段歷史,不僅是為了銘記犧牲、緬懷先烈,更是為了傳承精神、汲取力量 —— 讓革命者的信仰、勇氣、擔當、犧牲精神,成為我們當下生活的精神滋養,激勵我們在新時代的征程中,勇敢面對困難與挑戰,為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努力奮斗。
漠然的《雪落有聲》,不僅是對一段歷史的還原,更是對一種精神的傳承。它讓我們相信,無論時代如何變遷,信仰的力量永遠不會褪色;無論歲月如何流逝,犧牲的意義永遠值得銘記;無論前路如何漫長,革命的精神永遠能夠指引我們前行。雪落有聲,精神不朽;歷史有痕,未來可期。
本文系原創
作者簡介:袁竹,四川德陽人,作家、畫家、文藝評論家,逍遙畫派創始人,代表著作《中國當代名家畫集·袁竹》(天津人美版);《中國高等藝術院校名師教學范本(二)·袁竹山水畫作品選》(河北美術版)。袁竹創作文學評論、小說、散文、詩歌等700余萬字,發表在“中國作家網”“精神文明報”“四川農村報”“少年先鋒報”等各大媒體。歌詞《石榴紅》榮獲金獎。 長篇小說《東升》《平遙世家》《地火長歌》在中國作家網“長篇連載”欄目連載。“起點中文網”刋載長篇小說《釷帝》《夢海拾星》《逆襲修道》《黃土的呼喚》《三星堆·青銅戀歌》《逆天修道不逆天》《穿梭夢境的未來探秘人》等;七貓《縱橫中文網》連載長篇小說《靈樞》《記憶編碼》《大道至簡》《九根十三釵》《畫骨戲恩仇》《霓虹下的舊手機》《外賣小哥奇遇保時捷女》,“喜馬拉雅”發表長篇小說《一代宗師黃賓虹》《大文豪魯迅》《藝術大師新鳳霞》等。文學評論《四秩風華:中國現代文學館的時代華章與未來新程》《從航海羅盤到數字星圖:中國文化出海的文明重構與范式革命》《新世紀蜀韻:四川作家筆下的文學版圖》《阿來:于藏地書寫中構筑文學的宏大宇宙》《〈賈平凹文選〉:當代文學靈魂的多棱折射》《于時光褶皺處,探尋人性微光 ——賈平凹長篇小說〈消息〉的深度剖析》等四十多篇論文被中國作家網發表,其中“中國作家網文學好書2024年度十佳”系列評論引關注。《作家網》發表《數字浪潮下,中國文化出海的星辰征途》《百年筆耕鑄魂,八十載文學烽火 ——徐光耀的文學史詩》《時代浪潮下的靈魂鏡像與文學回響——葉辛“知識分子心靈三部曲”》《大地與靈魂的敘事詩 ——論劉亮程及其作品的境界》《于文學星河中閃耀的星辰——探秘張俊彪》等數十篇文學評論?!叭A文月刊”網絡平臺2025年10月連發《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雄渾史詩——評張俊彪的《幻化》三部曲》、《〈十評張俊彪〉選載之五:探秘張俊彪:于文學星河中閃耀的星辰》《〈十評張俊彪〉選載之六:跨越鴻溝的書寫:當隴東遇見桑給巴爾》《〈十評張俊彪〉選載之七:論古爾納與張俊彪的文學對話及人類精神共振》,“華文月刊”雜志2025年第11期刊發長篇文藝評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雄渾史詩——評張俊彪的《幻化》三部曲》。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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