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研究系列13

——如何把握《詩.檜風(fēng).匪風(fēng)》的主旨

 

文/董元奔（江蘇省）

 

匪風(fēng)發(fā)兮，匪車偈兮。

顧瞻周道，中心怛兮。

匪風(fēng)飄兮，匪車嘌兮。

顧瞻周道，中心吊兮。

誰能亨魚？溉之釜鬵。

誰將西歸？懷之好音。

 

——《詩經(jīng)·檜風(fēng)·匪風(fēng)》

 

“檜風(fēng)”是西周時期及春秋前期檜國的民歌，《詩經(jīng)》“檜風(fēng)”一共只有四首，《匪風(fēng)》是第四首。安徽文藝出版社本世紀(jì)初出版的一個《詩經(jīng)》譯本是這樣翻譯這首詩的：“那風(fēng)兒呼呼吹，那車兒急急走。回頭望著大路，心中不禁憂愁。/那風(fēng)兒打著旋，那車兒簸又顛。回頭望著大路，心中不禁嗚咽。/誰能烹調(diào)鮮魚？我把鍋兒洗凈。誰能回到西方，請他寄來佳音。”從字面上看，這篇譯文不僅緊貼原文，而且語言瑰麗，抒情自由，但是譯文怎么看都像當(dāng)代朦朧詩，讀者讀著這些大白話，未必能夠理解這篇“檜風(fēng)”。搞清這首《匪風(fēng)》的含義，我們必須從詩中的“周道”和“西歸”入手，這就有必要先聊聊檜國這個諸侯國是怎么亡國的。

 

檜國是西周初年分封的諸侯國之一，都城在今河南省新密市曲梁鄉(xiāng)大樊莊。雖然檜國都城的大部分城墻在清末時期還在加固并使用，而且至今保存基本完好，但是檜國卻是春秋初期最先被別國吞并的諸侯國之一，——檜國是周平王四年（前767）被鄭國吞并的。不錯，吞并檜國的是鄭國，是鄭武公（前770-前744年在位）所為，我們是不是感到驚訝呢？我們都知道所謂“春秋五霸”，“五霸”到底是哪五個諸侯，歷史上有兩種流行的說法，《史記》認(rèn)為是“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荀子》認(rèn)為是“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吳王闔閭、越王勾踐”。兩種說法中都沒有鄭武公。其實(shí)，鄭武公在位時期的鄭國可是了不得的呢。

 

作為諸侯國，鄭國立國非常晚。周厲王暴政引起“國人暴動”，經(jīng)過短暫的“周召共和”，周宣王（前827-前782年在位）繼位。周宣王繼位之初，諸侯國之間的疆界已多有變化，特別是南方的楚國長期北侵，盧、轂、庸、豐、鄧、申、鄫等諸侯國先后分別被楚占領(lǐng)了一部或大部領(lǐng)土。戎狄諸少數(shù)民族部落也屢屢東侵、南侵，不僅直接威脅周朝的京畿，有的甚至在周的諸侯國內(nèi)建立起自己的城邦。周宣王知人善任，勵精圖治，并有效借助諸侯之力，討伐戎狄和楚國，收復(fù)了大量國土。為了鞏固成果，周宣王二十二年（前806），宣王新建鄭國（都城在今陜西華縣東），以自己的異母弟姬友為國君，姬友也就是鄭桓公（前806-前771年在位）。鄭桓公兼任周王室司徒，新建的鄭國地位之高可以想象。

 

鄭桓公沒有辜負(fù)周宣王，他不僅盡心盡力輔佐宣王及宣王之子幽王管理天下政務(wù)，而且持續(xù)以鄭國舉國之力，南敵楚國，西驅(qū)犬戎，以拱衛(wèi)周王畿的安全，為末期西周立了大功。尤其令人敬佩的是，周幽王末年，鄭桓公在協(xié)助周幽王抵抗申侯和犬戎的進(jìn)攻中，與周幽王一起死難。

 

鄭桓公死后，其子鄭武公繼任鄭國國君。鄭武公與秦、晉、衛(wèi)三國聯(lián)合，驅(qū)逐了犬戎，并護(hù)送新繼位的周平王遷都洛邑，建立東周，鄭武公由此獲得周平王賜封的大片土地。鄭武公并不像鄭桓公那么一心一意為周王室著想，快速發(fā)展鄭國才是他的首選。于是，借著自己護(hù)送周平王之功，鄭武公趁周平王巡視虢國時出兵吞并了虢國，接著又采取離間計或直接出兵，先后吞并檜、鄢、蔽、補(bǔ)、丹、依、弢、歷、莘等十多個周邊小國，到鄭武公晚年，鄭國的疆土和國力已經(jīng)僅次于晉、楚兩大國，超越同樣新建的秦國。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檜風(fēng)”中的這首《匪風(fēng)》，其詩意就清晰多了。檜國亡國后，作為此詩作者的檜國某士大夫在鄭國各處流蕩，“風(fēng)”、“車”之嘆就反映了他的凄涼心境。詩中的所謂“西方”是指原本位于鄭國西邊的檜國，“魚”、“鍋”之思就反映了他有家難回的悲哀之情。“顧瞻周道”是理解這首詩主旨的核心所在。“周道”指的是周朝的宗法制。當(dāng)年周武王、周公制定的宗法制如今已經(jīng)被無情踐踏，鄭武公蔑視王權(quán)，蔑視周禮，公然侵略甚至吞并諸侯國，然而不僅周平王拿鄭武公毫無辦法，晉、楚、齊等大國也無意過問。詩人不禁感慨：周道何在？王道何在？如此下去，豈不周將不周？當(dāng)然，比起春秋中期甚至戰(zhàn)國時期來說，禮崩樂壞的現(xiàn)象在春秋初期還不是那么普遍，鄭武公只不過是最猖狂的一個諸侯而已，所以創(chuàng)作《匪風(fēng)》的這位原檜國士大夫在“顧瞻周道”之余還有一些期翼，他期待著來自西方故國的“好音”——檜國復(fù)國的好消息。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quán)發(fā)布）