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千里之外》中的空間敘事

（一）

 

作者：葉志強

 

李錚的長篇小說《千里之外》，是目前所見最有深度、最具影響力的扶貧小說。

李錚是廣東的優秀扶貧干部，廣東作家協會會員，作為華南農業大學碩士、佛山大學客座教授，他長期從事扶貧工作，擁有佛山對口幫扶中國最貧困地區涼山彝族自治州脫貧攻堅的豐富閱歷。2021年，李錚被中共廣東省委農村工作領導小組授予“廣東省脫貧攻堅突出貢獻個人”榮譽，被中共四川省委、四川省人民政府授予“粵川東西部扶貧協作和對口支援工作特殊貢獻”榮譽。在勝利完成脫貧攻堅任務后，他以積累的十多年扶貧經驗和數十年的經濟學涵養，創作出30萬字的長篇小說《千里之外》，該書由寧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獲評2020年度佛山市文藝精品扶持項目和佛山市群眾文藝作品評選文學類一等獎。

《千里之外》不僅是他個人扶貧歷程的藝術再現，更是他對中國扶貧攻堅戰深刻洞察與感悟的結晶。小說中，李錚巧妙地將自己的扶貧經歷融入情節，以幫扶干部許國歷經磨礪破繭成長的故事為主線，以楊興昌、都阿英、索瑪、劉勇等少數民族干部，貧困戶、企業家的故事為副線，伏脈千里，通過主人公許國的視角，展現了扶貧路上的艱辛與希望，以及知識分子在扶貧事業中的使命與擔當。這部作品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深刻的思想內涵，贏得了文學界的廣泛贊譽和認可，成為廣東乃至全國扶貧文學創作中的一顆璀璨明珠，是當今扶貧文學作品的巔峰之作。

小說構成最為精妙之處在于其對敘事空間的深度重構。作品匠心獨運地同時展開兩條敘事軌跡：一條是城市辦公室里的沉悶節奏——堆滿案牘和報告，另一條則延伸至大地上那個充滿艱辛挑戰的偏遠鄉鎮和村莊。作者并不滿足于空間轉換的物理效應，而致力于發掘空間背后所蘊含的深刻文化意蘊。如作家張煒所言：“空間不僅是人物活動的場所，更是價值沖突的載體。”城市所象征的現代文明與規則邏輯，在碰撞鄉村泥土氣息中的堅韌與溫情之際，催生出小說的深層沖突與豐富內涵。當扶貧干部略顯專業的術語碰撞上農民樸素而直白的表達，兩種空間文化對立與交融便在文字間瞬間迸發出耀眼的張力。

李錚對鄉土細節的雕琢，不僅彰顯了小說在藝術上的深度，更構建出了令人信服的情感空間。《千里之外》在藝術上取得了突破性成就，是其運用了一種極為接近現實土壤的“非虛構”寫作姿態。書頁中那些人物形象，如楊縣長在面對復雜的扶貧工作時，他的倔強背后是對工作的執著與對鄉村發展的堅定信念，每一次決策都飽含著對這片土地的深情；女干部阿英的熱情奔放如同大山里盛開的花朵，她用自己的活力感染著周圍的人，她的漂亮不僅僅是外表，更是一種對生活的熱愛所散發出來的魅力；那些在困境中掙扎的村民，他們的堅守是對土地的眷戀，是對傳統生活方式的執著，他們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語都透露著生活的艱辛與對未來的渴望。其質樸而真實的形象與細節刻畫，使得小說具備了撼動人心的美學力量。這些人物并非是臉譜化的存在，而是有著各自鮮明的個性與復雜的內心世界。正是這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讓讀者仿佛置身于那個偏遠的鄉鎮和村莊，與他們一同經歷喜怒哀樂，感受到小說所傳遞出的強烈情感沖擊。這種貼近大地脈搏的書寫，超越了虛構的藩籬，使《千里之外》宛如一部帶著體溫的時代紀實，透射著文學內在的澄澈光輝。

扶貧干部的形象塑造在小說的藝術空間中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他們既是行動者，更是思想者。這些懷揣理想的知識分子初入鄉村之際，難免帶有城鄉價值差異的陌生感和隔膜。但隨著扶貧工作的深入，他們逐漸褪去了城市精英的某種疏離外殼，在融入鄉村肌理的過程中實現了精神層面的洗禮與蛻變。正如現實中一位扶貧干部在日記中寫道：“原以為帶來的是真理，卻不知田地之中，每一寸泥土都包含著更深的智慧。”這種認知的翻轉，彰顯了知識分子在泥土中重塑靈魂的真實過程。他們沒有選擇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態，而是俯身進入鄉村語境，成為城鄉文明相互理解、彼此滋養的“文化擺渡人”。這一轉型不僅構成了小說人物塑造最動人的部分，更是對扶貧事業精神價值的深刻詮釋——是思想的交融，而非物質的輸送，是大愛的情懷最終彌合了那“千里之外”的遙遠距離。

小說所蘊含的時代價值，遠遠超越了扶貧政策報告中的統計數據。它以一種澄明的藝術方式揭示了脫貧攻堅在更深層面上的深刻內涵——這是一場旨在彌合巨大發展鴻溝、消除百年城鄉隔閡的壯闊文明工程。透過扶貧干部視野，《千里之外》向城市讀者打開了一扇通向鄉村的窗，讓那些被遮蔽的堅韌生命與鄉土智慧在當代精神版圖上重新閃光；它也借扶貧干部之筆，為鄉村注入現代知識的活水。小說結尾處，當主人公決定繼續留在大山里鞏固減貧開發工作成果，發出“絕不允許人民群眾貧困！”的最強音時，正是對這場偉大實踐最生動的美學禮贊。

《千里之外》以其獨特的雙軌空間敘事和沉靜真實的筆觸，藝術地呈現了脫貧攻堅這場時代洪流下的微觀生命圖景。它沒有局限于表面的政策宣講，而是深入到人物的內心世界與情感脈絡，通過細膩的情節鋪陳與人物互動，展現了知識分子在扶貧過程中所遭遇的文化沖突、情感糾葛以及精神蛻變。這種敘事方式不僅增強了故事的可讀性與感染力，更讓讀者在潛移默化中感受到脫貧攻堅對于個體生命意義的重塑與提升。李錚以赤誠的書寫證明：真正的扶貧，是城市知識分子懷著謙卑之心逐步融入鄉村的逆風之旅，是兩種文明跨越千里阻隔后的深度對話與互洽共生——這既是鄉土中國的內在需要，更是時代精神圖景中永不褪色的價值源泉。

 

作者葉志強：中共禪城區委黨校副校長、佛山大學兼職教授、佛山市“五個一”工程獲獎者。

 

2025、11、28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