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農民作家的在地化書寫

——讀賀顯華長篇報告文學《鄉村崛起》

 

作者：林漢筠

 

湖南省作家協會重點扶持項目《鄉村崛起》（湖南大學出版社，2025年10月），是農民作家賀顯華以其家鄉湖南隆回為敘事場域，對本土素材的深度挖掘、對鄉土表達的自然運用而成的一次具有代表性的在地化書寫實踐。作家將目光聚焦于隆回的山山水水、人事風物，從九龍山的向家村到蘭草河畔的金石橋，從雪峰山麓的云上花瑤非遺文化到鴨田戰斗指揮所的紅色文化，用“在地”的視角記錄鄉土蝶變，用“在地”的素材展現鄉村振興實踐，用“在地”的語言講述新時代鄉村發展故事。

集真實性、新聞性與文學性于一身的報告文學，要求“精確地描述真實，而又不喪失作品的神韻與形式”（捷克?基希），強調作家的文學述事要有在場的溫度。賀顯華的創作起點，源于他對家鄉的切身感知。高考落榜后，他做過木工、代課教師，在外務工十余年，最終因照顧家人重返家鄉，成為一名村干部。這段“離開又歸來”的經歷，讓他對鄉村的變遷有著比旁人更為深刻的體會：他親歷了生態建設帶來的綠水青山，剖析過文明鄉風建設中傳統與陋習的博弈，洞察了鄉親們對物質與精神雙重富裕的渴望，也挖掘過產業發展中面臨的現實困境。這些切身感受，便成為他創作的源頭活水。

在書寫向家村的振興時，賀顯華并非站在遠處描摹向長江的返鄉創業，而是以走訪者的身份走進向家村的田間地頭、景區場館，與幫扶隊員歐陽菲交談，和種養大戶劉炳奎、向洪貴對話，甚至親身體驗彩虹滑道、太陽湖游船的鄉村旅游業態。他對牛天嶺的傳說、農業科技園的無土栽培技術、向長江為村民擔保貸款的細節刻畫，都源于真實的走訪與觀察；在書寫金石橋的土橋夜市時，他與夜市攤主劉老板、楊老板閑聊，記錄攤主們從外地返鄉創業的經歷，捕捉夜市里的煙火氣與村民的幸福感。

集作家與鄉村干部的雙重身份，賀顯華的視角關注到鄉村振興中被宏大敘事忽略的微觀細節：比如向家村改廁時村民的顧慮、花瑤村駐村干部為李早云改造豆腐坊的過程、巖背村發展庭院經濟時鄒大伯的小小心得。這些細節之所以真實可感，正是因為作者身處基層，能夠捕捉到鄉村治理與發展中的“毛細血管”，讓鄉村振興的敘事從抽象的政策話語，轉化為村民可感可知可融的生活變遷。

“腳下有泥土，創作才有神韻。”《鄉村崛起》的敘事素材全部取自隆回縣的本土經驗，滲透著人物的命運、當地人文歷史和自然空間的解構，構成了一幅獨具地域特色的鄉村振興畫卷。在人物塑造上，作品聚焦的都是隆回本土的真實人物，他們并非被符號化的“鄉村振興典型”，而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這些人物的故事，都源于隆回的真實經歷，他們的奮斗與付出，構成了隆回鄉村振興的“人物群像”。如本土企業家向長江，下海創業成功之后返鄉，自掏腰包2億余元幫扶向家村，從改造基礎設施到發展種養產業，再到打造鄉村旅游，他的每一步都與向家村的命運緊密相連。湖南大學駐白水洞村的駐村干部曹镠、康添慧、劉永生等人，扎根瑤寨多年，從修通山路到發展富硒水稻、虎久霧語茶，從改造民居到打造花瑤文創產品，他們的故事是隆回駐村幫扶的真實縮影。還有詞作家金沙，用文化反哺家鄉，創作《彎彎的蘭草河》唱響大江南北。

在這本書里，我們還看到崛起了的向家村鄉村振興的“在地方案”。“金石橋的發展不能只做旅游的‘表面文章’，要把高洲溫泉的康養底蘊、望云山的人文傳說和八音鑼鼓、油龍鬧新春的民俗文化揉在一起，讓每一處風景都帶著金石橋的文化印記。”鎮黨委書記的曾慶湘對此有著自己的文化思考，他們依托九龍山的自然風光，打造牛天嶺景區、農業科技園，發展“文旅+農旅”的融合模式；金石橋憑借“金三角”的區位優勢，打造土橋夜市激活夜經濟，依托高洲溫泉、望云山的旅游資源發展康養旅游；云上花瑤則利用金銀花產業的傳統優勢，通過深加工提升附加值，同時結合花瑤挑花、嗚哇山歌等非遺文化，發展民俗旅游。比如隆回作為“中國金銀花之鄉”，作品詳細書寫了夏亦中帶領盛世豐花公司將金銀花從原料售賣升級為深加工產品的過程，展現了本土特色產業的升級路徑；花瑤村寨的“討念拜”“討僚皈”傳統節日，被融入鄉村旅游中，成為吸引游客的文化符號。

賀顯華適度化用當地方言俗語，用鄉土的語言、文化符號與敘事方式，講述鄉土的故事，表達其創作的“在地性”。比如向家村的村民說“有女莫嫁向家村，一年四季為呷愁”，道出了村莊曾經的貧困；花瑤村民形容金銀花“背簍里裝的是一簍‘金銀’”，直白地表達了產業致富的喜悅；土橋夜市的攤主說“金石橋這幾年發展快，成為縣域副中心后，這里的發展前景就更大了，有商機，是一個理想的投資地方”，用樸實的語言道出了對家鄉發展的信心。

文化是鄉村的根與魂，無論是非遺技藝還是民俗活動，抑或是古老建筑，都是鄉村特有的文化符號。這些文化符號，對于當地居民來說，不僅是一種生活環境，更是一種生命印記。賀顯華在這本書里，思考著鄉村文化振興如何挖掘多樣性和文化符號。在書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花瑤挑花，著重從傳統技藝到文創產品的轉化過程，記錄挑花傳承人奉堂妹向安妮公主展示技藝的珍貴場景；在敘述花瑤的特色民歌嗚哇山歌時，既寫了它在鄉村旅游中的演繹，又記下村民用山歌抒發幸福生活的真摯情愫；還有花瑤的婚俗、“討僚皈”節日，金石橋的八音鑼鼓、油龍鬧新春等民俗活動，都被納入敘事之中。

素人寫作者賀顯華，他沒有嚴格的線性敘事，而是像村民拉家常一樣，從向家村到金石橋，再到云上花瑤，一個個村莊、一個個故事娓娓道來。這種“散點透視”的方式，貼合鄉村生活的節奏，在碎片化的故事中，勾勒出隆回鄉村振興的整體圖景，讀來仿佛能觸摸到鄉村的泥土溫度，感受到鄉村向上的生長力量。

（《鄉村崛起》  賀顯華 著 湖南大學出版社，2025年10月）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