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科技的審美平衡

 

作者：王發賓

 

一 、從哲學本體論看

 

用什么樣的聲音能與藍天和白云共鳴，讓雨滴落進田野，輕輕滋潤發芽的苗根；我用飽滿的精神匍匐在大地，胸口微微一顫，春風一個勁地吹。

 

科技是人類大腦與肢體能力的本質延伸，人類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通過掌握科技，改造世界獲得了自身的物質需求和生活改善，確立了自己在自然環境中生存的價值。一路走來在不斷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中站穩了腳跟，證明了自身的能力。正如馬克思所言“勞動是人類的本質活動”；藝術也隨著人類的進步產生了記數、巖畫等表達人類意識的多種符號。從哲學視角看，這一過程暗含著人類對主體性認知的逐漸確定，而科技正是對勞動的強化形式。在這一進程中人類借助科技擺脫了自然的直接威脅；從依賴森林捕獵到逐漸走出森林進行牧養，從依賴秸稈柴火的被動生存，到對能源、電力的主動掌控；從地理空間的禁錮，到通過飛機、高鐵實現天涯若比鄰的自由遷徙。科學技術的高度發展有些運行超出了人類的想象，科技逐漸成為一種異化的力量。

 

人類創造了云計算，卻又被云計算的法則規訓；人類發明了機器，卻因淘汰而喪失了生存的意義；人類構建了虛擬世界，卻又在其中迷失了真實的自我。這些進步一方面給人類帶來了方便，另一方面也給人類帶來了負面影響，滋生了人類的惰性。如現代化農業的化肥、自動化種植等等，從哲學本體論看，人類的生存始終依賴于自然的辯證統一關系。馬克思指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海德格爾強調“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打破了人與自然的本體聯結。當土壤失去自然肥力，作物成為技術改造的產品，人類在獲得物質豐裕的同時失去了詩意棲居的根基；生存成本大大降低；機器人替代了流水線上的人力組裝；當科技從工具異化為“支配者”，它對人類生存的傷害就強烈地顯現出來，這種傷害往往直指人的本質需求：比如人從科技的主人變成“科技的附庸”。智能手機的隨時響應，讓人類被社交軟件綁架，本應作為溝通工具的科技，卻塑造了“永遠在線”的騷擾負擔，使人失去了沉思的空間與內心的寧靜。這恰是馬爾庫塞所揭示的“單向度的人”的困境，精神的批判性被技術帶來的虛假消解，人在舒適的異化中喪失了對意義的追問。

 

七彩的天空，有雨有風，有四季的更替，有日月輪回，有陰陽變化。在科技高速發展的當代社會異化現象日益凸顯，其不僅改變了人類的生存方式，更對人類的審美認知及精神世界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分析其導致生存的工具化、自然割裂化，精神消解化和道德邊緣化等問題，進而探索推動科技理性的發展與人文融合，強化個體審美等自覺路徑，實現人類生存與審美平衡的一致性，為科技時代的人性化生存提供理論參考和現實驗證，讓人類平穩地走進科技發展與人性文明的新世界。

 

時間可以慢下來行走，也可以快速地存在，時光閃爍著人生的不同光彩。生存呈現出多重的異化現象，科技的高效將人類的生存簡化為可量化的指標數據；生活被效率邏輯支配。從本質上對亞里士多德“人是目的而非手段”的原則背離，人從自然的存在降格為科技鏈條中的功能環節，失去了生存的自我主動性與自然性。

 

二、人類生存的科技異化

 

一湖水，可以流動，也可以結成冰在冰上飛騰，一個人學會了滑冰，云朵望著也在發愣。從哲學的角度而言，真正的科技進步，并非對人的支配，而是對人的肢體與精神的雙向解放。在此過程中勞動不僅要滿足人的物質需求，更應守護人存在的精神家園。唯有讓科技回歸到為人類服務的本質，方能在效率追求與精神滋養之間得到藝術與科技的平衡，實現科技時代人性化的合理生存，使人類在與科技良性互動中確證人性存在的價值。

 

星空旋轉著蔚藍，高科技的功效效特性正將人類生活帶入工具化的軌道。在工作中，人的勞動被拆解為數字化與標準化的流程，科技程序取代了個性化創作與精神架構。員工的價值被數字量化分割成商業謀略；個人的創造性與主觀能動性遭到嚴重的抑制。消費被商業數字左右，娛樂被短視頻信息操控，無論老少皆沉溺其中，如同染上煙癮；人們或躺在床鋪，或靠在椅角，甚至蹲在墻根，長時間一動不動地刷視頻，一刷便是幾個小時。無聊的笑話、逗趣的視頻吸引著人們，引發陣陣自娛自樂的興奮，或不吃飯，或不睡覺，大量的時間在不經意間流逝，知識被拋在腦后，情感逐漸固化，大腦近乎休眠。更為糟糕的是家庭聚餐時，眾人各自專注于自己的手機，即便面對面，卻無話可說。看似共處一室，實則心思各異，情感交流留于一句話的問候，生日祝福乃至安慰的話語都依賴于科技完成，真實的關懷簡化為粘貼、復制、群發式的機械交流，情感變得表面化、虛假化、技術化，群體化，單薄化等形式取代了真摯的個人情感，人們愛上了虛假，科技也能為虛假提供溫床，拍照美顏、直播濾鏡、換臉發聲等功能，使許多人逐漸對真實的自己感到陌生，甚至覺得真實的自我已非原本的模樣，假象占據了人們的心理空間，扭曲了對真實自我的認知。

 

腳步尋找著，一山一水都在望；商業也知道那個年代，小米粥、大紅棗和獨輪車。如今市場經濟的經銷走進道德準則。智能電話可以代替人的無限呼叫，眾多消費者的電話號碼被相關企業通過技術截取，這種過度收集讓個人信息在網絡空間中毫無遮掩地裸露在大庭廣眾面前，影響著整個社會的健康發展。耳機的功能被發揮到極致，即便共處一室，卻仿佛被無形的屏障隔開。情感表達被簡化為符號式的敷衍，一個“謝謝”的表情包便取代了真誠的交流。即便是家里的人，交流也變得生疏，科技讓我們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涯，成了隔著銀河相望的牛郎織女。

 

攝像頭更是執勤的好助手，辦公區域、走廊等處皆有安裝。這一現象教人懂得了規矩，行為漸漸歸于統一，一些不規矩的人得到了改造。科技本應拉近人與人的情感距離，然而現實卻將人們通過技術工具的多種投入，忽略了眼前真實的人及真實的感受。

 

在飛速發展的當下，人類在享受便捷的同時，人性也發生著巨大的變化，情感領域的異化問題愈發尖銳。人的自主選擇空間不斷壓縮，逐漸淪為科技的奴隸而非主人。人與自然的生存聯系被割裂，生存的主體性，遭工具理性的侵蝕。鋼筋水泥構建的城市取代了山川湖海的自然景觀，虛擬世界的體驗代替了對真實的感知。人們忽視了陽光照射皮膚帶來的微生物補充，忘卻了四季更替所蘊含的傳統哲思；如東方青龍甲乙木、西方白虎庚辛金。自然節律賦予人類的生存根基與精神歸屬逐漸消逝，最終導致生存語境的異化與精神家園的寡淡，人類在不知不覺中悄然弱化了自我。

 

三、精神價值的審美消解

 

新科技所倡導的效率至上，對人類價值判斷與審美認知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科技異化的大背景下，“美”的價值被簡單地等同于可量化的數據。媒體短視頻點擊量與播放量成了衡量審美價值的尺度。

 

精神價值是審美平衡的基石。我們需要喚醒對自然美學的感知；要遏制道德濫用。人們通過接觸自然、走進自然，借助徒步行走、爬山、露營等戶外活動，重新沉浸于自然的環境之中，去感受陽光的溫暖、風雨的流動以及植物的蓬勃生機，從自然的節律里找回生存的本真。同時擺脫過度依賴電子設備，投身于手工制作、傳統工藝，舞蹈、書法等體驗，通過手腦并用的創造性活動與物質世界直接發生體會，抗衡數字化帶來的無感知生存。通過美學的真實感知創造生存的意義；反思人與科技的關系，力求既有情感上的共鳴，又具有理性的深度，實現審美平衡不是否定科技，而是要推動科技與人文深度融合，促使科技產品從單一的功能優先走向體驗優先。例如，運用科技還原文化遺產的歷史情境與人文內涵的深層含義，而并非一味追求技術的極致，更不能替代人類的創造性思維。與此同時，要倡導數字的動作美與留白美，通過有意識地營造慢節奏審美來對抗“效率至上”所引發的審美進而使我們的心態能夠逐漸接近道法自然的境界。只要我們既能借助技術創作又能深情地表達自己，那么藝術與精神的高地便永遠不會消減。

 

四、以藝術守護人性的本真

 

在科技異化的大背景下，藝術，尤其是美術，作為人類精神世界的關鍵承載體，憑借其審美的力量對異化有著抵制、消解、融合與感化的作用，為實現人類生存藝術與審美平衡架起了一座通往心靈的橋梁。

 

藝術的抵制能夠喚醒感性認知。美術借助色彩、線條與構圖，構建出具象或抽象，讓人們從冰冷的邏輯中掙脫出來，重新領略美的溫度。就像梵高的星空，以扭曲的筆觸盡情釋放情感，有力地抗衡著機械的理性秩序；同時，藝術還能直接揭示技術異化的困境，例如傳統山水畫與風景畫通過對自然的細膩描摹，喚起人們對生態的敬畏之心；肖像畫與敘事性美術作品聚焦人的情感，如意大利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為其神秘的微笑凸顯人性的復雜與獨特，有效消解了工具化帶來的人格異化與藝術達成時代的平衡。美術教育引導人們要學會用美的眼光觀察世界，從日常生活中發掘意義。如莫奈的《睡蓮》，將平凡的池塘幻化為詩意的象征，教會人們在快節奏的科技生活中慢下來，去感受細節之美。審美平衡的核心在于以人為本，以心為本。當審美成為生活的主題，人類便能在科學與藝術的平衡中找到尊嚴，時代精神是讓科技回歸工具的屬性。如繪畫、雕塑、手工藝術等，通過視覺與觸覺的直接刺激，讓人類重新感知色彩的溫度，材質的紋理以及創作的痕跡，如山川、草木、星空等最本源的美學形式，能直接喚起人類與自然的共生情感。在城市中有公園、濕地，草坪，或者通過景觀設計將自然元素和社會生活融入一體，綠色成了生命的主體。人類生存從科技的快節奏回歸到自然的豐富感知中。

 

五、人類生存的價值理性與精神契合

 

審美平衡的核心，在于重新確立“人”的主體地位。科技作為人類創造的工具，其終極意義應當是提升人類生存的舒適度，豐滿人類的精神世界，而非反過來主宰人類的生存方式與價值判斷。實現審美平衡，意味著人類既能盡享科技帶來的便利，又能守護精神世界的審美維度，使生存不再僅僅停留在活著的層面：而是升華至有美感、有意義、有詩情，充滿綠色生命力的美好境界的層面。

 

藝術的本質是完整人性的守護與回歸。藝術從不拘泥于單一的效率邏輯，它以感性的體驗、詩意的表達與審美的思考，為我們開啟了超越工具理性的精神空間。在文學的敘事里，我們能夠觸摸到不同生命的悲歡離合，體悟到人性的復雜多元；在繪畫與音樂的韻律中，我們能掙脫符號的束縛，感受純粹的情感共鳴；我們會反思、追問生存的終極意義。藝術的本質是讓理性回歸“為人服務”的初心。

 

從這一層面來看，人類生存的理性價值與藝術的審美契合，實際上構成了破解科技異化的兩個關鍵維度：理性為我們探索世界劃定邊界；藝術替我們守護人性。使科技的力量服務于人性的豐富性與完整性。這或許就是應對科技異化的根本之道，亦是人類文明所持續發展的核心密碼。只有堅定不移地堅守人的主體地位，讓科技全面發展，才能真正實現人類生存藝術與科技審美平衡的美好愿景。

 

2025.3.11

 

作者王發賓系內蒙古民族文化藝術研究院研究員。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